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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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命人将鲍夫人请到堂上,坐在妙公主与楚月儿中间,然后又对晏缺悄悄说了几句话。
晏缺神情大定,道:“田政打伤鲍琴鲍笛之事,涉及田鲍两家,虽是普通的打斗,若不查清楚,不免让百姓胡言乱语,反生出事端来。今日既然两家均在,又有诸位贵卿大夫和德高望重的子剑先生在此,本大司寇便只好暂借这鲍府大堂,审结此案。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田恒道:“正该如此,大夫夫便依律而行便是。”
伍封命人抬了一张大的书案置于堂中,又铺好两层厚筵,再加上厚席,扶晏缺坐在案后。
晏缺道:“此事既然是鲍琴鲍笛被打伤,按我齐律,自然由苦主先说。如今鲍琴鲍笛在床,生死不知,只好请鲍夫人将事情始末先说一遍了。”
鲍夫人便按二子之言,将事情说了一遍。伍封待她说完,将那份竹刻的宅契交给了蒙猎。
晏缺道:“让众位看看上面的签字。”
蒙猎上前接过,先递在众人面前在堂中转了一圈,让众人仔细看清楚“迟迟”二字之后,才交给了晏缺。蒙猎任巡城司马多年,常参与审案,是以暂充了晏缺的官属。
众人见她慈眉善目,风采雍容,连鲍笛在长笑坊看中歌姬的不堪之事,以及他并未伏案歪歪斜斜签字之细节也照说出来,自然没有所言不实之处了。
众人一起向田政看去,眼露鄙夷之色。
田恒和田盘这时才知道事情始末,大为恼怒,心道:“我田家之产,几比国君,这家伙竟然会为了占一点小便宜而打鲍家的人,委实丢脸之极。”
晏缺又问田政道:“田政,此事是否如此呢?”他因是在审案,而田政又是当事人,自然不能称他的官名,只能直呼其名了。
田政强辩道:“事情大致是如此,不过,鲍夫人所述,其中也有不实之处。这当然不是鲍夫人故作伪言,定是鲍琴和鲍笛当着鲍夫人和大将军之面,不敢实言相告。”
他这人的确口才了得,众人一听,也觉甚有道理。若真是鲍琴与鲍笛的不是,在鲍夫人和伍封面前多半会说得不尽不实了。
晏缺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有何处有不实之辞呢?”
田政道:“其实淄水边上的那座宅子,是在下为迟迟姑娘所买下来的,当时还立有宅契,一式两份。一份由契约官留在府中备察,另一份交给了迟迟姑娘。可惜那日迟迟随在下迁居之时,鲍琴和鲍笛走了上来。也是在下不好,一时忍不住气,与他们大起争执。唉,在下身为临淄的都大夫,竟与他们争风吃醋,确是有些不该。后来还是闾大司空的公子闾申经过,才劝开了鲍琴和鲍笛。等在下与迟迟姑娘到了宅子时,才发现那份宅契丢失了。细想起来,多半是鲍琴和鲍笛与迟迟姑娘拉拉扯扯时遗失了。只不知后来如何会到了鲍琴和鲍笛手中。”
晏缺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鲍琴和鲍笛手上有一份宅契?如何迟迟手上也会有一份呢?连上契约官备案的一份,岂非有了三份?”
田政道:“的确是有三份。按我齐律,若是宅主遗失了宅契,可在契约官处照备案再出一份,是以次日在下便代迟迟姑娘找契约官重制了一份。拿到新补的契约后,迟迟姑娘才搬进了宅子中,不算违律。”
晏缺点头道:“既然各执一词,便将那名叫迟迟的女子带上来。”
田政脸色略变。
蒙猎走下堂去,将五六个契约官与迟迟带了上来,全部跪在堂中。
众人向那女子看去,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貌美如花,风姿绰约,的确是美艳之极,其美色虽然比不上楚月儿和妙公主,但有一种柔弱的楚楚动人之处,让人一看便生爱护之心。
晏缺看了看众人,对迟迟道:“你名叫迟迟?这名字何以如此古怪?”
迟迟道:“小女子正是叫迟迟。只因家母生小女子之时,怀胎十一月才生下来,是以起名叫迟迟。”
堂上众人立觉有趣起来,坐在众人后面的那些医士能与公主和一众贵卿大夫同处一堂,那是天大的荣耀,早已是心花怒放,此刻听迟迟这么说,有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手掩嘴。
晏缺也微笑起来,道:“你父母倒是有趣之人。迟迟,你手上那份宅契是从何处而来?”
迟迟道:“禀大司寇,在份宅契是政大夫给小女子的。政大夫说小女子无依无靠,寄居于长笑坊中,时间长了免不了会有失身之虞,是以特为小女子买了一处宅子,还将宅契给了小女子,是以搬了去住。”
晏缺奇道:“原来你不是长笑坊中的女子?”
