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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簪中录-第8部分

小说: 簪中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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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在蜀郡最有名的归仁堂买的。差官们过去一看售档,明明白白地记录着我签押的字,确认无误。”
  “你买砒霜干什么?”李舒白问。
  “我……”她踌躇着,说,“因为之前和禹宣一起看书,有一本《酉生杂记》上记载了一个民间秘方,说三钱钩吻汁可抵半两砒霜之毒,我不信,便与他打赌……因我也曾帮助衙门处理过各种毒杀事件,所以购买砒霜便落在我的身上,而钩吻则由禹宣去山上采集,准备拿隔壁那几只老是咬人的恶犬试一试。”
  “你们之前也经常做这样的赌约?”
  “不止一次两次。”
  “你将此事说明了吗?”
  “说了,禹宣也帮我证实,但被斥之为借口。”
  李舒白微微扬眉:“那个禹宣,现在在哪里?”
  黄梓瑕沉默许久,才慢慢地说:“他没有下手的机会。他那日离开我家之后,就去了书院和一群朋友论道,晚上回到家中,再未出门,直到接到我父母死亡的讯息才赶来。”
  “这么说,你行凶杀人的事,昭然若揭。”李舒白慢悠悠地说。
  “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机会,就在我捧着那碗羊蹄羹从厨房到厅堂的路途。而且,我又有购买砒霜,又有……他们所谓的动机。”
  李舒白点头,缓缓说道:“这样看来,唯一有可能杀你父母的人,的确是你了,想要翻案,确实不容易。”
  她坐在李舒白的对面,看着马车内精细装饰的锦缎花纹,用金线细细勾描着瑞兽麒麟,祥云五彩。她坐在矮凳上软而厚的锦垫中,车上燃了令人神智清明的苏合香,在这样温暖而柔软的馨香之中,她呆坐着,却如同重新经历了一遍那种遭遇,全身冰凉。
  她的嘴唇如风中枯残的白花,即使是身上绛纱宫服也不能替她增添一点血色。她看着面前人,嗓音略带嘶哑:“王爷,你是否也像他们一样认为,这个世上会有人杀害自己全家,就为——那个理由?”
  李舒白看着她,许久,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的风景,说:“谁知道呢,人心是最不可测的,尤其是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黄梓瑕看着他漠然的表情,颤声说:“若王爷真能如之前所说的施以援手,我相信浮云总不能长久蔽日,我父母的冤仇,定然能昭雪于天下。”
  “等夏天过去了,我将会前往巴蜀一次,到时候,我带你去,将你父母的案卷调出来全盘重来。我相信,像你这样能轻易破解疑案的人,不至于当局者迷到这种地步,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
  她咬着下唇,许久,才问:“你真能信我、帮我?”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面容上,窗外的树影筛过一条条阳光,如一缕缕金色的细线,在她的面容上流转不定,在那金色的光辉之中,她苍白的面容与清澈的双眼,显得惊人的明净夺目,就连阳光都似乎只是她的陪衬,在她面前失去了光辉。
  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女,背负着世上最可怕的罪名与冤仇,却义无反顾地踏上最艰难的路,将一切原本属于少女的柔软娇弱全都深深埋葬,只剩下拼命执着前进的路,光华灼灼。
  李舒白那久已平静无波的心,忽然在这一刻微微动荡起来,如同春风拂过深谷的湖面,第一次泛起浅浅的涟漪。
  但也只是一刻而已,他将自己的目光再度转向车外,声音也因为刻意的压抑,显得低沉而微带喑哑:“对,我信你,也会帮你。同样的,你也必须要将自己以后的人生交给我。”
  黄梓瑕抬头看着他,看着他在此时的夕阳之下,如同山河起伏般轮廓优美的侧面,那是仿佛万年冰霜也难以侵蚀的坚定。
  “从今以后,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必再忧虑惊惧。”
  她的心里,忽然感觉到淡淡的一点酸涩滴入自己的心湖。眼前如同幻梦般,闪过那年夏季,大片风荷开满池塘。那时那个人执着她的手,亦是这样说话。
  到如今,世事变幻,她身世凋零,所幸她拼命努力,终于还是抓住了一线机会,站在了面前这个人身边。
  马车停下,夔王府已到。李舒白推开车门,自行下了车。回头看见她神情恍惚地从车上下来,他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的手,扶她下车。
  日薄西山,斜晖如金。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看见日光下他的面容,和那双手一样,莹然生辉。


  四  绮色琉璃(一)

  耳边传来鹧鸪的叫声。六月天气,温暖宜人,连风都是温柔似水的,如同最轻薄的纱自耳畔掠过,让人的肌肤痒痒的,仿佛远远水边采莲女缠绵悱恻的轻歌。
  就在这天地融冶的季节中,十二岁的黄梓瑕听到父亲唤她的声音。她自水边转头,日光正逆照在她眼上,鲜血或玛瑙一般通红的颜色,笼罩住了她面前的世界。
