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贤-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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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世映伏在地上的身体颤了颤,道声是,觑着董贤的脸色带着数位御医小心的退了下去。
一时室内寂静下来,董贤痴痴的看着刘欣,强忍多时的眼泪瞬间一涌而出不断滴落在床被上,刘欣紧闭着双眼,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董贤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千方百计谋算多时,想要为自己和刘欣谋个退路,却没想到是如今这个状况,即便没有人来夺位,刘欣身体时日无多,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白头到老。
泪水洇湿了一大片被褥,董贤却毫无所觉,心里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闪过,杂乱无章,不知该怎么办好。直至南思捧着药进来才惊醒,董贤安稳心智,匆匆抹了把脸对他叮嘱道:“好好照顾陛下。”知道南思对自己有敌意,然而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身边处处暗藏杀机,甚至能躲在刘欣身边暗地里下毒,防不胜防实在没有人可信,南思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刘欣不可能给他回应,他更不可能将自己所爱之人拱手相让,因此只能视而不见,他就赌南思对刘欣的情谊,匆忙起身离去,没看到南思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匆匆写下一封信函,交给宫里可信任的人送出去,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惊喜的发现刘欣已经醒来,半倚在床上由南思喂完最后一口药。仿佛被定身了一样,董贤站在门口,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定定看着刘欣,生怕一眨眼他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刘欣的目光转过来,眼里温柔缱绻万千,虚弱的扯了扯嘴角,现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圣卿,过来。”
董贤近乎贪婪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代替南思坐在床边,眼里含着泪,却止不住心中的欢喜:“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喉咙像是被堵了一样,哽咽着说不出话,刘欣倒下,他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担心、焦虑、无助、害怕,然而看到刘欣一如既往的温柔,各种情绪又瞬间转变成委屈。宫变、战乱、篡位甚至身死,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来没有一种让他觉得害怕有所顾忌,然而看到刘欣倒下他瞬间慌乱成一团,明白这个人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代替他去死,换刘欣好好活着。
刘欣似是想到他在想什么,苍白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抚道:“不要担心。”
董贤闻言,泪水立时流了下来,紧紧抱住他伏在他的肩上痛哭,语无伦次问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刘欣知道他只是心中慌乱,并不是需要一个答案,轻轻的握着他的手任由他发泄情绪。待到董贤哭够,刘欣轻轻叩开床内侧的暗格,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他身体很是虚弱,仅仅是做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很是吃力,苍白的脸上沁出几滴汗水来,董贤想要帮忙却被他坚定的拒绝。
轻轻摸着盒子上的花纹,刘欣唇畔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双手用力将盒子打开,董贤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毫不在意的略过,只专注的近乎贪婪的看着刘欣。
刘欣郑重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沉声道:“董贤接旨。”
董贤惊愕的看着他,刘欣却无一丝玩笑的意思,脸色凝重重复说了一遍:“董贤接旨。”
董贤起身后退几步,正襟在床边伏身跪下,除非必要场合,他与刘欣皆是平等平坐,从未如此正式过,刘欣如此隆重必是事关紧要,联系到刘欣近两年的做法,董贤心中隐隐有个猜想,暗暗祈祷着不要是真的,刘欣的话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董贤瞬间脸上血色尽退,一片惨白。脑中浑浑噩噩,只模模糊糊听到刘欣的几个字眼:“玉玺……即日……于你……朕百年之后……代朕……”
愣愣地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地板不知看了多久,茫然的抬起头来,刘欣的话已经说完,他身体虚弱已久,即便是短短的这一番话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正闭着眼养神,察觉到董贤已经起身,遂睁开眼。两人目光交汇,董贤喃喃问道:“为什么?”
刘欣疲倦的又闭上眼:“圣卿,我小时候听老人家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活着时候度过的每个日子。我虽是昏迷着,脑中却是在不断做梦,梦到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夜……”
董贤勉强压抑住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头轻轻拨到自己肩膀靠着,让他能舒服一些。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若是我不在,至少还有这天下能替我护着你,若你百年,便同我合穴,好不好?”不待董贤回话,刘欣轻轻笑了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应的。”
董贤极轻地“嗯”了一声,听刘欣继续道:“我自小就被祖母父王寄予厚望学习帝术谋略,他们希望我做个好皇帝,我便做一个好皇帝,他们要我娶傅氏做皇后,我便封她做皇后。我生下来就注定要为天下为大汉负责。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不能过我想要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我只能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底下热闹的百姓。呵……万家灯火,只有我一个人……皇宫这么大,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以为会一直这样孤寂到老,没想到遇到你……天下人皆敬我畏我怕我,唯有你,初见你的那日,你的眼里满是少年得意的神采,知道我的身份不但不怕我,反倒……呵……”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刘欣低低笑起来,董贤静静听着,心像是被他温柔的话语渐渐抚慰,惊惧害怕失去的情绪被慢慢平稳,想到两人的相遇,眼里也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接口道:“是啊,谁想到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会戏弄人,骗我穿女子的衣服?”
