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医-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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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阿丑是同情她的,被薛临梓盯上,是她的不幸。可惜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行事太过极端,思想已经扭曲,就算自己想帮她逃离不幸,也无从帮起——上次给她的逃跑意见,她完全不采纳。也许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在她心中,自己早已完完全全是她的敌人了。
阿丑一边掐豆尖一边唏嘘不已,就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丁举文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敲了敲门,见阿丑扭头才微笑打招呼:“阿丑姑娘!”
“丁大哥,坐吧。”阿丑伸手,指着不远处一张板凳,语气礼貌却略微冷淡。
丁举文并未介怀,将手中东西放在阿丑旁边,坐在板凳上:“一斤猪肉,谢礼微薄,若你拒绝,那定是嫌少。”
阿丑面纱下蹙了眉:这人咋又这样!也不回应:“还有其他事吗?”
“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对一句话的看法。”丁举文开门见山。
“但说无妨。”
“先贤旦公《启明》中有一句话:仁宗问:‘若勤于政而不得民心,何如?’旦公对曰:‘陛下所勤非民心所向!’”丁举文摆出问题。
阿丑沉吟:这道题,是个好题目,要铺开来说,能写一篇申论。只是她没有那么多想法,也没有那么多这个世界的视野,只能点到罢了。
“仁宗困惑勤政爱民却为何不得民心,那是因为他勤的地方,不是百姓所需要的。论点要在百姓需要什么,朝廷为了这些需求又该做什么。我只说一点,‘饱暖’二字才是民心所向,若是勤于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关百姓什么事!”阿丑言简意赅。
丁举文静默,许久才再度张口,似乎是考虑很久才问出的话:“每月一万钱,你是认真的吗?”
阿丑还没来得及理会丁举文这没由来的话题转移,只见江四嫂跑进自家院子,十万火急的样子:“阿丑姑娘,俺家三哥不行了,求你给去看看吧!”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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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心结
阿丑收回诊脉的手,瞅了眼躺在榻上形容枯槁双目涣散的江永坚,叹息一声:“还有得救。”
江老夫人拄着拐杖,布满皱纹的脸从阴郁哀伤中显出一丝希望:“还有得救?阿丑姑娘,你要是能救活他,俺们,俺们 。。。。。。”
阿丑挥手打断江老夫人说了很久也不曾说完整的话:“我尽力医治自然要紧,但他若继续酗酒,内心郁结,神仙也救不了!”
江永坚的脉象,左脉浮弦数重按有力,加上左腹绞痛的症状,很显然是阴虚木燥的春日温症。酒乃温热之物,酗酒对他的病可谓火上浇油,兼有郁结烦闷,如此数症并发,才导致今日病入膏肓之态。
“我开个方子给他,这药本身是有用,但他不戒酒不振作,灌几海缸下去也是石沉大海。你们,多劝劝他吧!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若有个好爹,谁愿意一辈子待在母家遭人白眼呢?”阿丑转向江永坚,斟酌道。
阿丑是清楚江永坚心结的:怜香的背叛;江三嫂的自戕;两个孩子至今还在江三嫂娘家。他的荒唐和错信,导致整个家庭支离破碎,贫困的生活和孤独的境况,一切都让他心灰意冷,于是沉浸在酒精的幻想之中,打发早已没了期盼的光阴罢了。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现下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有遗憾,那就去尽力补救,成日躺在这,除了生出更多的遗憾,又能为活着的人带来什么?你的家人还得花时间照顾你,为你担心。”阿丑有些感慨地说完,准备开方子。
江家并无纸笔,还是丁举文拿来笔墨,让阿丑写方子。
白头翁三钱.黑栀皮三钱.酒炒川连一钱.酒炒枯芩二钱.金银花一两五钱.草决明三钱.绿豆皮五钱.更方去连芩栀皮.加泡淡陈海四两先煎.枳子杵先八钱.'1'
这方子以苦寒泻热治标,以咸寒育阴治本。只是真正的根,还在于心。
吹干纸上的墨迹。阿丑拿起方子,递到江老夫人面前:“这药煎起来颇为麻烦,若不嫌弃,阿丑愿意代劳,我亲自把药煎好再送来。”
江老夫人此时悲喜交加:悲的是,儿子不争气也就罢了,现如今,命尚且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喜的是阿丑开了方子还帮着煎药,这样的好意怕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欠这么多恩情该咋还?这般想着。又悲从中来。她上前握住阿丑的手。掉着眼泪语声哽咽:“阿丑姑娘。只要老三有救,咋都成!老四当年也去得早,只留下老四家的一人。现如今老三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俺们家。可就垮了!”
