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作者:颜凉雨-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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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莞尔,这是回答问题兼调侃我呢,是啊,我出狱才刚刚四天半。
可却像过了很久,很久。
“大金子和周铖也都还好吧?”
花花用力点头。
“十七号来新人了吗?”
花花摇头。
“那你们岂不是很爽,三个人住五人房。”
花花看了我一眼,忽然低头唰唰几个大字,举起:请不要说没有用的。
呃,好吧,咱言归正传。我清了清嗓子,拿出一路哥的威严,认真道:“我和小疯子现在住一起,暂时吃喝无忧,不过工作还是要找的,我俩正琢磨这事儿呢。”
花花抿紧嘴唇,思索片刻,还是写了:不是说拿卖房子的钱做买卖吗?
我对着这个问题相面似的冥想了半天,直到下巴一阵奇痒,我拿手去挠,才忽然闪了灵光:“现在房价蹭蹭蹿,卖不合适,再等等的。”
花花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我在心底长舒口气,忽然特同情那些在外面过得极苦回家乡也要硬撑着排场的,不易啊。
会面时间并不长,但我俩的谈话更短,以至于我连“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好吃的哥给你打钱”这种话都说完了,时间才过去一半。得,大眼瞪小眼吧。好在我和花花有默契,那家伙又是个话极少的闷葫芦,以前在里面的时候就经常出现我连没话找话都山穷水尽了的情况,每到那时,我俩就这么呆着,不用非刻意说什么或者想什么,只安安静静呆着,便觉得心里特安宁。
花花的头发又长了,乱蓬蓬的特可爱,我试着想象用手胡乱揉搓的感觉,很美妙。
快到时间的时候,我和他说:“头发别再剪短了,就一直保持这样,好看。”
花花不太乐意的皱了皱眉,歪头看玻璃中的虚影。
我怕他以为我是逗他,于是很正经地补了一句:“真的。”
花花看了我几秒,忽然又举起纸,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五个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我还有一年。
心里某个地方彻底融化,铺散开来,我没法儿说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被玻璃那面的人完完全全信任着,我不能辜负这信任,我必须要让他安心,没半点怀疑的,安心。
可是我应该说什么呢?
放心,出来你就跟着哥混!
我说到做到,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安啦安啦,不就一年嘛,快!
……
探视时间到,我还是没憋出什么豪言壮语。
狱警催促花花起身回监,可花花不动,他执拗地望着我,手紧紧攥着听筒,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我忽然开了窍,其实他并不需要什么拍胸脯保证,抑或对天发愿信誓旦旦什么的,让一个孩子安心很简单,只需一个坚定的微笑,和一声:“嗯。”
嗯,我知道的。
嗯,我记着呢。
嗯,我会等你。
找工作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满大街都是招工的,各行各业都缺人,可落到我和小疯子身上,却怎么都不合适。装修我俩不会,电焊技工更不可能,建筑工地倒是有把子力气就能上,可我俩真觉着自己扛不下来,其他的不是要学历就是要工作经验,好容易应聘个饭店刷完,人家还不招男的只招妇女,这他妈摆明性别歧视!
春天的太阳不大,也不晒,但蹲在其下面的马路边吃盒饭,绝对不是件有爱的事情。
“早知道就把那破玩意儿读完了,好歹还能有个证。”小疯子把不爱吃的胡萝卜挑出来给我,顺带夹回去一片肉。
我想了半天,才闹明白他那破玩意儿是指大学,哭笑不得:“早知道我还不偷车了呢,没准儿现在都当上大老板了。”
小疯子看了我两眼,又是撇嘴又是摇头:“就凭你?可能性不大。”
我真想给他一脚。
正聊着,我忽然瞥见不远处一辆三轮板车正突突突地开过来,显然是私自加了电机,声音跟摩托似的。板车上是一个衣柜,雪白的涂料颜色一看就是崭新的,花纹瞅着是田园风,四个角都用泡沫塑料包着,防止磕碰。我想起前面不远有个家居市场,想必这是有顾客买了新家具正往家送呢……等等,我也可以干这个啊!
说干就干,放下饭盒我就领着小疯子去家居市场踩点。好么,不看不知道,这行竞争还挺激烈,那一排车齐齐停在市场门口,但凡里面出来个人,十几号人一齐招呼。不过一次最少也有二十块进账,如果路途稍微远点儿,再帮忙抬上去,起码能有五十。算算一天做两单也就够温饱了。
“我不干。”
第三天,一切准备妥当,我连车都花二百块钱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了,结果小疯子死活不乐意。
“反正就一辆车,你骑着挺有气质。”这死孩子还振振有词。
我问他:“那你想干啥?”
