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血_-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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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晦暗光泽的枪刺几乎扎到他的脸上,他仿佛已感觉到了这冰凉的金属捅进皮肤时的力度和寒意。
荞子,我的赌博该收场了,输蠃该揭晓了。我得拼命了。怎么也不能让这矮子占太多便宜。这样做利弊如何,顾不上去想,也来不及和你商量了……
但那枪刺却象开玩笑一样在头上晃着。那家伙难道在和我较量,看谁更沉得住气?……
赞比亚一次又一次躲过刀尖的挑逗。他全身由于神经的过度抑制而微微发抖。
不远处又站起一个身影,更加矮小。枪尖收回去了,并嘟哝一句什么,大约是骂娘。接着,两个矮子的身影慢慢接近,重合,然后挨挨擦擦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女人的低低的娇声浪气的嬉笑声……
赞比亚一下松开紧缩的肺叶。刚才憋在毛孔里的汗顿时涌了出来。他简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等两个敌人走远,他才爬过去,发现一大片茅草被他们压得七颠八倒,仿佛还隐隐散发出一股生发油的香味……他明白了。这一对男女在战争中也不甘寂寞……看来他们吃得挺饱。饱暖思淫欲。
赞比亚站起身,见那一男一女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他们不象是掉队的残兵,也不象游荡在山里的特工队,那女人还有闲工夫搽生发油……对了,莫非这里有敌人的秘密观察哨?
中国军队轰轰烈烈地向前开进,往往将这些伪装巧妙的观察哨遗漏下来。这些哨所是隐患,它的使命是为敌方的炮阵地提供情报,那些炮阵地也同样隐薮,一旦得到观察哨提供的目标方位,他们立即用炮火对我军大部队突袭。观察哨失去,炮阵地等于失去了眼睛……
赞比亚感谢自己的脑瓜,它在受了创伤,并几夜不眠的情况下仍努力与他合作,仍象集成电路一样灵敏,细致。于是他行动起来,尾随着两个敌人,悄悄往前摸索。他要单枪匹马,弄个水落石出,必要时剜掉敌人的这只“眼睛”,妈的。
假如此举失败(很可能失败),丢了性命无所谓,那七个“文艺细胞”怎么办?
不,不能失败!我拒绝失败!
他象猞狸那样弓着身,无声地蹿跳着,不时停下观察前后左右的地形。
坡越来越陡,这座突兀的山峰象掘出一半的棺材头,翘着的一端又笔陡地削下去——那是一处断崖。这地形可谓得天独厚,位于群峰之巅,在那上面大约方圆几十里都可以尽收眼底,加上一面断崖,两面陡坡,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形。即使上去了,也别想下来。赞比亚犹豫了。要摸清那哨所的内部情形,实在太难。何况他的战友们还眼巴巴地期待着他……
他不想与荞子就此成“千古恨”。此一去若是“光荣”了,他和她就永远没有弥合的可能了。他爱她,尤其在失去她的日子里。据说,人生最多只能享受一次真正的爱,他才享受了一半,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她的过错拿到此刻来看,简直显得滑稽——小得不存在了。战争是严酷的,又是宽容的。在生与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包罗呢?……可是他也不愿轻易放弃成功。在成功和爱情面前选择前者的才是男人,他又追随上去。
他离他们的距离渐渐缩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顺利通过地雷区,如果有地雷区的话。
下雨了!好极了,老天爷“机枪掩护”!
雨声掩盖了脚步声,他又追得近了些。
两个敌人突然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前面的女人加快了脚步,后面这位却原地不动了。他想干什么?赞比亚在他回身的同时急忙闪到树丛后面。他很快明白,这家伙是趁站岗的机会做那勾当的。过一会儿,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来换岗,烟头一闪一闪的,两人交谈了两句。赞比亚听出后出来的也是个女兵。女兵抽着烟,在岗位上不耐烦地扭着腰肢。
这山头上没有任何地面建筑物,看来这些家伙们住的是地窖,他们打洞比耗子还在行。地窖的入口在哪儿?
赞比亚急促地转动脑筋。要想从这个女兵眼皮下潜越根本没门儿,绕吧,谁知他们的地雷怎样分布。只有伺机干掉她!
