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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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股无形的威势,不容置疑,说罢,便自行离去。
甘幼情双手缓缓负于身后,两只玉手无声地捏紧,宝相宝花皱了皱柳眉,有些不解道:“……哥哥这是怎么了?”她看到宝相龙树远去的身影走向听月楼方向,明亮的眼睛微微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在那一刻,甘幼情的眼睛里却陡然有明暗相交,喃喃道:“表哥居然……带人去了听月楼……”
却说师映川沉沉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头顶上方雕刻着波浪云涛的承尘,薄如蝉翼的雪白帐子如云朵一般,有镂刻的象牙球垂下,从中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他所躺的乃是一张宽大柔软的床榻,舒服无比,满床都是香而不腻的芬芳气息。
师映川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顿时就听见有悦耳的铃声响起,原来他身上盖着的软毯边角上缀着几只金铃,被这么稍微震动,就发出了声响。很快,铃声响起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有脚步声便由远及近,随即雪白的鲛绡帐被两下挑起,几名清丽侍婢站在床前,恭声道:“小公子醒了。”其中两女上前,轻轻扶着师映川坐起身来,取了软垫放到他身后。
师映川看了看周围,发现眼前是一处陌生的所在,一扇巨大的绣屏横在室中,上面绣着浩浩大海,海上巨舰扬帆,鸥鸟翔鸣,给人以十分雄阔豪气之感,绣屏右侧是一具半人高的九转莲花香炉,里面正袅袅向外溢着白色烟气,室中空间很大,陈设却并不繁冗,也看不出张扬的富贵之气,但每一件摆设却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品,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此时却听有人笑道:“……小川,听下人说你醒了,我便来瞧你,你可觉得哪里不适?”语音未落,一个宽袍大袖,面容微显俊逸的青年便走了进来,正是宝相龙树。
眼下宝相龙树已经换了一身装束,鎏金云纹的华贵黑袍将身形衬托得格外挺拔,一顶金冠束住头发,面上含笑,明朗面容上的犀利双目原本透着些漫不经心,此时却仿佛有了焦点一般,落在床上的师映川身上,同时眼神也温和起来,令人心生好感,
宝相龙树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了,动手理一理师映川身上剪裁合体的衣衫,道:“刚才你睡着之际,我让人去买了合适你的衣物,暂且给你换上,你先将就着用,我已经命下面绣工坊的人开始赶制了,再过一日,就有新制的衣裳送来。”
师映川身上穿的衣物质地柔软,针脚细密,做工十分精良,明显是十分高档的物品,但宝相龙树却还嫌弃,可见此人平时生活之豪奢,师映川每日吃的一种药里放了令人全身无力的东西,虽然无害,却总让他用不上什么力气,此时宝相龙树当着他人的面如此举止亲昵,师映川也没法将其推开,只得无奈地瞪了对方一眼,道:“……这里是听月楼?”
“不错,正是听月楼。”宝相龙树的笑容里有着丝丝狡黠,道:“你以前总说不会到这里做客,如今却还是来了。”他说着,神色舒缓下来,目光只在心上人身上流连,师映川墨染一般的三千青丝松松散落在胸前,只用一根五色发带系住,以细细的银丝刨边,精美之极,配着如此柔顺漆亮的头发,相得益彰,为师映川平淡的容貌也添出了几分可观之处,宝相龙树伸手爱惜地抚摩着这一头黑发,轻叹道:“果然这里还是你住着最合适。”
室中几名俏婢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师映川微微闭上眼睛,状似休息,但他却分明能够感受到宝相龙树灼灼的目光,他装傻充愣了片刻,到底还是抵挡不住这种几乎快把他烧出个洞的炽热视线,只得缓缓睁开双目,就看到宝相龙树的双眼之中透出炽烈无比的神采,师映川见了,满心不自在,勉强抬起没有什么力气的右手,就想去挡对方的眼睛:“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
宝相龙树不由得展颜而笑,他轻松将那只孩童的小手紧紧捉进掌心里,轻轻一吻,低声道:“……小川,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师映川听了这话,身体微微一震,他能够品出青年这话绝对是出于真心,情真意切,但自己对宝相龙树却并没有那种感情,更何况心中还有一个香雪海,如何能够答应宝相龙树的示爱?
