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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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惠道:“不妨,不妨,在下有一支箫,名叫‘龙吟’,这便命人取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侍立门外的家将。
伍封见柳下惠兴趣昂然,心道:“原来这柳下惠是个乐迷。我到了这么久,连一句‘有何贵干’之类的话也未曾问过,这人雅量高致,不是俗人,理应隐居山林,寄情于天地之间。”
柳下惠见伍封若有所思,问道:“封大夫在想什么?”
伍封老老实实将刚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柳下惠叹道:“封大夫果然知我心思!其实在下早有隐世的念头,只是世间之事,便如刚才那一曲《听风》,半点也由不得人!在下纵想退隐,也不可得。”说完长叹了一声。
伍封知道鲁国的军政,多年来由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把持,鲁君只是个摆设,事事要看三家的脸色,比起齐君还糟糕。这三家都是鲁桓公之后,故称三桓。这三桓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政事全靠柳下惠和孔子的弟子子贡、冉有等人,子贡等人威望暂还不足,若是无柳下惠居中把持,后果难料。
这时,家将取了箫来,柳下惠伸手接过,命家将退了出去,将箫递给伍封。
伍封见这箫乃赤玉所制,坚硬无比,入手甚轻,通体玉色温润,赤红耀目,尾处用黄金镶着篆文“龙吟”二字,一看便知是希世之宝。
柳下惠道:“封大夫既会吹箫,可知箫之来历?”
伍封苦笑道:“在下只不过幼时学过一点点,至于箫之来历,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望柳大夫教我。”
柳下惠道:“箫是伏羲氏所造,编竹为箫,其状参差,大者叫‘雅箫’,编二十四管,底下有四寸之长尺;小者叫‘颂箫’,编一十六管,底下有二寸长尺;还有一种无底的,叫‘洞箫’。这三种箫都是形如凤尾,声如凤鸣,总称箫管,这是古时之箫。后来黄帝嫌箫管之烦,加以改造,改为只用一管,横吹者曰‘笛’,竖吹的长者为‘箫’,短者为‘管’,如今短管已无人吹了,只有箫笛二种。封大夫手上的这种箫是秦穆公的爱婿箫史所制,昔日箫史用它吹一曲《有凤来仪》,引来百鸟和鸣,可见此箫之妙。”
伍封听他侃侃而谈,如数指掌,心中叹服不已,苦笑道:“百鸟和鸣,那固然是箫好,恐怕主要是箫史技艺通天的缘故。如今此箫于在下手中,万一吹出来,百鸟和鸣当然是没有的,犬豕哀嚎恐怕还有些可能。”
柳下惠大笑道:“封大夫过谦了。”
伍封道:“既然柳大夫对在下的箫声毫无惧意,在下只好勉力一使。记得先父最爱吹奏一曲《破军》,在下便献丑了。”当下便吹了起来。
笛声清越、箫声沉荡,这一曲《破军》吹出来,便如万马齐喑,风雷交鸣,箫声如长河巨浪,荡涤天下万物,唯此一声慨然,卓然于天地之间。
一曲吹完,柳下惠击了一下掌,满脸喜色,道:“妙极!妙极!封大夫虽然技艺未臻化境,大有改善之处,但天生的胸襟坦荡、气势恢弘,在曲中尽数显出,在下耳中所现,尽是傲然于天地之间的英雄本色。”
伍封年少时随伍子胥学过吹箫,到齐国后极少吹过,也不甚在意,听柳下惠大声称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于箫上从未投入多少心思,竟得柳大夫如此美誉,莫非在下的箫声真有可听之处?”
柳下惠道:“音乐一道,不在乎费时多少,全在乎天赋。若是费时日久,将他人妙曲唯妙唯肖地再演出来,那只是乐匠而已。封大夫虽技艺未善,但有天生的感触,能别出心裁,自有一番意向,这便是最难得的天赋了。若是封大夫精研技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至百鸟和鸣之境界。”
这一下伍封大感兴趣起来,虚心求教,柳下惠便以《破军》为例,详细指点他的技法不足,又同他细谈音律,直到家将送来了晚饭方止。
两人一起用过了饭,柳下惠叹道:“封大夫天资聪颖,若是能得明师指点,箫技剑术,必成大器。”
伍封笑道:“柳大夫人称琴剑双绝,正是明师。”
柳下惠叹了口气,道:“在下算得了什么,鄙国的大贤孔子,精擅六艺,学问十倍于我。封大夫若能得他的指点,必能远胜在下这一点微末技艺。”
伍封虽然久闻孔子大名,却并未见过这名满天下的大贤,听柳下惠这么一说,心中神往,叹道:“闲时定要到贵国去向孔子求教。”
柳下惠道:“在下与孔子相交四十年……”
伍封吃了一惊,心道:“看你不过三十余岁,怎能与孔子相交四十年?”
柳下惠看了他一眼,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今年六十有三,二十三岁上便识得了孔子。”
伍封骇然道:“不会吧?无论怎么看,柳大夫也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
柳下惠笑道:“在下只不过会一点驻颜的功夫,是以瞒过了封大夫。”
伍封奇道:“有什么驻颜的功夫,竟如此神奇?”
