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3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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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越军以大木板为桥,跨过护城河,纷纷往城墙缺口拥过来,伍封顾不得伤势,与楚月儿带着铁卫冲下城去,众亲卫军也纷纷下城,一部分在墙上以飞石滚木砸敌,一部分守在城墙后,还有一部分随伍封等人冲到缺口之外,死守缺口。
缠斗之下,计谋兵法已是毫不管用了,所谓短兵相接,唯勇者胜,此时除士气之外,所仗的就是士卒个人的武勇和体力了。
伍封挥动铁戟,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是见眼前刀光戈影,鲜血四溅,伍封心下早已经麻木了。敌军仗着人多,虽然好几次冲到缺口,甚至有少数人还冲入了城,却总被硬生生地挡住杀了,越军始终未能抢占缺口、大军攻入城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敌营中终于鸣金,越军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城下遗下了尸体无数,护城河水皆为赤红。伍封回到城墙上,让士卒裹伤休息,又将罪囚调来修补城墙,收拾尸体。楚月儿蹲在身边,替他解开腿上和手背的包裹,发现伤口尽数裂开,鲜血直流,泪汪汪地连忙替他再行施药包扎。
这时才见庖丁刀和圉公阳由士卒中走出来,原来他们听说敌军攻势极猛,悄悄跑来军中助守。伍封见他们二人并未受伤,道:“你们的本事不在于硬打硬冲,我另有用处,下次不可擅自参战。”让圉公阳到城北去看看情形,火速回报,庖丁刀清点城南战场。
二人去后,伍封忽觉有脱力之感,这是他极少有的感觉,想是两番破投石车,身上又中箭流血,才会如此。坐了好一阵,渐觉力气恢复,叹道:“这投石车好生厉害!范蠡竟能想出威力如此惊人的攻城器具,委实聪明!”楚月儿道:“计然那竹简上说,这投石车难觅良材制造,一般的树木制造不得,而且投石车不好搬运移动,不利行军,是以越军一直未曾制造使用。”伍封道:“以范蠡的性子,只怕也不大愿意以此车伤人。”楚月儿看着伍封腿上的伤,道:“夫君要是将那蟒皮水靠穿在内里便好了,这蟒皮穿着轻盈透气,又甚为坚韧,也有些防箭之效。”伍封点头道:“自明日始,我们都将水靠贴身穿着。”
庖丁刀回来道:“亲卫军伤了四百余人,死了一百四十多人,连铁卫也伤了十七八个,敌军遗尸二千二百余具。”圉公阳也回来道:“龙伯,城北的越军也退了,留下了七百多具尸体,我们也阵亡了四百七十余人,伤八百多人,小宁儿、小宁儿……”,伍封吃了一惊,问道:“小宁儿受伤了?”圉公阳垂泪道:“小宁儿身中十余箭,已经阵亡了。”
伍封和楚月儿连忙去看,只见鲍宁的尸体躺在城墙上,身上插着十余支箭,血染全身,他手上仍然紧握着长剑,早已经死去多时,不少士卒正伏在旁边大哭。伍封和楚月儿不禁垂泪,命人将他收敛厚葬。圉公阳细报伤亡之数,这一仗己方阵亡了六百多人,伤一千多人,如此伤亡之重对伍封来说是从未有过之事,可见这一战之惨烈凶猛。不过越军伤亡更重,单是阵亡的便有三千人,伤者不计其数。
伍封叹息摇头不迭,拭泪道:“越军人多,这些伤亡不损其战斗力,我们可暂时不能再战,须得想个法子拖延数日才好。”寻思了片刻,道:“小刀、小阳,今晚你们暂当一下使者,分别往城北、城南敌营中下书,就说我后日午间,请文种用饭,叙些旧谊。”楚月儿愕然道:“夫君想诱文种出来擒他?只怕他不会上当。”伍封摇头道:“我不会用此法擒他,只是说说话,以为缓兵之计。我猜文种虽会犹豫,但多半会赴约。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座营中,是以两边都得下书,由他定地方。如果文种能接受此约,明日多半会休兵一日。”
晚间用过饭后,圉公阳和庖丁刀分别去下书。楚月儿道:“夫君,只怕文种不会赴约。”伍封问道:“你以为如何?”楚月儿道:“人人都知道夫君智勇无双,一人便当得上千军万马,就算只有一人,文种带了千人扈从,也会担心夫君会突然发难,来个擒贼擒王,挟文种以退越军。文种军力远胜于我方,怎愿意冒险?”伍封道:“月儿所想也甚合兵法,对他人来说,多半会如此,但对文种却未必。文种围关数十日,可曾有今日般拼死攻关之举?”楚月儿摇头道:“昨日我问过小宁儿,这却没有,以往文种攻关绝不两方同时进攻,也不会以蚁附之法强攻城墙,一般是以箭矢为掩护,派人冲撞城门。若是如今日之法,就算不用投石车,这镇莱关也要破了。”