一时师映川默然不语,宝相龙树见了,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气恼,反而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睡了这一阵,只怕是饿了,想吃点什么?”师映川闭上眼睛,避开青年爱意无限的目光,道:“没什么,我想休息。”宝相龙树笑了笑:“好罢,那你休息,正好我也要去见父亲。”
他说着,起身将师映川扶着重新躺下,为他掖好毯子,调整枕头的位置,师映川闭着眼睛看不到对方,可是却只觉得似乎有无数柔情自宝相龙树身上传递出来,化为实质性的锁链,将自己缠绕起来,然后狠狠地缓缓地勒紧,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宝相龙树离开之后,室中再次安静下来,师映川这才睁开眼,他也确实饿了,便努力坐了起来,向外唤人,他刚出声,就有侍女进来,师映川道:“……我饿得很,有什么吃的没有?”那侍女早已得了吩咐,师映川的一切要求都必须得到满足,因此便道:“不知小公子想吃些什么?只管对奴婢说就是。”
师映川想了想,便挑了几个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说了,那侍女立刻下去准备,师映川等了大概两刻钟,几名俏婢便抬着一张矮桌进来,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众女将矮桌放在床上,然后便精心伺候师映川用饭。
一时吃罢,师映川洗了手,说道:“刚吃东西,我要出去走走。”几女互相看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师映川看出她们的顾虑,只道:“不用担心,我就在这听月楼周围走走。”侍女们听了,这才安下心来,其中一人去取了斗篷,几人便扶着师映川下地,慢慢出了房间。
师映川手足无力,被侍女轻轻扶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因此哪怕很短的一段距离也会耗费不少的工夫,这里景色十分美丽,有身穿罗裙的美婢行走往来,不远处有一个圈起来的矮围栏,里面栖息着几只白孔雀,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一名绿衣小鬟正在向食盆里倒川梨、黄泡等果实。
师映川正欲走近去看,脚下却忽然一松,原来是右脚的鞋子掉了,那鞋是在铺子里买来的成品,自然不会完全合脚,师映川偏偏又脚下发软,这便扭掉了鞋。
扶着师映川的几个侍女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师映川正要叫人帮他把鞋捡起来穿上,远处却忽然有人快步朝这边走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来到了近前,原来是宝相龙树正好回来了。
青年疾步走来,走得很快,然而下一刻,周围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宝相龙树在师映川身前站定,既而无比自然地单膝触地,半跪了下来,动手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鞋子,这山海大狱的少狱主,此刻仰起头看了一眼师映川脸上微微吃惊的表情,嘴角就泛起了笑意,目光落到男孩清澈的瞳子上纠缠了片刻,于是那目光在瞬间就由犀利变得温柔如水,道:“……外面日头这么毒,怎么却出来了?”口中说着,一面就在众人屏息止气的注目中一手拿着那只鞋,一手托起师映川穿着雪白袜子的右脚,认真地将鞋子套了上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够发出声音,只有阳光铺洒出一天一地灼目的金光,在众人都仿佛傻了眼一般的注视中,宝相龙树却好象完全不觉得有旁人在场一般,帮师映川穿好了鞋,这才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就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师映川忽然只觉得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得慌,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慢慢地慢慢地流淌着,惘然若失,宝相龙树却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走向听月楼。
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两名少女呆站在花丛后面,宝相宝花和甘幼情眼睁睁看着青年抱着那个身披薄薄斗篷,根本看不清楚面目的人走进听月楼,即使相隔这样远,也依然能够感觉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满满温柔,如此温柔,能把人打倒在地,也能让人近乎绝望的温柔。
第38章 三十八、再遇
宝相龙树抱着师映川回到听月楼,师映川被他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时伏在枕间,心中却犹自被方才发生的一幕所影响,默然无语,宝相龙树望着他满头黑发散在枕上,只觉得又爱又怜,心中一动,坐在床边抚上男孩的肩膀,道:“……怎么好象不痛快的样子?”
师映川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青年,想到这一路对方视自己如至爱一般,无论自己说什么要什么,都从无违逆,极是温和,唯有在两人接触之际总要揩些油水,必使自己恼怒起来才肯不情不愿地罢手,想到这里,师映川口气淡淡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连路都走不得,怎么可能心里痛快得起来?”