雨越来越大,斜的、纵的雨丝织成一张网。此时,雨打芭蕉可不那么动听。
那女兵的烟抽完了,更加不耐烦地扭着腰肢踱步。她的脸始终朝着赞比亚这边,害得他一动也不敢动。那条伤腿经冷雨一淋,似乎在蹦跶着作痛,
但他不敢变换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风向变了,那女人吃不住迎面扫来的雨,把身子侧了过去。赞比亚趴下身体,一寸一寸往前挪,慢慢接近了对手……他准备在最相宜的距离猛然蹿起,让她一声不吭就见上帝去。他无声无息地往前爬。
成败在此一举。他把全身力量往两只手上运送,积蓄。这双手,他是信得过的……
就是这该死的手吗?它毁了我那太精致的荞子。我为什么要打她,凭什么把对一个时代的憎恨发泄在一个脆弱的女孩子身上?现在我懂了,那不怪她。畸形的时代,飞速旋转而产生的离心力,把她甩了出来,她是身不由己……我原谅你了,荞子!可我或许永远不能求得你对我的原谅了……
他张开双手的虎口,象两把钳子。但是,就在他跃起的一刹那,伤腿打滑了,那女兵“哗啦”一声操起枪。他及时扑上去,从侧面绊倒她,同时捂住她的嘴。她发出可怕的喉音,拼命踢着腿。
伤腿,这坏蛋!简直一点忙也不肯帮了!他被这女人一脚踢中伤口,摔倒了——天,那女人的手伸向掉在地上的枪!他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条胳膊缠住了她的颈子。他看见她额上的血管被扼得凸了出来,眼睛惊恐地大瞪着。她料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却还怀有一星希望。她拼命在他怀里扭动,想挣脱这根粗硬的“绞索”。就在她停止挣扎的瞬间,手勾响了扳机,那是肉体最后的痉挛,却整整打出了一梭子。
赞比亚暴露了!
敌人的地窖口也暴露了!
他们用子弹开路,蜂拥而出。兵力,火力,全暴露了!
赞比亚连跑带滚,边打边退,而当他惊异地回头一看,呆了,他正站在这翘起的“棺材”头上,下面是绝壁。或许这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失误,但这失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依靠崖顶一棵老树做最后的掩体。子弹打在老树身上,它一阵阵颤栗。
他的子弹不多了。他将效仿“狼牙山五壮士”。可是七个战友呢?……我对自己的估计过高啦!
突然,他摸到这棵青筋暴露的树身上缠着葛藤。这是最后的机运——他拉住藤条,往绝壁下溜去……
荞子!假如我能侥幸活下去,咱们再重新相爱吧!……
杨燹火急火燎地敲着乔怡的门。门不开,里面也无人应声。她上哪儿去了?杨燹有些恼火地在走廊上踱步。
她为什么总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就不见了呢?岂有此理。
可我为什么总在自己需要时才想到她呢?岂有此理。
小嫚呢?她此刻一定在等我。天都黑了,她一定会东想西想,不知想到哪儿去了。可我在一切都将成定局时来寻求额外的慰藉。我活着是为别人所需要,而不是因为需要别人。小嫚需要我,我却在这里想入非非。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当他下楼,却正好碰见乔怡。万幸,那阵冲动已经过去了。
“是来找我吗?”
“对。”
“那怎么……?走吧,上去坐会儿。”
“此一时,彼一时。”他笑笑。
“什么意思?”
“此时我已经不想找你了。再见。”
乔怡愣了一下。突然上去拉住他的车货架:“我……送送你吧。”那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你的工作进展如何?作者找到了吗?”
“没有。我都快沉不住气了,想回北京。”
“才来几天,就要走?!”杨燹停下脚步,“今天中午,我不是已经向阁下道歉了吗?”
“……你什么时候结婚?”
杨燹哈哈笑起来。“你问这句话干吗那样紧张?”
“我……我怕等不及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你巴不得不参加。”
“你……!”乔怡抬起幽怨的眼睛。
“怎么,你越来越不是我的对手了?过去你可是一句都不饶人的。”
乔怡沉默了。十字路口,车水马龙。
“这里权作十里长亭吧——请回。”杨燹一只脚跨上破自行车。他为自己的理智骄傲。
“再见……”
杨燹却并不走,扭头看着她急速离去的背影。“喂,你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乔怡立定,惨淡地笑着:“好吧!那就问一句:你考得怎么样?”
“自我感觉良好!”说罢,他蹬车而去。
杨燹,你占足了上风。我呢?乔怡咬住的嘴唇由红变白。
……她想喊住他,追上那个心安理得的家伙。告诉他,田巧巧信中的“证词”;告诉他,乔怡没有过错;再告诉他:不管你怎样,反正我还爱着你。你干涉不了我的感情!……
然而他越走越远。
他根本不给她澄清一切的机会,并且时时提醒她和他眼下的关系。她将十分没趣地踏上归途,在他和另一个姑娘的新婚之际……
“乔怡!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
她浑身一震,发现丁万的轮椅已摇到她面前。她说她在赏夜景。丁万疑疑惑惑地不愿把目光挪开。
“那个……她走啦?”乔怡问。
“我刚才送她上车站。”他脸上漾起喜色,“薛兰人不坏!”
“你和她有希望吗?”