迟迟道:“小女子其实是晋人,父母亡故之后,被人拐卖到鲁国,以歌舞为生。后来被柳下惠大夫买回府中,柳下惠大夫送了小女子一些金帛,命小女子到齐国来投奔封大夫。”
伍封大吃了一惊,道:“什么?”堂上众人也大感奇怪。
妙公主和楚月儿都大感好奇,妙公主问道:“封大夫如今是大将军。柳大夫为何非要你投奔大将军呢?”
迟迟道:“柳大夫是有道理的。有一日叔孙氏到了柳府,柳大夫命小女子为他唱曲,第二天叔孙氏便派人来接我到他府上去,柳大夫便让小女子到齐国来。他还说小女子没有别的本事,但歌喉却是百无一见,正配得上封大……噢,正配得上大将军的萧声,是以非让小女子来找大将军不可。”
晏缺笑道:“你认识大将军么?”
迟迟摇头道:“小女子到齐国后,才知大将军去了宋国,眼下不在齐国。”
晏缺奇道:“大将军的府第临淄城中无人不知,你只须随便找人问一问,便可找到大将军府上去,为何要寄居长笑坊呢?”
迟迟叹了口气,道:“小女子被人拐卖过一次,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不在府中,小女子这么厚着脸皮找上去,恐怕被人见笑,以为小女子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在长笑坊去不同,虽然那里皆是些风月声色,小女子却最能一展所长,以歌舞娱人。他人看我或是有些自甘堕落,但对小女子来说,却是靠自身的本事吃饭,不必厚颜混在大将军府上。”
众人对她立刻生了几分敬意。
田政插口道:“大司寇休怪在下多口,迟迟以歌舞娱人,却能自守其贞,长笑坊的老板许衡虽然曾逼过她,却也被她拒绝。因她的歌声的确与众不同,许衡也不敢得罪了她,免得少了不少生意。迟迟连在下和鲍琴鲍笛的面子也不给,也正因如此,反而引我们喜欢,以至于起了争执,闹出事来。”
众人闻言,心想多半是如此了。田政和鲍琴鲍笛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以他们的身份,居然会为了迟迟公然争风吃醋,正是因为未曾得手。男人对女人越难得手,自然越是想得手,是以许多失态之事常常由女人引发。堂上大多都是男人,自然深知其中道理。
晏缺点头道:“迟迟,你可将这份宅契带了来?”
迟迟点头道:“今日两位鲍少爷被政大夫打了后,小女子便知此事多半不会罢休,便将这份宅契带在身上。”
晏缺道:“你将宅契拿给本大司寇看看。”
迟迟从大袖中取出了竹契,蒙猎上前接过,又在堂中转了一圈,让人看清“迟迟”那两个字后,再交给晏缺。众人都看出这份宅契与先前伍封所拿出来的宅契有些不同。
晏缺仔细看衲宅契,又对照了伍封给他的那片宅契,点了点头,问迟迟道:“迟迟,你是否认识契约官呢?”
迟迟道:“小女子并不认识,立此契约时小女子也不在,是以今日鲍少爷又拿一份出来时,小女子还大感诧异。政大夫说他们是恶霸强人,假做了一份来骗占宅子。小女觉得甚是奇怪,不知何人竟然连政大夫的宅子也敢骗哩!政大夫说他们是大司马的儿子,是临淄城中的两霸!”
伍封与鲍夫人立时大怒,田政这么做显然是故意败坏鲍家的名声。鲍琴和鲍笛虽然不成器,却也不过是花天酒地,沉湎于声色犬马而已,并非持强凌弱的人,哪里说得上一个“霸”字?
妙公主娇叱道:“胡说!胡说!”将迟迟吓得一哆嗦。
楚月儿忙安慰道:“迟迟姑娘,公主不是说你哩!”
公子高等人不禁莞尔,觉得伍封身边这二女十分趣致,一个娇纵得有趣,一个却温柔得可爱。
晏缺摇头道:“田政这话说得过份些了。你可知道两位鲍少爷是大将军的侄子?”
迟迟愕然摇头。
晏缺问道:“迟迟,这份宅契是田政何时交给你的?”
迟迟道:“好像是三日之前吧,当天小女子就搬进了宅子。”
晏缺又问田政道:“田政,你说早将宅契给了迟迟,后来与鲍琴和鲍笛争执时遗失了。为何与迟迟所述不合呢?”
田政皱眉道:“这个……,在下先前说得快了,或是有误。其实这宅契那时还在我身上,争执时遗失了。”
晏缺哼了一声,又问迟迟道:“迟迟,你既然坚守贞节,为何会由得田政安排,住进宅子呢?”
迟迟道:“政大夫对小女子说,他跟封大……将军是好朋友。若将小女子带进大将军府中,因大将军未回府,而大将军府上的门客家将多是些粗人,说不好会占小女子的便宜,到时候大将军回来,也不好做人,是以先另派住所,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平启与赵悦等人大是不悦,赵悦重重地“呸”了一声。
迟迟颇有些惊惧,续道:“政大夫还说了,小女子既然是投奔大将军,便是大将军的人,他是大将军的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说到这里,脸上绯红。
伍封满脸尴尬之色,妙公主大恼,又叱道:“胡说!”