柳下惠道:“在下二十九岁便习此功夫,六年而有所成,是以二十多年来,再无衰老之相,若是如封大夫这般年纪便习此功夫,恐怕永远只是二十岁的模样吧。”
伍封叹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功夫,倒真是意想不到。”
柳下惠笑道:“在下这功夫,是二十九岁游卫国艾城,偶尔遇见了吴王僚之子王子庆忌。早一年公子光弑吴王僚即为,为吴王阖闾,王子庆忌便逃到了艾城练兵。蒙王子庆忌不弃,教了在下这套功夫。”
伍封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驻颜之术竟是舅父所传,心忖舅父遗下的秘传功夫母亲大多知晓,为何不知道有这套驻颜奇术?
柳下惠道:“此术也非王子庆忌所创,而是他少年时偶遇老子,得老子所授。其实这功夫能否练成,全在天赋,若非胸襟博大、坦然无私之人,练一百年也是无用。封大夫正是练这功夫的料子,你我一见如故,在下今日便传你这功夫,练得如何,全靠你自己了。”
伍封笑着摆手道:“不练不练,人之生老病死,乃是造化必然,在下并不怕老,练不练也罢。何况日后在下到了六七十岁,子孙不少,到时候有须发斑白的儿子走上前叫我一声‘爹’,岂不将周围的人都吓杀?”
柳下惠听他说得有趣,笑道:“单是这‘造化必然’四字,便知封大夫必能练好这功夫。封大夫休要小看了这套功夫,练这功夫并非只能驻颜,还能修身养神、大增气力,用之与剑术,可使威力倍增。眼下齐国正是多事之秋,封大夫可有得忙哩!”
伍封一听能使剑术威力倍增,大喜道:“原来还有这般妙用,在下便拜柳大夫为师,岂不是好?”柳下惠说得含蓄,但伍封却听得出其语中之意,心道:“我的剑术自然比不上田恒,万一哪天田氏为恶,国君还得靠我相助。柳大夫有意教我这功夫,怎能不学?”
柳下惠笑道:“在下怎配做你的师父?此术由王子庆忌教给在下,在下再教给你,王子庆忌若在世也会欢喜。日后如有机缘,封大夫能见到老子,拜他为师才是道理。在下曾往成周向老子求教,幸好老子不弃,教了在下许多学问。”又道:“你我虽然是今日才交往,但以音知人,大是投缘,何必大夫来大夫去这么见外?不如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伍封心中极是愿意,但相对而言,柳下惠是与孔子一辈的前辈人物,结为兄弟,似乎不甚合适。
柳下惠笑道:“怎么?莫非你嫌我老么?”
伍封是个豁达之人,笑道:“小弟只怕别人说我高攀哩!”
柳下惠吩咐家将备好三牲礼器,挽着伍封到了院中,两人并肩跪下,对月盟誓,结为了兄弟。
两人回到房子,柳下惠道:“兄弟,老子教给王子庆忌、王子庆再教给大哥的功夫,其实只是一种吐纳之术,这功夫并不难入手,但却是师法自然,唯有洞悉天运才能依天道而行,是以天下间能练之者寥寥无几。老子传艺,视其人之天赋,天下间只有王子庆忌得到传授,王子庆忌又只传了大哥一人。不过我猜想,若是你见了老子,定能蒙其传授。”
柳下惠停了停,又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若是能复归于母腹中状态,以脐代鼻呼吸,甚或以毛孔呼吸,这功夫便练至大成。”
伍封暗吃一惊,道:“这入门之术是否五呼一吸,也就是说,呼五口气,才吸一口气?”柳下惠大吃一惊,道:“五呼一吸?在下之术是三呼一吸。咦,兄弟怎知道此术?”
伍封心忖与柳下惠结成了兄弟,这人是有名的正直,当不会泄人之秘,道:“不瞒大哥说,王子庆忌是兄弟的嫡亲舅父,家母是吴国庆公主,先父却是吴相国伍子胥。不过这事隐密之极,兄弟不敢轻泄于人。”
柳下惠虽然雅量高致,也不禁张口结舌,愕然半晌,道:“原来如此,兄弟,这事情日后不可泄于他人,免有后患。”心中却想:“庆公主是王子庆忌的嫡妹,其父当然是吴王僚。伍子胥助阖闾杀了吴王僚,庆公主怎会嫁给仇人?这事情有些古怪。”他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别人的私事自然不好打听。
伍封道:“先舅父的绝艺大多口传了家母,家母又传给了兄弟。其中便有这一种‘五呼一吸’的吐纳功夫,只是家母得传时年少,疑是听错,兄弟总觉得这五呼一吸的法儿古怪,曾不断相试,可每试一会儿,便觉头晕,又不知道其用,因此不敢强练。今日得大哥相告,才知道原来是老子所传的绝艺。”
柳下惠道:“王子庆忌教大哥的法子本是五呼一吸,但大哥只练到三呼一吸便成了,再也练不上去,想是因人天赋体格而异。”
伍封勉强以五呼一吸相试,片刻后便如他以前相试时一样,觉得头晕目眩,气息不加,但他性子甚是坚毅,越是不易越要去做,既然知道这法子没错,就需苦练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霍然间耳中便如一阵雷鸣,顿时精神大振,再试了好一阵,这五呼一吸的法子便如他平时的呼吸方法一样,仿佛他自生下来便是如此呼吸一样,比以前一呼一吸更觉自然。若要改回以前的一呼一吸,反而无法做到了。伍封练成了其中妙诀,只觉精神奕奕,便如一晚饱睡方醒一般,道:“这法子果然极能养神。”
柳下惠惊道:“兄弟就练会了?”伍封道:“兄弟以往常常试练,只是怕术传有误,未敢强练,或是因此而有些基础之故,今日方能练得快。”柳下惠点头笑道:“必是如此。大哥本想传兄弟这套吐纳之术,想不到你家传自有,自己也曾练过,大哥想立个功劳也不得。日后兄弟每有倦意时,便打坐调息,用这五呼一吸之法,便可将养精神气力。”
伍封愕然道:“打坐调息时才用此法子么?”