  在这异样的鲜红光芒中,她看见站在父亲身边那个少年,敝旧的衣衫,低暗的神情,却掩不住他苍白的肌肤和漆黑的发。他用那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望着她,黑得如同最寂静的夜,深远幽暗,从此后仿佛用刀锋镌刻在了她的心头,永生永世无法抹去。
  她赤脚站在池塘中,满怀的菡萏不知不觉全部落在水面上。
  她看见少年的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慢慢走过来,帮她将水中含苞的荷花一支支捞起,他肯定看见了她小腿上溅着的泥点,还有纱裙下面粘着的草屑,但他只是微微笑着,将手中的花捧给她。他凝视着她时,眼中不是她常见的对小女孩的神情,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少年对少女的温柔目光。
  有时候一个女孩子长大,只需要对方的一个眼神而已。
  “禹宣……”黄梓瑕猛然从床上坐起,伸手想要抓住面前残留的那些景象,却发现这只是幻夜中的一场梦。
  漆黑的深夜,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长风,春寒料峭,侵人骨髓。黄梓瑕在沉沉暗夜中拥着锦衾,无声无息地看着过往的梦幻在自己的指尖流逝而去。
  她强自压抑自己的呼吸,缓缓地躺下,将自己淹没在丝绵锦被之中。因为她破了四方案之后,已经是京中名人,所以夔王府中对她这个小宦官着实不错,所有日常用度都是顶好的,甚至比她在蜀中作使君家千金时还要更高一些。
  然而她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之中,却觉得比自己身在荒郊野岭冒雨跋涉时还要难以安眠。她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风声,许久,终于将被子一掀,爬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周围树影重重,她顺着记忆穿过夔王府的重重院落。路上巡逻的侍卫们对她视而不见,想来她这个最近夔王府的红人已经上下皆知了,所以来去自如也没人管束。
  她走到净庾堂,见月光流泻在花木之上,四下一片寂静,不过四更天时间,李舒白自然还在安睡中。
  她这才恍然想起,无论自己如何因为昨夜的梦而心情迫切,但夔王李舒白,怎么可能因为她而夤夜起身,照顾她的心情?
  所以她只能在堂外的花树下找块石头坐下,将脸靠在曲起的双膝上,准备静静地坐一会儿,就回去等他召唤。
  也不知坐了多久,月光暗淡,天边也出现了隐约的墨蓝色。春露浓重,沾染了她的衣裾,她盯着地上的草芽正在呆呆出神,却看见一双六合乌皮靴踩在了初生的芽尖上。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他穿着绣着暗青色夔龙纹的紫衣,剪裁得格外修身挺拔。腰间是仙人楼阁紫玉佩,系着九结十八转青色丝绦,袖口领口是简洁的窄袖方领,正是京中竞相效仿的式样。
  夔王李舒白侧帽风流,每每他穿的衣服,过不了几日就会流行开来。这个人,单看外表的话,可真像个锦衣玉食、耽于声色犬马的皇室子弟呢。
  黄梓瑕将脸靠在膝上,望着他,在心里想。
  李舒白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便转头看着花树上的宫灯,问:“如此星辰如此风,你一个小宦官,凌晨来赏什么花?”
  黄梓瑕低声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我想问一问,你委托我的事情是什么,我是不是能迅速完成,尽快回到蜀地去。”
  李舒白就着宫灯的光芒瞧了她一眼,没说话,却越过她的身边,走到旁边的回廊上。
  黄梓瑕站起身,跟着他走到回廊上,见他旁若无人地坐下了,她却只站在那里等着他说话。
  廊上挂着的宫灯摇曳不定,夜风徐来,绘着蓬莱仙岛的绢灯在风中斜飞旋转,李舒白的面容似明似暗地融在夜色中,难以分辨。
  李舒白也不急着理会她,只抬头望着翘角飞檐下悬挂的那一盏宫灯,凝视了许久。黄梓瑕心绪不稳,站在灯下陪他许久,然后终于觉得不对劲,她转头看着那盏灯,普通的八角宫灯,精细拼接的红漆木杆拼出祥云雷纹,白纱的灯面上绘着仙山云海,其间有九重楼阁,仙人来去。
  她看不出这盏灯有什么特异之处,等转头时,却发现李舒白正在看着她,在隐约的灯光下,他目光幽暗如远空的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到李舒白徐徐开口说:“真是巧了,就在刚刚,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徐州城楼之上,俯视着下面万千屋宇。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
  黄梓瑕斜坐在临水的栏杆上,沉默地望着他。他看见她的目光,如星月一般明亮,如波光一样恍惚。
  “多年来,我身上有一件事情,极其怪异又难以解释,我身在其中,惘然难解,所以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希望能帮我解开这个谜。”他望着那盏灯上的飘渺仙山,缓缓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要给你十天时间?”
