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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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大门口,听路过的仙女们说,今年的雨水盛于以往。
雨丝飘进我的嘴巴里,还有淡淡的海味。这雨水似乎直接从海里飘出来的一般。雨点大时,打在我的小腿上,偶有鳞片忽然闪现。寻常的水,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我一直想再去看看魔昂。我想知道大雨淋在他的脊背上,是否也会有鳞片出现。我的心中从没有过执着的念头,唯独这一念久久不能平复。
于是,我挑了一个瓢泼大雨的好天气走上街。淋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罩了一层雨水的小腿,现出浅浅的鳞光,隐匿在迷蒙雨雾中。
街上清清冷冷。我走到魔昂前几日的所在时,却没见到铁笼子。原来仙兵并没有带他出来做生意。
回程时,雨水已经在街道上积累起薄薄一层。这仙都的地势,本是仙宫最高。然而,仙宫建得年头太久了,其他的仙宅早已更新过多代,虽然在楼层的高度上没能逾越仙宫,但建筑下的地面却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铺垫起来。
于是,在街道的岔路口上,三面的雨水都汇集在一起,朝着地势最低的仙宫方向流去,水流深了,偶尔还能看到一尾游鱼的脊背。
岔路口上有个卖伞的神仙婆婆。她的油纸伞会自己在架子上打转,她则在一只大伞下做剪纸。她只用两只手指做出剪刀的样子,就能游刃在彩纸上,三下两下,就剪出一尾鱼的形状。她把那鱼形的剪纸放入地上的积水中,纸鱼的尾巴摆动两下就化作了一条真的鱼游动起来。
白云犬“汪汪”叫着去追那条鱼。神仙婆婆听见声音,笑着抬起头,对我说:“它追不上的。”
过了一会儿,白云犬果然耷拉着脑袋回到我身边。
神仙婆婆说:“我的鱼没有五官,它们不知道害怕。我给了它们一个方向,它们就会一直一直向那个方向游啊游,直到死去。”
“纸鱼也会死吗?”我问。
“当然会,死了,就又变回纸。”神仙婆婆说完,从纸篓里扯出一面大纸的角,边剪边跟我聊天,“我现在要剪一只大鹏鸟。”
“也没有五官吗?”
“对啊,小东西你猜得对。我要让它啊,一直一直向北面飞。”
“它要去北方密林?”
神仙婆婆晃晃头,“比那要远得多。北方密林还在仙人国,但已经是仙人国的边缘。上天恩赐给神仙的乐土就在那里停止。密林深处会有漫天的大雾,但凡感官灵敏的生灵都会迷失方向,唯独我这没有五官的大鹏鸟可以穿过那大雾,继续向北飞,飞到没有神迹、昼夜混沌的地方去。”
我想不出来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大鹏鸟飞到那里呢?”
“因为仙君的旨意啊。现在的雨水太大了,仙君怕魔昂趁着雨水逃走,所以托我做只没有五官的大鹏鸟,把魔昂载离仙人国,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从婆婆的伞摊离开时,她还在埋首剪那只大鹏鸟,嘴里不时念叨着“我用心来剪,你要飞得足够远。”
直到走回仙姑的庭院,我的脑子里还盘旋着神仙婆婆的絮叨。
第二天清早,雨暂时停住。有一队仙兵来到宅院,请师父去仙宫观礼。师父没让我跟着去。
我在青慈藤蔓下站着,听得到仙宫传来阵阵鼓声。
仙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轻咳了一嗓子。
我转过身,见她手指上绕着细细的藤蔓,勾着嘴角问我:“听说,你叫无所求?”
我点点头。
“我还听说,你总是服从与接受。”
“我……也有些自己的判断。”
“是么?”仙姑佯装吃惊,“那你倒是给我判断一下,这是雨天好呢,还是晴天好?”
“……都好。”
“呆子。”仙姑轻笑一声,扯掉手上的藤蔓,摆出一副谈心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你的师父屡次侵犯我,实在让我忍无可忍。但我相信,你只是被他胁迫着参与的,我不怪你,只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说来简单。你在他手下也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的,再笨也该学到点儿什么吧。”她看了看我脚边趴着睡觉的白云犬,“我不过是想让你把小云用松脂包起来,还给我。我现在看着它活蹦乱跳的,却偏偏不识得我,心中好是难受。你能帮帮我吗?”
“可是我没有师父的本领。”
仙姑可能料到我会这么说,却也不恼,只是脸色差了一点儿,声音冷了一点儿,“你不了解,我生来命苦。都说神仙备受上天眷顾,自己无需思索,就能得到上天的馈赠。可是我呢?我当年只能在仙宫里,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别家的孩子。自己却孤苦一身,唯有小云相伴。你不知道,那时的小云对我可亲了。白云犬是天底下最忠实的宠物,它只要记得归主的味道,就会永远追随。可是,它现在,却因为你师父的松脂,而忘了我的味道。”
仙姑擦擦眼泪,又在泪痕上补了一点儿胭脂,继续说:“我只不过求你,再把小云裹进琥珀里一次。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等到它忘了你,再让它复原回来。这有什么难的吗?”