伍封闻楚月儿之言颇合兵法,言谈宛如军中将领,心道:“月儿随我征战多年,不知不觉已经颇通于用兵了。”点头道:“今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文种围关数十日,并非急于要攻下此关,而是借此军势,隔断齐东,使齐国东西不能相顾,整个齐东无法联成一气。此来最大的好处是稳定了即墨和琅琊二城。勾践迁都琅琊,此举甚令人不解,须知越国灭吴,过江淮而北上,收服淮夷,国势形如长蛇之状。吴都为蛇形之中,如要迁都,自以吴都为最佳,国中被兵可以首尾兼顾。眼下勾践竟迁都琅琊,这琅琊就像蛇头,若是腹身被击,要回头时,沿途有鲁国和莒上各国牵制,十分不便,不利于战。”
楚月儿道:“莫非文种想借此举巩固琅琊都城?”伍封道:“琅琊是越人新夺之城,深入齐鲁腹地,安身不易。勾践使两路大军分割齐地,威摄鲁国,齐鲁不敢妄动,勾践正好广聚兵甲于琅琊,以为灭齐之长久计。数十天下来,只怕这琅琊已是雄城,足为越军之根本。”
楚月儿道:“这岂非如在齐国身上深扎了一刀?”伍封叹道:“正是。不过勾践敢迁都于琅琊,必定与楚国有何约定,否则楚人在后,越国腹尾受制,勾践怎敢将军势远移到琅琊来?”楚月儿道:“当初夫君不是与楚王有约,共防越人么?楚王怎会反与越人立约?”伍封道:“楚王毕竟年幼,那叶公子高是个厉害人物,有他在侧,楚王必惑于其谋。何况楚王与我立约,本意并非在越,而是意在江淮,勾践只须许诺灭齐之后,分江淮于楚,楚人何乐而不为?他们自然是甘愿得罪远齐而结好近越了。楚王之母是越国公主,虽已亡故,但勾践仍可算是楚王的亲属,两国于情于理,结好都是理所当然。这些道理,换了以前我是想不出来的。”
楚月儿长叹一声,道:“还指望楚国能派援军到齐国来,如今看来,只怕是难了。”伍封道:“齐国若向楚国求援,楚军必定前来,只是未必会助齐抗越,说不定反会助越灭齐。这就是政事手段了。”楚月儿听得目瞪口呆,叹道:“庶人臣妾尚知道信义为何物,想不到当政者反而不守信约。”伍封道:“政事之诈,本就胜过天下任何事情。兵法用诈,那是说得做得,政事之诈,却是做得说不得。譬如我请文种用饭,便是兵法之诈,日后你们便知道了。以文种之智,决计不会派士卒蚁附攻城,多有伤亡。看文种今日攻关之势,便知道文种心有苦衷,不得不如此而为。今日倾力一战未能破关,双方暂为死局,我不能出、他不能入,我请他用饭,他想必会来,以求破局之策。嘿嘿,经过这几日战事,我终于看出了越军的不足之处。越军擅长野战、水战,却不大擅长攻城,怪不得他们能一举破吴,将吴军迅速击溃,但围吴都却用了三年,还是靠伯嚭内应方能破城。”
楚月儿向来服他,见他胸有成竹,自然深信不疑。半个多时辰后圉公阳和庖丁刀都回来,均说已经见了文种,是否应约,文种称明日回使以告。
伍封问道:“你们都见了文种?”二人点头。伍封道:“文种断不会同时出现在南北营中,其中一人必是假冒。你们二人虽然都见过文种,但并不熟识,自是认不出真假来。”说话间,忽然心思一动,想起一事来。
楚月儿等人见他发愣,知道他又有所谋,不断惊扰他。伍封良久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让众人都回去睡觉,众人见他老神在在,心中不知道打甚么主意,不免有些好奇,却没敢问他。伍封却让楚月儿将石朗悄悄叫来,说话说了半夜。
第二天文种并未攻城,午间派了个使者来,说是次日应约,地点便在城南的越营与镇莱关之间的那片空地上。城中自然是加紧修葺城墙、补充甲兵不提。伍封带着铁卫巡查关中,自觉伤势大好,向紧跟着的庖丁刀道:“小刀为我打造这铁面罩甚好,前日若非有它,只怕面上要中好几箭。”庖丁刀道:“这都是小人早该想到的。龙伯不许小人和小阳上阵,小阳每日准备饭食,还有事做,小人却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伍封与楚月儿也去睡不提。次日起来,却见天上下起细雨,二人内着蟒皮,外穿好盔甲,履内用铁垫,腿上用护腿,装备整齐。伍封伤势本来甚轻,有楚月儿的妙药,又身怀有吐纳神术,两晚功夫便已经大好,只要不是极剧烈地使力,就不会使伤口重裂。
圉公阳和庖丁刀带了十余人出关,在关南的空地上立了个大大的华盖,又铺上竹筵帛席,放置几案。然后在旁边设下釜甑鼎炉,烹煮食物。他们在空地上一番忙碌,双方的人都远远看着,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细雨纷纷,香气随风飘荡,时而在南时而在北,双方士卒都隐隐能嗅到酒肉的香气。
快午间时,伍封带了两个侍女缓缓由关中走出来,等庖丁刀、圉公阳等人将食物呈上后,让他们尽数收拾入关。圉公阳等人立时收拾釜甑,片刻间撤得干干净净入关,只留下伍封和两个服侍用饭的侍女,以及席上诸般酒食。
午间时份,文种也是盔甲整齐,两车冒雨由营内出来,到了华盖之旁跃下车,带着两个壮健的亲随过来,御者将二车又驶了回去。
伍封见他只带了两个亲随,的确是胆量过人,迎上前拱手道:“文大夫坦然前来,委实令在下面上有光。”文种拱手笑道:“龙伯设宴,文某岂有不来之理?”双方入席,各人的侍女亲随服侍斟酒切肉,文种见两个亲随小心翼翼欲要试菜,笑道:“酒肉必定无恙,龙伯身手高明,要想害我,又何必假之于酒食?”