宝相龙树微微一顿,立刻又笑道:“你知道的,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这样可以贴身照顾你。”师映川双眉微蹙,费力地自己慢慢坐起身来,道:“你觉得这样很好,可我却不喜欢,我是一个手脚健全的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妞儿,用不着别人这样服侍,我喜欢无拘无束地走,跑,跳,而不是被你时时抱在怀里。”
宝相龙树沉默起来,师映川也不多说,只看着他,未几,宝相龙树轻叹一声,道:“好罢,是我不对,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就这样拘住你,以后再不会了。”他说着,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再次返回,掌心里托着一丸丹药,来到床前喂师映川吃了。
这东西入口即化,很快,师映川就觉得四肢渐渐开始不像先前那样酸软无力了,他如今虽然内伤未愈,但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伤势也已经好了许多,此时身上逐渐恢复了力气,便盘膝在床,闭目调息起来,宝相龙树在一旁看着,面上似乎有一丝失落,但心中的一腔柔情却不足为外人道,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师映川调息既毕,只觉得周身舒坦,虽然伤势还没痊愈,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睁开眼,见到宝相龙树还是坐在一旁,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做不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目光微微一动,但终究还是很快归于平淡,只道:“岛上这里的确风景优美,只怕内陆许多地方都是比不上的。”宝相龙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师映川的头发,微笑道:“蓬莱确实是个好地方,你不妨在此多停留些时日。”
然而这一摸却摸了个空,师映川敏捷地头颈一偏,便避过了宝相龙树伸来的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青年,道:“你这家伙近来可是无礼赖皮得很,但我眼下既然已经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了,那么你还是收敛一些才好。”
师映川的表情看在宝相龙树眼里,就变成了笑容当中深藏着的俏皮,很是可爱,宝相龙树哂道:“就知道你会这样翻脸无情,唉。”师映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发现你这个人颠倒黑白还真有一套。”
他这样一眼瞪去,再是平常不过,但看在宝相龙树眼里,却觉得那眼神似嗔似羞,顿时仿佛三伏天被泡在沁凉的海水中荡漾一般,连一颗心也荡漾起来,酥麻麻的,不由得笑道:“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师映川立时哼了一声,嗤道:“打住!宝相我可告诉你,你把你这些调调儿还是收起来的好,这些日子你趁机揩油,好在我是个男子,倒也罢了,没什么亏可吃,若是换个姑娘家,凭你这般轻薄无状,定是要杀了你才解气。”
宝相龙树哈哈大笑,调笑道:“这有什么,你若真是个姑娘家,我自然是负起责来,娶你过门就是。”师映川知道这厮脸皮厚起来当真胜过城墙,索性便不理睬,只把此人晾在一边就好,但宝相龙树却不肯让他清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以前你说过,你有喜欢的姑娘……”
青年的眼睛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也拢入光线照不进的淡淡的阴沉,一闪即逝:“既然如此,那么,那个女子是谁?”
师映川听他问起此事,面上却开始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望着宝相龙树,眼中有一缕精光闪过,心平气和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宝相龙树轻描淡写地一捋衣袖,很自然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很想知道,能让你喜欢的女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青年顿一顿,平静道:“是那个叫皇皇碧鸟的小丫头吗?我听说你和她一向关系很好……”
“不是她。”师映川忽然打断了宝相龙树的话,他摇了摇头,想起那个清削的身影,嘴角就不自觉地噙出了一抹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依然被宝相龙树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师映川道:“碧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很喜欢她,却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宝相龙树眼底深处隐藏的厉色无声消去,师映川自然不会跟他说起那人,一时间不免就有些冷场,半晌,宝相龙树忽然道:“我自认不输于任何人,区区一个女子,我宝相龙树岂会惧她?小川,纵然你眼下对我没有情意,日后也终究是我的人。”说罢,起身离去。
如此过了两日,这一天师映川在外面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岸口,他看着水上往来的船只,随手一拍腰间的别花春水,问身后一直跟着的侍女道:“怎么今天好象人格外多?”那侍女道:“今天是小姐十六岁生辰,请了不少人来此聚会。”
“哦?想必热闹得很。”师映川随口笑道,那俏丽侍女名唤轻云,闻言亦笑,说道:“可不是?能来此处的都是年轻一辈的青年才俊,还有许多家族的小姐们,眼下这些船都是载客去往风霞岛的。”
“既然这么多人,那我们不如也去瞧瞧热闹?”师映川饶有兴致地说道,他前时在船上闷了一路,这两日在伏龙岛基本只圈在听月楼左右,实在是闷得紧了,自然想要散心,这才有此想法,轻云却犹豫起来,道:“此事奴婢做不得主,少主那里……”师映川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他不是叫你们只管听我的话么?既然如此,你只管听我的,他须怪不得你。”
轻云见状只得应了,便去招了船来,两人登上船,前往风霞岛。
这风霞岛鲜花遍地,景色极美,岛上的路间随处可见有鲜衣华服的年轻人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