柳下惠也愕然道:“自是如此了,平时行走坐卧,怎能时时提醒自己用这吐纳法子呼吸?”
伍封奇道:“这就怪了,兄弟自成学会吐纳之后,不管自己是否留心,已经自然变成了五呼一吸,要想改回以前的一呼一吸已经不能了。”
柳下惠猛地站起身来,又惊又喜,道:“大哥这眼力没错,兄弟真是此道中人!大哥可比不上你,平时是一呼一吸,唯有打坐时有意调整,才能够五呼一吸。想不到兄弟一成这五呼一吸后,此术竟变成天然而生的本事。这么说来,兄弟根本无须打坐调息,行走坐卧之时其实也在修炼绝技!此境称为‘龟息’,大哥自今还未入‘龟息’之境,可兄弟能一练而成,真是天赋奇才,委实罕见!”
两人精神极好,又是趣味相投,相见恨晚,柳下惠索性命家将备好酒菜,两人坐在院中,对月把酒,作彻夜之谈。
柳下惠这才问起伍封来找他的目的,伍封详细谈了来意,道:“吴鲁联盟对齐,对吴鲁二国来说,弊大于利,一是助吴逞强,自取灭国之途,二是令齐鲁两个唇齿相依、世代姻亲之国交恶,后患无穷。若是齐鲁重新结盟,吴国自不敢小视齐鲁,若能专心于国内,令国民富足,岂不是好?如今之势,齐吴每每交兵,都以鲁地为战场,扰民之甚,莫过于此。”
柳下惠点头道:“其实大哥这次来齐国,便是想看看齐国的态度,只要齐国愿意,大哥便可结盟后回国,完成出使的重任。若是齐鲁两国重订盟约,于齐、鲁、吴三国都有好处。”
伍封大喜道:“如此最好不过,兄弟今日已向国君作过此议,国君深以为然,只要田相国不加反对,此事便成了。兄弟天明之后,便去找田相商议。”
柳下惠道:“大哥在贵国先君的祭礼上,曾试探过田恒。田恒城府在胸、深谋远虑,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料他不会反对。兄弟既是伍氏之后,若齐鲁为盟,颜不疑那厮便不敢找兄弟的麻烦,引来齐鲁二国的兵戈,于公于私,均是上策。”
两人谈了一夜,畅谈天下大势,直至鸡鸣日出,伍封才告辞离去。
伍封一向不当自己是齐人,他极力要促成齐鲁之盟,本是为了伍氏一族的安全,以免颜不疑横施毒手。与柳下惠长谈一夜之后,深感这位义兄的胸襟博大,以万民的福祉为己任,心想:“我既将为国君之婿,便已是如假包换的齐人,理应为骜叔叔分忧,造福齐民。这齐鲁之盟,非结不可。”
他想去找田恒,但田恒身为相国,此时自是入宫朝议去了,不到近午时分,不会出宫。
伍封便找伍傲驱着马车,先到渠公府上,见过渠公,再去探视楚姬,见楚姬服药后,颇有好转,心中甚喜,与楚月儿闲聊几句,看看她动辄羞红的小脸,心中大乐,又见列九撑着一双红眼守在楚姬门外,显是一夜未睡,调笑了几句,才出了渠公府,径往宫中。
妙公主正值贪睡年纪,刚刚睡醒,便见伍封已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慵懒的模样,心中甚喜,道:“今日封哥哥何以这般乖巧,一大早便来陪我?”
伍封与她说笑了几句,便一起用膳。也不知是否初练老子吐纳术的原因,伍封只觉精力充沛、胃口大开,踞案大嚼,妙公主格格娇笑,道:“你是否从昨日午间至今都没有吃饭?”又道:“封哥哥今日为何看起来与往日不同,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伍封心忖这多半是老子吐纳术所至,原来这功夫如此了得,仅练了一晚便已收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