刘欣被戳破,依旧淡淡笑道:“只怪圣卿生的太美,让女子也望尘莫及。”一言揭过当初认错人的尴尬,又轻轻道:“那日下着雪,那么多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我却只看到你的身影,就像一支高傲的翠竹,直直挺着背,看到我一点也不惊惶,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水,清澈透明让人一看即透,我就想,这是谁家孩子,家里怎么放心让他一人待在这么肮脏龌蹉的宫中?”
董贤的思绪顺着他的话回到两人正式见面的那刻,轻轻道:“我也没想到原来当今圣上如此年轻美貌。”
真是一点儿都不肯吃亏呢,方才无意中说他比女子美,找到机会便反击说自己漂亮,刘欣无奈地勾起唇角,但是,这才是他的圣卿,不是吗?刘欣闭着眼,声音渐渐小下去:“这天下本是我的事,我知道你一向厌恶朝堂,若是累了,圣卿……”剩下的几个字犹如呢喃,“不必为难,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董贤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小心将他身体在床上放平,又坐在床边细细凝视着他的脸,心情一片宁静,中毒的事情刘欣必定已经知道,只是不愿与他徒生担忧,事已至此,就算查出凶手又怎样,既然下毒要置刘欣于死地,又怎会拿出解药?况且毒已侵入心脾,何人能救?董贤静静的看着他,对生死之事已不甚放在心上,什么天下百姓、篡位阴谋,都已经与他无关,他只想陪着刘欣有一日过一日,不想再去理会凡世的纷纷扰扰。
78、第七十八章【完结】 。。。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已经进入六月;头脑完全冷静下来的董贤有条不紊的安置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王昭上个月已经回京;不仅带回了自己所要的天山雪莲;还听从自己的请求将锦玲接到他所置办的别院里;虽然没有正式成亲;但是也算了却董贤心中的一件大事;自此董贤更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守在刘欣身边。
刘欣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只是与董贤谈些以前的事情;董贤寸步不离的守着,更衣喂药从不假手于人,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省去,只为多看刘欣一会儿。
然而即便董贤想分出两个自己,日夜不停的看着刘欣,也免不了各种事情找上门来。如今刘欣卧床,董贤即便只是三公之一,却因着手里玉玺的缘故,朝中重臣必事事征询他的意见。
这日,又有人前来询问府邸的事情,董贤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回董府一趟,自去年起刘欣的赏赐就源源不断,董府更是在他的一声令下重新修葺,气势气派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各种上好的用品连绵不断搬进董府。董贤多次阻止无效,只好任由他去。
如今的董府真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董贤吩咐完事情便急匆匆欲回宫,走至大门口之时却不小心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身边门板,厚重的门板竟应声而裂,一道长长的裂缝自下蜿蜒而上,董贤一惊,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惶惶不安大声喊道:“来人!回宫!”
不断催促着宫人快些行车,刚到宫门不待车停稳,董贤便跳下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沉重肃穆的钟声响起,一下又一下,犹如狠狠撞在心上,董贤瞬间身形不稳摇摇欲坠,一阵腥甜涌上喉头,脸色惨白犹如纸人——这是国丧的钟声。
身边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来,董贤只是一瞬便猛然回身,一把推开上前要扶自己的宫人,拼了命地往刘欣的寝宫跑去,沿路尽是跪着的宫人臣子,董贤的视线模糊不堪,六月的天酷热逼人,他却整个人如置冰窖不断颤抖。
近在咫尺的那扇门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踏进去,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在殿内连绵不绝的响着,董贤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鲜血淋漓,无知无觉的一步一步走进去,床上的那个人静静躺着,犹如往日一般只是沉睡着,不过几步的距离,董贤却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跨不过去。抬起灌了铅似的双腿慢慢挪到刘欣床前,董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下,颤抖着将手放在刘欣鼻下,又不敢置信地扑上去将耳朵紧紧贴上他的胸口,刘欣的胸口仍旧带着淡淡的体温,董贤嘶哑着声音大喊:“来人啊!来人!御医!御医!柳世映!”