“挺难的。师父的松脂都要从北方密林采来,要经过特殊炼制才能用,而且只有师父会用——”
“你不必啰嗦。”仙姑向我一摆手,“你只需要答应我,能还是不能?你最好想清楚。现在,这院子里可只有我们两个。”
仙姑说着,甩了甩袖子。我还记得她袖中藏有的布条,比最厉害的蜘蛛还能缠。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能还是不能?”
我刚摇摇头。瞬时,就被缠得密密实实。仙姑动作一气呵成,抬手把扔在了早已等在一旁的翠峰骆驼背上。随后她也坐了上去,用手扶着茧一样的我。
我在布条中,呜声呜气地说:“我并没有说谎。”
“我猜也是。”仙姑慢悠悠地说,“你可真是有够笨的,这么一点儿雕虫小技都学不到。既然我要不回小云,就只好让你师父失去点儿什么,我这心里方能好过一点儿。你既然什么都不求,我便要了你的命好了。我想,你该也不会反对吧。”
翠峰骆驼行不多时,就停住了,塌腰把我撂到地上。听脚步声,又有一个神仙过来。仙姑对他说:“就是这个了,一会儿帮忙把他藏在无官大鹏鸟身上,别让别的神仙发现了。”
“奶娘请放心。”那个神仙说完,就把我扛了起来。我憋在布条里,发不出大的声音,只能通过布条间的缝隙,见到一双壮腿走在铺满贝壳的宫廷小径上。从前,我住在海边的时候,每天都要收集贝壳上交宫廷,它们可能就在路面上嵌着。贝壳的纹路里,记录着过去的故事,要在恰当的海浪中才能发出声音,如今它们匍匐在干巴巴的道路上,都成了可怜的哑巴。
扛着我的神仙走到小径尽头,抬脚踹开一扇门,里面传出清晰的乐响。我似乎被送到了典礼的后台。
我听到旁边传来扑扑楞楞的声响,费力地扭转身体去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鹏鸟正在扑动着羽翼,肥壮的爪子不安地动来动去,它的脚趾有我的手臂粗。只是这鹏鸟的头部只有白乎乎的一团,没耳朵也没眼睛,连喙都没有,像被兜头扣了一只白面口袋。
扛我的那个神仙找来一条绳子,又把我抓起来,塞进鹏鸟大腿根的绒羽之中。鹏鸟被这举止冒犯了,不停跺着爪子,终于还是没甩脱,让我像一只沙袋,负担在了它的腿上,隐匿在白花花的绒羽之中。
那个神仙离开了。只剩下大鹏鸟和我。前台的乐响停下来,在一片恭迎声音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开始讲话:
“承蒙天恩与各位的努力,本君得以在今日看到如此净化的仙人国。最后一个妖怪——魔昂也已经被白眉与沧海大鱼联手收服。本君原想留魔昂在仙都中,让仙都的灵气将他的粗野日渐打磨收敛,无奈他根本不感念好意。于是,本君只好决定用无官鹏鸟将他送离仙人国,送往那昼夜不分的混沌地带,想来那些荒蛮的土地倒也与他相配。”
“仙君圣明!”
“今日,总算结了一件大事。本君在位已久,原想着要为仙人国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岂料这国中的事情却是新旧丛生,终无肃清之时。本君真是累了。”
“仙君操劳!”
“本君是真的累了。以往的仙君都能得到天命,顺利找到合适的禅让者,怎奈本君却偏偏找不到,只能一年又一年被禁锢在这仙君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是头。难得众仙家汇聚一堂,不知哪位仙家独具慧眼,可在身边发现了天赋异禀的年轻人?”
台下一阵沉默。随即,有些杂乱的声音响起。有些神仙举荐,但又被其他神仙否定。最后,大家又齐声说:“还是烦劳仙君再操劳些年月,等上天的安排吧。”
“想来,也只有这样了。”仙君叹口气,“现在开始,驱魔典礼吧。”
随即,响起一阵激昂的奏乐声。大鹏鸟被牵了出去,它每迈动一步,我就跟着颠簸磨蹭一番。想来那大鹏鸟也是不适应的。我听见乐声里,有人问:“这鸟怎么瘸了?好在鸟飞起来又不用腿。”
大鹏鸟站定后,不住地甩着绑着我的那只腿。它甩动的频率之大,直至把我甩得晕头转向,加之气闷,我时时在昏迷的边缘。乐声越来越躁动,仿佛要把我催入另一个世界。
隐约中,魔昂似乎被安置在了大鹏鸟的背上。有个做帮手的神仙,总是爬上爬下,经常透过羽毛踩到我的身上,我越动,他越踩。
我听他咕哝着:“这鸟的肉怎么这般不老实?”
声音竟然是师父!