小疯子眉毛一挑,转身进了家居市场。
我没办法扔下车子去照看他,心说他爱晃就晃吧,反正闹不出什么事儿,然后就趴在车上等活儿。好么,一等就是俩小时,好容易来了趟活儿,是个写字台,要送到西城区。按说西城区离这里不远,蹬自行车顶多半个小时。所以起先我特有自信,连钱都没多要,就一口价,四十。结果蹬没几步路我就后悔了,你妈这蹬三轮和蹬自行车根本两股劲儿,尤其是车上还放这个大家伙,那真是举步维艰,等到顾客家的时候,我脸憋得像关公,衣服能拧出水。顾客还不乐意呢,嚷嚷着怎么半天才到,末了扔给我四十块钱,有一张还掉到了地上。
我等了很久,等顾客以及楼下各街坊纷纷消失在视线中,才蹲下把那十块钱捡了起来。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屈辱吧,倒也不至于,就有点空落落的,好像有一把子力气却怎么都使不出来。骑车回去的时候险些让物流卡车给刮着,没别的原因,就那时候我正走神儿。想的问题也挺无厘头的,比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正在做什么之类。这种一闪而过的短暂茫然,在回去的路上出现了许多次。每次回过神,我都会告诉自己同样的答案——我是冯一路,我在监狱外面,我正为好好活着而奋斗。
回到家居市场都快一点了,肚子唱了一路的空城计,我正琢磨着怎么能在板车安全的情况下进去找小疯子吃饭,那厮却蹦蹦哒哒出来了,老远就冲我摆手:“嗨,冯一路——”
喜上眉梢就说这会儿的小疯子呢,我不自觉扬起嘴角:“怎么,娶着媳妇儿了?”
小疯子笑而不语,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翻过来,啪就拍上一张人民币。
我被那粉红色领袖闪了眼。
“什么情况?”
“提成。”
“你干啥了?”
“帮着卖家具。”
妈的老子拼死拼活才挣四十,这小子躲里面吹暖风还能进账一百,什么世道啊!
“要不我也跟着你卖算了。”
“别啊,你车都买了,就送货吧,我看挺好。”
“骑着也挺好,来试试?”
……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在外围等活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监狱里我是公认的话唠,可这一出来,我倒是不想和人说太多话了,可能是自卑,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反正总觉着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小疯子说我这是被害妄想症,原话如下:你脑门儿上又没贴我进过监狱几个大字,怕毛。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我控制不住,每次被人盯着看久了,就会心虚,这他妈怂的我都想抽自己!
第46章
“前面左转……哎哎你倒是转啊……”
“这段你骑快点儿,车多,磨磨唧唧再给刮了……”
“靠,你想颠死我啊,看着沟不会绕开?”
“……”
我是真没想跟这个人计较,因为俩大老爷们儿当街撕吧实在有违我的审美观,况且我也没力气了,你试试蹬个三轮板车运一实木大衣柜外带业主的,据我目测这光头男怎么也得有一米八,体重不到二百也绝对超过一百六,坐在板车一边得把大衣柜往对应方向挪一挪才能保持车体平衡,我都不知道我那仨车轱辘是怎么坚持的,居然没爆胎没变形只是绵绵呻吟了一路。唉,逆境出人才啊。
“我说照你这速度天黑也到不了……”
好吧,我决定还是计较一下。
天气渐渐转暖,街道两旁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茂盛,树荫大大的铺散下来,挡着阳光,透出几许清凉。我费劲巴拉把车停到路边,好在是自行车道,没什么危险,然后恭恭敬敬弯腰伸臂坐了个请下车的姿势。
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干嘛?”
我直起腰,撩起T恤擦了把汗,然后微笑:“大哥,你这活儿我不干了。”好么,送了俩月家具没见过这么极品的,尼玛连个出租车都舍不得打居然蹭三轮!还有没有人性啊!
光头愣了一下,然后脸部肌肉开始不规则运动,最终定格在一副无助的囧状:“不带这样的,弄半截你让我扛个大衣柜上哪儿找人去啊!”
那我不管,今天我就不厚道一回了:“反正钱我也没收呢,刚刚那一段儿就算友情赠送,来吧,看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我说着就真要伸手,结果给对方吓着了,一个快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蹭就窜出二里地去,那身手,不参加全运会三级跳远都白瞎了。
“你他妈有病吧!”运动健将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吼。
我不管那个,既然人落地了,那我省了一道工序,可以直接把大衣柜请下来了。
别说,还真是实木的,这他妈的叫一个沉。
眼看着我这鲁智深是真要拔垂杨柳,那哥们儿扛不住了,三两步窜过来一把稳住大衣柜,冲我嚷嚷:“操你来真的啊,有你这么干买卖的么!”
三轮车在我俩的角力中被压得咯吱咯吱作响,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在这伴奏声中爆发:“那也没你这么会算计的啊,妈的五十块长途我还搭个贵宾席!你过来蹬试试,老子腿都要折了!”