  黄梓瑕摇头,在摇曳的灯光下望他,目光中微带询问。
  “因为,那是我选妃的日子,这日子,这件事,让我觉得很不愉快。”他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回廊栏杆上,明明暗暗的灯光闪烁着,在这个春夜投射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恍惚。
  “当年,我曾经在徐州拿到一纸箴言,上面写的东西,让我十分在意。”
  徐州,黄梓瑕忽然想起了一件当年震惊天下的大事,脸上不禁动容。而李舒白也说道:“没错,徐州是我命运的转折点,人人都说是我的福地。但却没人知道,我平定了徐州,在回京前的最后一夜,我在城楼上俯视整个城池时,发生了一件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终于回头看她,并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张纸。
  纸张厚实而微黄,大约有两寸宽,八寸长,底纹是诡异如蛇虫的朱砂文,上面用浓墨写着“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其中,鳏字与孤字上,突兀地印着两个血色圆圈,仿佛被鲜血圈定的命运,看上去无比压抑。
  李舒白的手指划过底纹的那一片似虫似蛇的朱砂细纹,说:“这个底纹是虫蛇篆,写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黄梓瑕看着那印在他生辰八字上的六个不祥的大字,以及那如血般的两个圈,心中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李舒白将那张符纸放在栏杆上,用手轻轻按住,说:“这张符纸出现的那一夜,正是我站在徐州城墙之上,俯瞰徐州城之时。它仿佛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我身旁的箭垛之上,我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还只是六个字,并没有这两个红圈,只在这个孤字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红色圈迹。”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字上,就像在抚着自己过往的人生一般,“年少失怙谓之孤,那时候父皇已经去世,但我母妃却尚在,所以也不以为意,只以为这是对手的寻常诅咒,便留下了,准备在身边人中搜寻一下,看是谁敢将这个东西带到我的身边。谁知……”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宫灯,在静夜之中,宫灯投下微微摇曳的光芒,黄梓瑕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仿佛都迷离起来。
  “那一夜,我做了无数噩梦,梦中翻来覆去就是鳏残孤独废疾那六个字。醒来时我想将那张符咒付之一炬,等拿出来看时,却发现这个‘孤’字上,原本只是淡淡的红色痕迹的那个圆圈,忽然加重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字上,星月之下,红色的朱圈在他的手指旁如一朵诡异的红花绽放,又像是鲜血的痕迹湮没开去,触目惊心。“也是在那一天,那一刻,京中送来八百里急件,我打开来看,才发现,那上面写的,是我母妃的死讯。”
  就在红圈圈定“孤”的那一日,他真正地成了孤儿,再无父母。
  黄梓瑕看见他的手从符纸上收了回来,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那双极好看的手,因为握得太紧了,连骨节都微微发白。她不由自主地说:“或许,只是巧合而已,王爷无需想太多。”
  “在接到我母妃的死讯,从徐州回京的路上,我曾经遇到过一次刺杀。我被刺中左臂,虽然伤口不深,但武器上却淬了毒,随行的军医都说,我的手臂是保不住了,若要活命,只有将我的左臂弃掉。”他的右手轻抚住自己的左臂,仿佛那种伤痛还在自己的身上,“那时,我将带在自己身边的这张符纸拿出来,看见了那上面,鲜艳的红圈正在隐隐显现出来,圈定的,正是那一个‘残’字。”
  暗夜无声,疾风忽来,灯笼在风中猛然转了一圈,灯光幽幽地打在他们的身边,那张上面有着猩红圆圈的符纸在风中飞动着下角,仿佛命运在波动一般。
  李舒白看着她,神情平静得几乎僵硬:“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做?”
  黄梓瑕手握着那张符纸,站在横飞的那一只只宫灯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说:“我猜,王爷定是拘捕军医,拷问元凶。”
  李舒白原本一直绷着的脸,缓缓地松弛下来,甚至,在晕红的灯光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他原本一直冷淡的面容,此时在笑容的映衬下,忽然显出一种春风袭人的柔软明净来。即使那种笑意十分淡薄,却也无法掩住他内心流露出来的东西。他说:“黄梓瑕,你果然和我一样,都是不信命的人。”
  “我在蜀郡三年,经手过二十六桩命案,其中八桩有鬼神传言。但最后真相大白,都不过是有所企图的人在装神弄鬼。再比如,前几天的四方案,也是假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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