伍封笑道:“这也说得是,不过在下请文大夫饮宴,绝无恶意。”文种眼光灼灼,扫了他一眼,笑道:“要说龙伯有好意也未必,大抵是另有所谋。”伍封点头道:“两军交战,僵持不下,在下另有所谋也是理所当然。”
文种见他直言不讳,笑道:“龙伯果然是个爽直之人,如果不是各为其主,文某倒愿意与龙伯好生交往,谈论些天下大事。”伍封道:“难道各为其主便不能交往了么?在下与范相国、陈音将军虽为敌国之人,却还是极好的朋友。”文种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大丈夫当公私分明。如果你我二人结有私谊,不免影响国事。当日龙伯大婚前夕,文某前往相贺,一见之下,便知道龙伯是个极好的朋友,但文某又知道齐越早晚将成敌人,是以不敢久留,怕有太多私谊,影响国事,才会匆匆而去。”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莫非我们有了私谊,文大夫便下不了手么?”文种道:“这也未必,只是文某不敢相试。譬如文某派乐灵数番行刺,虽然略有内疚之意,却下得了手,如果我们有深交,文某便不好派人干这事了。譬如陈音与龙伯是旧交,龙伯便放了他走,陈音擅造兵器,对齐军大为不利,这种事文某可做不出,换了是我,再好的朋友也要杀了。不过陈音也是念旧之人,文某索性将他遣往大王营中去,免得龙伯在他身上打主意。”伍封见他十分坦率,笑道:“文大夫一心为国,这一辈子只怕没什么朋友吧?”文种叹了口气,说道:“除了范相国外,便再无他人了。这也与文某眼界太高有关,文某素来狂傲,自负才智,一生所遇之敌手唯阁下父子二人。幸好夫差昏愦、田氏猖獗,阁下父子纵为天下奇才,终是不能尽展所长。”
伍封见他话锋渐转,说到齐国、田恒身上,笑问道:“莫非文大夫想劝在下归降么?这事绝无可能。”文种的确有相劝之意,谁知道才起个话头子,便被伍封阻住,不禁笑道:“归降不敢当,龙伯身为伯爵,形同诸侯,文某本想请龙伯罢手旁观的,其实心下也觉得不可能。不过话总该说一说,试试也好。本想多劝几句,龙伯便一口回绝,文某小觑了龙伯,委实惭愧。”
伍封与他对饮了数爵,文种道:“文某有一事不解,那日龙伯中了埋伏,被文某放火烧林,龙伯与手下为何会毫无伤损、安然离去?是否那林中有何秘道?”伍封点头道:“林中有条山洞十分隐密,知者不多,其实颜不疑也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你营中,文大夫便未能得手。”文种点头道:“果然如此!想不到如此之谋也不能伤了龙伯,委为憾事!”伍封笑道:“虽然火攻未得手,但文大夫那投石车好生了得,昨日弄得在下十分狼狈。”文种叹了口气,道:“此物是范相国发明的,极难制造,不料被龙伯来来往往,一人便尽毁了我十三座,再想制时,只怕又要费数十日了,说不定再觅不到制车良材。”伍封道:“此物太过厉害,在下前日毁车,身上可中了数箭。”
文种眼眉微动,道:“龙伯受伤了?”眼神不住往伍封身上打量。伍封心知这人必是算计自己的伤势,若伤势重时,必定会趁机攻城。伍封当下笑道:“贱躯生得有些异常,一点点皮肉伤并不碍事,再加上月儿身怀医术,调理两晚便无妨了。文大夫若想趁在下受伤时攻城,可想得错了。”文种哈哈大笑,道:“文某确有此想法,却瞒不过你。”
二人说话十分随意直捷,均觉得对方坦荡无畏,渐生惺惺相惜之感。
伍封叹了口气,道:“若能与文大夫交个朋友,便十分好了。”文种笑道:“这事也未必不能。等齐越战事完毕,我们再结交也未尝不可。”伍封摇头道:“只怕有些难处。齐越之战,关系到齐国之生死存亡,下次战场之上,在下若见了文大夫,必定会痛下杀手,到时候文大夫未必逃得过在下之剑。”文种笑道:“说得也是。越国要想灭齐,龙伯是最大的妨碍,今日之后,文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