我攒足了力气,喊出一声,却终究淹没在躁动的群响之中。
“想来,是天意如此啰。”我听到一个黯哑的声音透过羽毛,轻轻地传递到我耳朵里。是昨天那个神仙婆婆。“我自己剪出的鹏鸟,我最了解,你藏在里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想说,我不是自己藏进来的,但只听到她一声沧桑的口令,大鹏鸟已经开始挥舞翅膀。
“飞吧,一直向北,用你所有的力气,一直向北飞吧……”
神仙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凉风阵阵流窜进羽毛之中。那原本杂乱紧密的羽毛被风捋顺了,我透过羽毛的缝隙,看得到地上的神仙们越来越远。
鹏鸟升过仙宫的尖顶,便向着北方飞去。我看得到繁华的仙都就在身下,那条走过的街市,转眼就消失在墙瓦之中,有孩子仰着头兴奋地嚷叫,在鹏鸟投下的暗影中追逐奔跑。
原来,仙都竟才这般微小。大鹏鸟扇动了几次翅膀,就已飞跃过都城的边缘。身下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唯有一条笔直的大道,镶嵌在树荫之中,向北方延伸。
我记得,那条大道上有一条岔口,可以绕到海边。此前,师父和我骑着翠峰骆驼去北方密林时曾经走过。
身下的绿野,无边无际,看得久了,竟也辨别不出偏移。不知是鹏鸟飞得缓了,还是自己的感知麻木了,总之觉得它就像放逐在空中的一只风筝,静静漂浮。
天色渐渐阴暗,有大颗的雨点落下来,我看得到雨帘砸在下面的树冠上。
鹏鸟飞得低了一些。鸟腿到大地之间的距离缩短,让空间倍感阴暗。我忽然听到一阵“哧溜溜”的声响,像是什么动物疾疾跑在树丛之中。
“汪!汪汪!”
竟然是白云犬一路寻来了。它浑身湿漉漉地跑着,脊背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叶。它偶尔仰起黑溜溜的眼睛与鼻子,可是看见我了吗?
鹏鸟的后背上,忽地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是魔昂吗?可是那口哨声那般清亮。怎么也不像是魔昂低哑的嗓音。
风还在呼啸着。丛丛树尖摇曳在雨幕之中。阴雨加之暮色,光线越来越弱。鹏鸟身上的雨水渐渐汇聚到腿根,把蓬松的绒羽浸湿了,倒是让我凸显了出来。我想白云犬一定可以看见我了。只是,天低林密,白云犬时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雨在半夜停住,一弯精致的新月挂上天边。鹏鸟已飞到了北方松林的上方。原来这鹏鸟飞得稳当,却也没有落下多少速度。更让我吃惊的是白云犬。我知道它不算小只,但在空中,怎么瞧它都是短腿短脚的,却也没被鹏鸟落下,想来也不负“白云”盛名。
鹏鸟擦着丛丛树冠飞过,偶尔惊动一窝宿在松枝上的小鸟,扑扑楞楞炸开,惊起一阵水雾。
有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白云犬并不怕狼。但这林子越深,兽类的个头就越大,猛然见一只大熊撞着松枝奔出来。白云犬的颜色太显眼,引得大熊眼馋,呼通呼通地追着跑。
那笨重的大熊似乎看出白云犬的疲态,虽一时咬不到,却紧紧跟在后面不罢休。想是受了那笨熊的惊吓,白云犬越跑越力不从心。
忽地,鸟背上传下一声闷重的吼。如果我不知道魔昂在上面,我一定会认为有一只比笨熊还庞大的野兽出现了。
显然,笨熊与我想得差不多,它警惕地收住脚步,向四下探望,终于给了白云犬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正为白云犬庆幸,不料自己竟刮到了一棵荆棘树上。鹏鸟有时是溜着树尖飞,因为浸泡了雨水的松树顶端柔软又光滑,并无阻力,哪知,在这满是松树的地方,竟然生出一棵遒劲的荆棘。
那荆棘的厉刺,戳进布条中就不罢休。鹏鸟也是倔脾气,不懂得倒退一下,仍是一个劲地往前使力气。那棵荆棘被鹏鸟扯得歪了斜了,终于“咔嚓”一声,我身上的绳子断裂开,荆棘也被拽掉一截树枝。
脱力的荆棘树呼啦一下子弹回正立的姿势,把我周身撩了起来。那早先紧紧裹在我身上的布条“哧溜溜”散开,我像坐在了失控的秋千上,借着荆棘树撅起的力道,竟然飞绕到鹏鸟的上方。
我见到魔昂正歪躺在鸟背上,胸膛、腰间、腿上分别束着三股粗锁链。他看到挂着布条飞过的我,也是眉头一蹙。只是“呼”的一下,我已坠到鹏鸟的另一端。那仙姑的布条还真是足质足量,这么绕鹏鸟一周后,居然还剩下很长一段,我的腿脚刚能碰到地上的草尖。
白云犬兴匆匆地追着我,终于抓住我的草鞋,毛毛蹭蹭地爬上我的腿。它已把指甲收起来了,只用爪心的肉垫攀着我,湿乎乎又痒痒的。
布条的末端缠在我的腰上。虽有些坠痛感,但一时还没有断掉的风险。只是那只红眼的笨熊又缓过神来,看着我腿上搭着白云犬,还以为我抢了它的猎物,气汹汹地追着我跑。
布条晃荡在松林之中,随时都可能被卡在哪里。笨熊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它穷追不舍。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去抓上面一段的布条,借力把自己缠上一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