迟迟这次知道妙公主说的并不是她,又续道:“政大夫说了好一阵,小女子见他说得有理,便答应先住下来,等大将军回城。”
晏缺问道:“迟迟,你可知大将军早就回来了?”
迟迟面露惊奇之色,道:“政大夫说过,大将军一回来就马上带小女子去找他,是以小女子也未曾向人打听,不知道大将军已经回来了。”
晏缺又问:“你与政大夫认识多久了?”
迟迟道:“怕有近两个月了吧!”
伍封心道:“柳大夫命她来找我,这是我们从鲁国回来后的事了。”
公子高忍不住道:“这就是政大夫的不是了。政大夫与迟迟认识才几天,大将军便已经回来了,为何一直不说,要瞒住迟迟呢?”
迟迟愕然,偷偷看了田政一眼。
田政脸上甚是尴尬,一时语塞。
晏缺点了点头,道:“看来此事迟迟一直蒙在鼓里,怪不得她。”让蒙猎带迟迟在一旁坐了下来。
晏缺喝了一声,道:“将那长笑坊的老板许衡带了上来!”
蒙猎将那许衡带上堂跪了下来。那许衡生得肥肥胖胖的,给人一种油乎乎的感觉。
晏缺喝道:“许衡,迟迟在你这长笑坊寄居多久了?”
许衡战战兢兢地道:“回大司寇的话,好象有一个多月吧?”
晏缺又问:“她为何要寄居在长笑坊呢?”
许衡道:“小人听她说过,她是来投奔大将军的。”
晏缺哼了一声,沉声道:“大将军的行踪,临淄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既然大将军早已回府,你为何不告诉迟迟呢?”
许衡道:“不干小人的事,政大夫吩咐过小人,不许将大将军回来的消息告诉迟迟姑娘。若是走露了风声,便拆了小人这长笑坊。小人只好叮嘱坊中上下人等,不许将消息告诉她。”
田盘大为不悦,瞪了田政一眼。
晏缺又喝道:“将那一干契约官带上来。”
那一班契约官上来之后,晏缺喝道:“迟迟这份宅契,是谁制的?”
契约官中有两人答道:“回大司寇,是小人制的。”
晏缺奇道:“为何有两个人呢?”
其中一人道:“禀大司寇,是小人补制了一仿竹契。”他是个小小的契约官,面对众多贵卿大夫,却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与那一班面无人色的契约官大不相同。
晏缺也觉此人与众不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答道:“小人名叫吴舟。”
晏缺喝道:“既然原契不是你制的,你如何敢去补制?”
吴舟道:“那日政大夫拿了一份备案来,说原来那份遗失了,命小人补制了一份。他是临淄都大夫,小人是他的属下,不敢不听。”
晏缺对另一人道:“原来那两份是你制的吧?”
那人道:“是小人张平所制。”
晏缺喝道:“宅契究竟是谁的?”
张平偷偷看了田政一眼,道:“是……是政大夫的。”
晏缺哼了一声,道:“那份备案带来了没有?”
吴舟答道:“备案在小人这里,政大夫那日让小人补制后,忘了拿走,被小人带了来。”
田政重重地哼了一声,吴舟却不理他。
伍封见吴舟并不隐瞒,田政是他上司,他却毫不畏惧,是条不畏强权的汉子,对他心生好感。
晏缺道:“将宅契呈上来。”
吴舟从袖中拿出了刻着宅契的竹片,交给蒙猎,蒙猎依规矩拿给堂上人看。
晏缺道:“各位看清楚了,这份备案上的笔迹与先前那两份相比,与哪一份相同。”
田政面如死灰,偷偷向父兄看去,却见田恒和田盘对他毫不理睬。
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份备案上的“迟迟”二字与伍封先前拿出的那一块笔迹似是相同,与后面迟迟拿出的一块是的字大异。
晏缺问吴舟道:“你补制的宅契上,‘迟迟’两个字是谁写的?”
吴舟道:“禀大司寇,是政大夫亲笔所写。”
晏缺又问张平道:“你说两份原契是政大夫所制,上面签字自然是他的了?”
张平嗫嚅半晌,口中也不知说些什么。
田政道:“大司寇多半是见签字有些不同吧?实不相瞒,在下会写多种字体,是以后补的和原件忘了用同样的字体所写。”
晏缺哼了一声,道:“是么?”
伍封笑道:“大司寇,不如就让田政如原件字体般再写‘迟迟’二字罢。”
晏缺点头道:“也好,拿笔砚来。”
有鲍府家人拿来了笔研和竹简交给蒙猎,蒙猎放在田政面前的案上。
田政沉吟摆晌,在竹简上写了“迟迟”二字。
蒙猎拿着竹简又让大家看了一遍,众人觉得这两个字与先前伍封拿出竹简上的字也略有些像。
竹简到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