底下一片沉默,柳世映对着董贤热切的目光悲痛的摇了摇头,董贤跌跌撞撞的下去硬拉着柳世映上前,急切的目光看着他道:“陛下胸口还是热的,一定还有救,你快拿出针来为陛下诊治,快!”
柳世映重重跪下,头低低垂着,默不作声。
董贤发了疯似的拽他:“你快动啊!再晚就来不及了!你说话啊!”
身体被人制住,南思从后拖住他不断挣扎的手脚,轻轻道:“大人,陛下已经去了。”怀里的人像被点了穴一样突然定住停止了挣扎,南思松手,董贤慢慢滑落在地上。
门口一阵骚动,两队禁卫军停在宫殿前,禁军首领进来环视一周,扬声道:“哪位是董贤董大人?太皇太后召见。”
董贤初闻噩耗心绪极为不稳,自我屏蔽了外界的感知沉陷在悲痛中,呆呆的坐在地上。
禁军首领见无人应答,刚要再问,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看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瞬间明悟,上前一步,道:“董大人,请吧。”片刻见董贤没有反应,一挥手,两个禁卫军便迅速上前架起董贤往外走去。
身体的剧痛将董贤的神智拉回,发现自己正被两个身材魁梧的人强行拖着,董贤迷茫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脑中稍微一转,便已料到接下来会是什么事情,只是刘欣的事对他打击甚大,这会儿心如死灰,由得他们将自己狠狠的摔在地上,又嫌脏似的往自己身上啐了几口。
“可是大司马董贤?”祥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帷帐后响起。
“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董贤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帷帐后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哀家听闻大司马得才兼备,又是陛下生前最为信任之人。如今陛下……”声音忽而哽咽起来,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大司马对陛下的丧事调度可有安排?”
董贤此刻万念俱灰,什么人什么事对他来说都已毫无意义,遂不发一言。
王太后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不动声色道:“既是没有主意,哀家这边有个人选,协助大司马办理如何?”
董贤依旧默不作声,这时殿外突然喧闹起来,王太后愠怒道:“何人在外喧哗?”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王太后的声音明显迟疑起来:“发生何事?”
“回禀太后,尚书令有事启奏。”来人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董贤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行四五个官员与自己相隔两步,为首的一人目光锐利精明,面容与王昭有几分相似,董贤心念一转便已知是谁。
那人背后一名官员上前,朗声道:“微臣要弹劾大司马董贤,今列举其罪状十数条如下,请太后明察。”见太后没有反对,接着道:“其罪一,谄媚惑主,挥霍荒淫;其罪二,在其位不谋其职,一手遮天,枉顾理法……其罪十,帝病不亲医药,毫无忧戚……种种劣行,罄竹难书天理难容,望太后依法处置,给我们给天下一个公道。”
帷帐后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片刻道:“董贤,你可还有话说?”
董贤心里逐渐恢复清明,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大胆!”厉声斥责声同时响起,王太后沉吟道:“那便先将董贤押下去看管,待陛下事后再行处理。”
王莽在旁看着,突然道:“听闻陛下生前曾将传国玉玺交予董贤看管。董贤,可有此事?”
董贤面色平静道:“是。”
“如今你已为阶下囚,还不将玉玺交出来?免得玷污了玉玺。”王莽的话刚问出口,就有看眼色行事的官员猴急着想要邀功。
董贤冷笑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命令我?就算今日我沦为阶下囚,别忘了,诏书未下,我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放肆,几个官员瞬间脸色铁青,就连王莽也微微变色,董贤又看向王莽道:“玉玺放在何处,我只告诉一个人。王大人,请上前一步说话。”
得到太后点头示意,王莽方上前两步,董贤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玉玺放在……”嘀嘀咕咕的说完,诡异一笑,又道:“王大人,代我向令郎问好。”
王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董贤微微一笑,抬手摘下头顶冠冕,又从腰间解下大司马印绶,放在地上,对站在两边虎视眈眈的禁卫军道:“走吧。”一转一念之间已不复来时的六神无主,虽被众人挟持看管,却姿态任意,如过无人之境。
几个官员早有眼力劲的退下,殿内只余王太后与王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