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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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侄儿吃的点心,是他自己所买,还是你买来给他吃?」
这人问话按部就班,完全是衙门里的老一套。我目光在堂上游移,我想看到的几个人都已经看到,便又轻轻低下头,只是支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是小人买给他的。侄儿一向很想吃章记的点心……」
后面人群中忽然有人起了一句哄:「你一向对自己儿子又疼又宠,对侄儿视若眼中钉,怎么突然舍得买点心给他吃了?」
有人附和说:「是啊是啊,那孩子每天照着三顿挨打,还不给饭吃,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给买点心,结果倒把孩子吃死了呢。」
师爷眉毛不动,静静地问:「尸首可验过了?」
仵作捧着条子念道:「孩子腹中有毒,七窍流血,确是中剧毒而亡,应是碱石之毒。尸首已硬,手脚发僵,肚腹如铁,该是已经死了四、五个时辰。」
那师爷道:「店家何在?」
小潘叩个头道:「小人姓潘,是店家伙计。糕饼点心的柜台,是小人负责看管。」
那师爷道:「现有状告章记商行所售点心有毒致人死命,你一个小小店伙能负起责任来么?」
小潘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大人明鉴,这人明明是诬告。」
堂下有人跟着叫道:「不错不错,就是诬告!」
衙役们喝叱有声,底下人声静了一静,师爷问道:「怎是诬告?」
小潘胸有成竹:「章记所售点心,出炉上包时都有人试吃过,一看口味好不好,二看其中有没有杂质不洁。
「昨日出炉点心,试吃之人无恙,上午便售卖一空,也没有一个来说吃出毛病来的。点心都是一炉所出,面团、馅料、香油都是一样的,怎么只单单他一家出事?」
那师爷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刘二大声厉喝:「你别抵赖。那孩子一天就只吃了你一家的东西!」
小潘分毫不让:「你从早到晚掰着他嘴看了?他什么也没吃过?」
刘二道:「他就是没吃!」
底下登时又有人叫嚷出声:「得,又把孩子饿一天。到底是亲侄子远啊,一天啥也不给吃。」
刘二脸皮胀红,冲身后喊道:「哪个不三不四的说话,给我站出来!」
人群后面的人哄笑道:「你个泼皮,谁不知道你家的事。平时连稀粥都不舍得给侄子喝一口,倒舍得给点心了,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刘二分辩:「那是掉地上了……才给他吃的。」
人群笑得更响:「那你一包点心,你们一家吃了都没事,侄子吃一块就死了?」
我靠着柱子站着,尽欢轻轻碰碰我,「公子,回去吧。姚先生今早还说不叫你在外头多待呢。」
我摇摇头。
他急的左看右看,「有刘叔他们在,肯定没事。公子,咱先回去吧。」
我摇摇头,「尽欢,那个小孩子十成是让他这个叔叔害死的,你不觉得他死的冤屈么?」
尽欢搔搔头,「那我把他叔叔一剑砍了好了。」
我失笑,「剑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目光游移,看看这公堂,「不过,如果这大堂不能给我一个公正,我们再动剑也不迟。」
那师爷等人声平复,又问道:「刘二,你说点心是章记所买,有何凭据?」
刘二忙道:「有,有,章记卖的点心包纸都有他家的字号。」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一边有衙役接过。
小潘忽然说:「大人,我想看看这纸。」
刘二拦说:「大人,防他撕破了。」
那师爷道:「你好生看。」示意人把包纸拿给小潘。
小潘看了两眼道:「纸是没有错,上面还有蛋黄酥香味,是昨天早上第二炉的点心。这一炉卖的最快,这包纸是一斤包,想必刘二是买了一斤点心才给他这么包上的。不知道这一斤点心他侄儿都吃了么?」
师爷看着仵作,那仵作摇头道:「孩子肠腹刚硬,但胃囊不鼓,应该是只吃了一块半块的。」
小潘磕了个头,不卑不亢的说:「那剩下的点心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真是有毒,留着岂不是害人。请大人派人查一查剩下点心的去处。」
人群中忽然有个脆脆的童音道:「不用查了,那些点心我见刘小宝抱着吃来着,还因为狗儿讨食踢了一脚黄狗,我在门口都看见呢。」