“走着瞧呗……”
两人沿人行道慢慢走着。丁万突兀地说:“其实,一个人也挺好。”
不知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乔怡。
他笑得那样善良。乔怡却被这笑容弄得心里作痛,鼻子发酸。
第16章
天下有什么事也不管的母亲,比如杨燹故去的妈妈;也有什么都管的女性——比如这位继母。
她又在吩咐什么?砌花坛?她刚来时不是主张拆吗?说汽车进库不方便。原来那不方便已成历史,爸爸不用每天乘车出去上班、开会了。
大概父亲不赞成这工程,他有一盆金鱼就够享受了,继母和父亲在吵闹,见杨燹进来,两人一齐住嘴,挤出微笑来共同对付他。
他是不好对付的。
前两天他宣布考试结束即和黄小嫚结婚,父亲与他翻了脸。继母认为切不可跟他来硬的,他已摸准杨燹的脾气,得靠感化。
“小燹,你看这里弄个花坛怎样?”继母热情洋溢。
“没事你们就弄呗,”
“……哎,你别走啊!”继母看看父亲,“你爸爸要跟你谈谈。”
“是现在,还是等我歇口气?”
“你歇歇到我书房来!”父亲道。
杨燹上了楼。黄小嫚见他进来,慌忙把一件东西掖到了床下。
“你刚才在看什么?……你爸爸的信?”
她连连摇头:“你考完了?考得好吗?”
杨燹收回探究的目光。她已经够胆小了,不要再吓着她。她那双眼睛留着童年挨打的记忆。
“今天愉快吗?一直呆在屋里?”杨燹脱下军装,挂到门后。
“你考得怎么样?”她下意识坐在刚才藏掖东西的地方。那个秘密值得她这样惊慌?她不自然地笑着。她似乎不具备笑的机能,一笑,脸上的纹路不怎么合理。
杨燹伸了个懒腰:“晚上我们出去散步,顺便买买东西。给你买两件漂亮衣裳,要做新娘子啦!”他在她头上捋了一下,又把她的脑袋搂进怀里,“管它考得怎样!”
“你没有发现……你没有发现我变了吗?”她在他怀里说。
“变了?”杨燹直视她,“什么变了?”
“我去……喏,你看!”她指指自己的头发,那是刚烫过的,一股头油香味。
杨燹看着她又臊又幸福的神情,心忽然往下一坠:你对她竟这样不关注!你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她,你尽量不去认真看她……换了乔怡,哪怕她换一根头绳,你也会觉得不顺眼。
小嫚在期待回答。实话告诉她吧:你压根儿不记得她的头发在这之前是什么样。可他却撒了谎。
“不错。比咋天漂亮多了!”
应该吻她一下——在这时候——可他的嘴唇逃开了。他怕引起她的企望。他燃起一支烟。你不能再做得象样一点吗?……
而小嫚是知足的,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因为刚才那句“夸奖”,她心里已经够踏实了。她没尝到过爱,认为爱就是这么回事。
父亲在叫他。
父亲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哥哥什么时候来了,看来他们三个人是约好的。
“火并”就要开始。杨燹进入“战斗”状态:“什么事?……”
“你先坐下。”继母说。她指指早就预备好的椅子。
偏不。我就这么站着,而且还要抖腿。
“杨燹,你太不为家里着想。你找什么样的对象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杨家老大说。
“怎么?你们不是一贯把婚姻叫作‘个人问题’吗?”
“父亲老了,你应该为家里……”哥哥用温和而单调的声音继续说。
“算了!”杨燹笑笑,“你为家里想过什么?你想到父亲的时候他就得为你劳大驾了!不是调动,就是晋升,只要在爸爸权力范围之内的,你全想到了。所以爸爸离休后你从—星期回来三次改成三星期回来一次,因为爸爸对你没用了。得啦,想着你自己去吧!想着怎样把你在领导面前的好印象保持下去。”
“好,好,爸,这次您可是听着的,别事后又一分为二,各挨一半骂。不关我事。杨燹,谁能管着你啊?!”他气哼哼走出书房。
“爸,”杨燹抢在父亲前面说,“要是您也是这套话,我就告辞了。”他站起身。
继母“哎”了一声。父亲把转椅转向墙壁,杨燹出门后,听见父亲连吼了两声“野蛮”。
他转回身,对父亲柔声道:“明天再谈。明天我和您平心静气地谈,好吗?”
父亲阴沉地目送他。
他们总是干涉他。若干年前也是这样——
那是一个星期天,杨燹约乔怡散步。乔怡立即发现他那匆忙的样子,并非打算散步。
“到底去哪儿?”
“随便走走。”
“随便?我看好象是一条早就策划好的路线!”
他领她走到这条小街上,一个并不显眼的院门前。他象突然拿定主意似的说:“进去坐一会。”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朋友家。”
“这个朋友有趣吗?”
“怪乏味的。”
“和你比起来呢?”
“我是小巫见大巫。”
“那我还是罢了,你一人去吧。”
但他不准她逃走,紧拽住她的胳膊。两人心照不宣地用眼神较量着。门铃按响后,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意思告诉她:得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