“你这车不是电动的吗!”
“问题是它现在超载了,没辅助根本不行!”而且我没说的是你那俩眼睛长着是出气儿用的么,没看见老子一路玩儿命蹬?!
光头皱个眉,不出声了,看看我,又看看车,再看看他的大衣柜,好半天才不太乐意的缓了语气:“那也不能就搁半道儿啊,这么个玩意儿我上哪儿找人运去?”
他说的是实话,家具这东西出租车根本拉不了,货车人家光运一样也不爱来,况且要花上百块找个搬家公司什么的估计他也舍不得,而唯一便宜又好用的板车,只集中在家居市场门口,谁没事儿在大马路上乱晃。
“要不……你先歇一会儿,咱再走?”
啧,缓和改成商量了,仔细品,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客气。
早干什么来着,切。
“抽筋儿了,没个半天缓不过来。”我睁眼说瞎话。
光头也是个正经的,居然信以为真,抓耳挠腮围着板车或者说他的大衣柜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最后一咬牙,那表情跟慷慨就义似的:“得,我蹬!你就当把车租给我了成吧,钱……我给你三十!”
很好,这就砍掉五分之二……你怎么不去死!!!
我顿时悲从中来怒从心起,恨不得连衣柜带人都推到那没盖儿的下水道里!我他妈一天能挣一百就不错你还要返利!你姓周吗!你周扒皮转世吗!
内心的咆哮不影响我面色从容语调淡然:“五十,少一分不租。”
什么叫奇货可居,爷这辆车现在就是!
光头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太黑了吧!”
我以为他故作夸张,结果对视两秒,确认是真情流露,于是我连杠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哥是穷,但为二十块钱在非机动车道上争个脸红脖子粗,会让我对人生绝望。
呸呸朝手心吐两口唾沫,我二话不说架开膀子就抱住衣柜……
“五十就五十!成交!”
倒塌,我不是为这个啊!
光头以为我要哭的表情是喜极而泣,得得瑟瑟跑过来就一屁股坐上了我的位置。眼看着他突突突的就要冲锋,我连忙一个翻身上车,也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
光头愣住:“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一派理所当然:“你到地方了我找哪儿要车去,当然得跟着。”
光头一脸纠结:“那他妈还能骑动么……”
我把腿伸展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捏鼓:“唉,我这细胳膊细腿儿还骑了半天呢。”说完抬头瞟他一眼,“你不能是个花架子吧。”
老实人就这点好,不禁激,当下我那三轮车就跟出了闸的公牛似的,这叫一个迎风飞驰!我紧抓着屁股底下的钢条才没被甩出去!
光头家很远,所以这么抠一主儿才能同意付我五十。于是最初的非正常情况没持续多久,就渐渐慢下来,回复了人类的速度。但光头体力确实比我强,蹬了快二十分钟愣是大气没喘,至多脑门儿隐约见着点儿汗。
我这人什么都能忍就嘴闲不住,之前是累得没劲儿说话,现在缓过来了,便和他闲扯:“哎,我看你也不是个差钱儿的,这么远的道雇个车好不好,非跟三轮子叫什么劲。”
光头没想到我主动跟他搭话,怔了一会儿,才一脸不认同地撇嘴:“钱哪有嫌多的,你不稀罕它,它就不稀罕你,懂不?”
其实光头长得不差,五官端正,颇为英武,再配上他这个漂亮的发型,往哪儿一放都挺亮眼。就唯独,他提到钱时那个小气劲儿,尤其是嘴还一撇一撇的,真的很破坏形象。
午后的阳光有点烫,照着光头脖子上那条大粗金链子发出刺目的光。
心情复杂地叹口气,我说:“钱是个好东西,但该花的还得花,你怎么比我这一穷二白的还小气。”
光头不以为然:“所以我现在能买家具,而你只能送家具。”
我真想撕了他那张嘴!
扯淡就是图个打发时间,心情都不爽了,自然没必要继续,于是我转头目视前方,希望浑浊天空下面的车水马龙能平复我微妙的烦躁。
大约过了几分钟,背后传来貌似友好的破冰开场白——
“我说……”
我装没听见。
“那个……”
我继续看天。
“哎你能转过来看我一眼不?”
得,群众都提出明确要求了咱也不好太大牌。
“有话快放。”我转过头看他,故作极不耐烦地样子。
光头挠挠脑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才说:“你这一天送家具挣不了多少钱吧,怎么没想着干点儿别的?”
我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就这送家具还是我撞大运撞上的,要不是那天小疯子差点儿被车刮了我都想不出来,于是我愤愤然回了句:“我倒想干别的也得有人要!”
光头一脸困惑:“为啥没人要?”
“……”我语塞,总不能说我蹲过监狱没人敢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