小潘冷冷一笑:「刘二哥,你家的狗欺软怕硬,连吃的也是。光毒死你侄儿,毒不死你儿子。就是不知道你家买没买过碱石?是不是你侄儿肚饿,一急把毒药也吃了?」
第四章
刘二像被咬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毒死自己侄子了?」
小潘针锋相对:「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刘二急道:「我可从来没买过碱石那种东西!我家里也没有耗子要杀……」
那县官一拍堂木,「肃静。」
底下人重又静声。
县官道:「刘二无真凭实据,你侄儿一天究竟吃过多少东西,谁也说不清楚。章记点心有口皆碑,质量无差,虽然你侄儿死了也是可怜,但章记却也没什么有亏的地方,由章记商铺送你几两银子烧埋发送,把孩子后事办了吧。」
这个官我早知道他胡涂,两边抹稀泥,草菅人命。
堂下人众啊一声,百般滋味在这一声里表露无遗。
我早知道章记不会有事,可是,这个死去的,又被抬到这里来的可怜孩子……忽然那师爷道:「大人,这个孩子的死因确有疑点,有待详查。大人就此结案似有不妥。」
我精神一振,这个人说出了我想说而没说的话,不由得对他改观。这个不收礼钱,又直言不讳的师爷,与我一般印象中的师爷幕僚完全不同。
尽欢有些不安,看看我又看看堂上,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猜他是想劝我回去,姚筠不太乐见我去人多的场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师爷往我这里看了一眼,目光有若实质,让我心头一震。
「公子,怎么了?」
我定定神:「让刘头儿盯好——回头无论怎么样,一定好好把那孩子葬了……晚上你去把这个刘二和他背后的人收拾了吧。」
我的声音轻,尽欢仔细听着,一一点头。我挤出人丛,大喘了两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师爷的目光……我说不上来,总之是不简单。
那样的目光很久不见,让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事情。
皇后猝死,七、八户高阀外戚下狱抄家,遭到灭顶的沉重打击。
那场伤害我,却也成就了我的大火,一定是某个人的计划。
以前曾经听人说,谁是最大得益者,谁就有可能是幕后的那只黑手。
最得益的,是龙成天吧?
……明宇的伤势,该已经好了吧?
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牵挂。这想法是个折磨。有的时候想着想着会唾弃自己,被那样的欺骗利用过,还会担心他人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过,那场熊熊的大火……明宇本来是没理由出现在那里的。
他是为我而去。不管怎么往坏处去揣测,都不能抹去这个事实。
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到文史阁去救我,我也将生的机会还给了他。
虽然是两不相欠,他对我的欺骗,那种受伤的感觉还是抵不消。
不觉得恨或怨,也不觉得伤心失落。
只是单纯的挂念。
尽欢尽职的跟着我,我走他走,我停他停。
我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尽欢,当年我和苏师傅的事,知道的人多么?」
尽欢想了想说:「不少。」
「那宁氏家族,究竟是什么背景?他们的人,你都认识吗?」
尽欢眨眼的动作很笨拙,我原以为他不会说,因为姚筠每次讲到这个都是含糊其词,避重就轻。尽欢咬牙再咬牙,最后说了一句我万万没想到的话:「公子,那个师爷有些面熟,挺像以前认识的人。」
我心里本来就余悸犹存,有些紧张的追问:「像谁?」
「很像大公子……」他没头没脑的说:「就是有点像,不过不可能的,大公子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大公子?我是公子,那大公子是?
我试探着问:「大公子是我哥吗?」
尽欢点点头,「嗯,大公子对人很好的,就是身体不太好,总生病。所以原来族长就把公子一直当作继承人。」
我想了想:「应该是你认错人,咱们走吧。」
他点头答应,跟着我踏上回岛的路。
其实人死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比如以前的皇后白风,不也是已经死了么?已经埋在高贵的皇陵里,可现在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么?
我之所以不追问的原因……是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惶恐。
宁莞的家世一定惊人,不然不会有那样厉害的内功,庞大的家族,森严的家规。
我对这种沉重的身世背景,没有太大的挖掘的兴趣。
已经到了傍晚,我们在小码头上船。艄公动作纯熟的扳桨划水,船无声的滑进湖的深处。
「姚先生这次是不是要出去好几天?」我随口问。
「是啊,先生他说这次可能走远一点,要几天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抱着膝头坐着,湖上的凉意已经很重。
觉得很寂寞。
姚筠在的时候,可以和他谈天说话。
但是也不敢说多,因为他太精明,我怕言多有失。
和尽欢倒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因为,一半的话他听不懂,另一半,他听懂了却也不会响应。
没有共鸣。
叹了口气。
如果说共鸣,最让我有知已之感的人,竟然是龙成天。
那些被人认为匪夷所思、离经叛道的想法,在他看来都有闪亮可取之处。一句话只要说个开头,下面他立刻全部意会。这个人的眼光高远,头脑聪慧,胸襟宽阔……
可惜,他是个皇帝,我是颗棋子。
扳桨划水声单调重复着。船身轻轻一震,靠上乌岛栈桥,尽欢跳下船身后来接我。
岸边一大片芦花丛被风吹的沙沙的响,湖上昏暗,大雾已经弥漫起来。
尽欢扶我一把,「公子,快回去吧,天都黑了,你也一定饿了。」
他不说我还真没有发觉自己饥肠辘辘。
吃饭的时候没见尽欢,我问人,回说,尽欢去办我交代的事情了。
我才想起那个刘二的事。倒忘了自己吩咐尽欢去处理这事。
尽欢虽然头脑简单些,但是对这种事却格外的熟练,我不问原因,只是尽量少让他这样做。外头闷的很,天边隐隐有些彤色的暗沉的光闪动,闷雷声恹恹无力的滚过。
今晚,大雨将至,一早就看到燕子飞的很低。
尽欢一板一眼,我说今晚他就一定会今晚,天气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就算今天晚上天下刀子,恐怕他也会出去的。我闭上窗,可随即又觉得闷,重新把窗户打开。
风吹来一丝泥土味,湖水的气息今晚闻来有些发腥,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心里不大安宁。
尽欢……不会有事的吧?我端着灯,从后院姚筠屋里找了几本书想回房看。
闷雷声滚动着,越来越近,往回走的时候,一滴水啪的滴在脸上,很重,打得我哆嗦了一下,三步并成两步跑进屋,砰一声关上门,手忙脚乱拢着被风吹得大乱的头发。
窗户没有关严,让风刮的不停开合,啪啪的声音听得心惊。我过去想关窗户,天上一道长长锯齿形电光猛的一闪,亮的我眼前整片茫然,赶紧回手捂住耳朵,果然极大的雷响就像在头顶击过一样,脚被震的一软。
急雨「哗哗」的打在屋瓦和院里的芭蕉上,雷电交加。
我关了半扇窗,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眼睛的余光掠过屋角,一道白影影影绰绰。
我的动作顿住,很缓慢的转过头来。
有人站在屋角,似真似幻,有如鬼魅。
我退了小半步,手按在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咽了一口口水,才让眼睛不瞪那么大,有些困难的辨认出那个人是谁,试探着说:「苏、苏教主?」
这个人身上人气太淡薄,武功高深莫测,他什么时候进的屋我一点都没发觉,简直比鬼魅的阴气还重三分。我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挤出个微笑,「真是……有失远迎,快请坐。尽欢,尽欢,倒茶来!」
大雨声把我的声音就包在这间屋里,很难传的出去。
我当然知道尽欢不在,我只是想给自己壮壮胆,顺便哄一下这个苏教主。如果他知道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做什么事肯定更没有顾忌了。
他淡淡的说了句,「尽欢不是出去了么?」
我干笑,「是么?怪不得我都没见他。你坐,我去泡茶。」
明明房门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我伸出手去,却连门板的边儿也没有沾上。
一道浅月似的白影掠过来,我忙不迭缩手。门闩轻轻的一声响,落了栓。
我心里叫不妙,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好,说道:「苏教主深夜忽至,连清茶都没一盏,实在礼数不周。不知道教主到此有何贵干?」
他一声不响,似乎连呼吸声都内敛收备,不让人听到。
外头雨越来越紧,哗哗的声音淹没了耳朵,几乎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他忽然又开了口,声音虽然低,但有一股极柔极韧的清越,雨声竟然一点不能扰乱。「你这几年还好么?」
我点头,「挺好,很好,好的不得了。」
他点点头,在书桌边坐下,扯过桌上的纸,很认真的看纸上写的字,没再说话。
苏远生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打横别的一根乌木簪十分精致,直朴拙雅,十分衬他。桌上的纱灯透出淡淡的月白光,映得他如芍药笼烟……这词形容男子或许不合适,但我却只能想起这一个词来。
我正出神,冷不防他说话,一惊就漏听了上半句,只听下半句问:「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累了一天,刚才又让他弄的精神紧张,实在很乏,张口说:「睡觉。」
他挑挑眉不语,一双湖水样的眼眸直看着我。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和他对视。看什么?没见过清秀小美男吗?就算你眼睛大,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吧?他想说什么又顿住,把手里的纸张放下,一双眼静静看向窗外茫茫的大雨,「来了就进来吧。」
我怔愣,却见窗扇一动,有道黑影跳进屋来。
那人也是不请自来的,论风度比苏教主却差了一段。黑衣明显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头发是包住的,面目却熟悉,正是日间见过的那个师爷,尽欢说他眼熟。
他冲我点一下头,「小莞。」又转向苏远生,很有礼的揖手,「苏教主。」
我一头雾水,胡乱点头算打了招呼。看来宁莞说的没错,这个人可能真是宁莞那个早死的哥哥。
那个师爷走近我,手很自然搭到我肩上,「来,我看看……还是以前那模样啊。」
看他翻窗的身手,应该武功不错的样子。我清清嗓子,问了一个好孩子见陌生人必问的问题:「你是谁?叫什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