说到伤心处,门口的江四嫂难免忆起往事,别过头去,掩唇硬生生忍住泪。
听闻先头的江家老四江永强,虽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却是江家最踏实勤奋的。可惜早早去了,也叫人唏嘘不已。如今的江家,老大常年在外,老二身子骨弱撑不起家。再小的那一辈还没长起来,可谓一片颓败。正因为清楚江家的境况,阿丑又动了恻隐之心,才主动提出为他们煎药,实则也免去他们买药的钱。
“阿丑姑娘。您的大恩大德,俺们这辈子说啥子也要还,就怕还不清!”江老夫人倒不是个糊涂的,明白大恩不言谢,紧攥着阿丑的手,语气恳切怅惘。就怕,还不清呀!
阿丑摇摇头:“行了别多说了,病人要静养,我先回去煎药。你们也别太担心,记着多开导他。”
行到门口,阿丑扭头看着榻上的江永坚:“生者当努力,死者长已矣。”言罢也不管他是否听懂,径自离去。
江永坚躺在那里,四肢僵直,涣散的双目总算有了一闪而过的聚焦,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走在乡间小路上,丁举文语气温和:“你总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挺身而出善心大发。”
阿丑面纱下挑眉:“为何这么说?”
“比如这次,江三哥之前还抓你去衙门。”丁举文带了一点探究,说得颇有意味。
“丁大哥,世间并非只有黑白两色,善恶恩仇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分明。黑白之间,不是还有灰色吗?灰色,也分了无数种灰色。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盟友。何况当初堕胎药的事,他受怜香欺骗,也是受害者,”阿丑顿了一下,“其实我帮他的出发点,是江三嫂留下的两个孩子。”
丁举文还在思索黑白善恶、敌人盟友,就被阿丑帮孩子的说辞打乱了思绪:“孩子?”他显然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阿丑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江三嫂当初为何选择撞墙自尽?若她真的获罪,日后牵累子女,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以及,她自尽死无对证,要想定自己同盟的罪,会更加难。说到底,她当初半点没有吐出自己,也算是义气了。
拂开眼前最后一波飞絮,阿丑继续解释:“可怜一双儿女,年纪还小便没了娘,要是再失了爹……当然,要是爹仍旧像以前那样糊涂荒唐,也不顶用。自然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我不奢求,希望一切,能稍微有所改善吧!”才不负江三嫂当日苦心。
丁举文看着眼前女子,面纱遮掩看不出面容神色,然而他却能觉察到一种她神情中希望的力量。不曾畏惧,也不过分期盼,但从不言放弃。
她所走的路,是那样与众不同,却永远在吸引中规中矩的他。
其实她不知道,每当看见佟宁信陪她经历或惊天动地,或别具一格的事情,他心中有多么羡慕,甚至还有一点嫉妒。可同时他在惋惜,惋惜佟宁信很多时候不明白她的深意,也不能很好地帮她。那时候他会想,如果她身边的人是他,他会不会做得比佟宁信好?
是的,他一直想做站在她身边的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领悟了什么,也解开了自己由来已久的心结:也许那句没由来的“吃醋”并非没由来,而自己一直纠结于她是否真的宁可每月花一万钱——他不是心疼她的钱,而是不希望发生令她花钱的那件事。
他终于有些忐忑地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同时,也理解了她。
他来问她《启明》中的勤政与民心的矛盾,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万钱才是他真正想问的。被江家的事打断,他没有得到答案。本想再问一次,可如今,看似已没必要——
一万钱的事情,根本不是她关注的,她有更大的志向和抱负。和仁宗所议论的民心相似,她的心根本无意于此,他又何必于此处勤政,徒劳无功?
她的志向抱负,在这更加广阔的世间。那么,他愿意为此努力,为她铲除荆棘,为她提供庇护。他不要再只是看着,他想做能帮助她的人。
阿丑见旁边的人沉默了,不由转头去看,只见丁举文早已走了神,眸光悠远明亮,唇角带了笑容,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好东西入定了?”
丁举文回过神,含着清朗笑意,神采带了几分飞扬:“没什么,你是要去煎药吗?要不要我帮忙?”他看着她,神色有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变化。
阿丑只觉得,这人真是奇哉怪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连眼神都不对劲了,也没敢让他帮忙——就你娘那模样,知道我让你煎药打扰你读书,还不把我一起煎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她说着转身离去。
丁举文与之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了新的斗志:读书考科举,除了报答娘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又多了一重意义。不做官不出人头地,怎可能真的帮到她?
夕阳西下,天边金光流散。
三月二十四,阿丑前往谯郡赶集。
五百斤金银花,之前卖了两百斤,剩下的三百斤她暂不打算卖。金银花清热解毒、消炎退肿,正是治疗江永坚温病主用的一味药材。江永坚的药,金银花是从今春她的收成里出,其余都是空间里的药材。因此在江永坚病愈之前,金银花她先储藏不动。
而生意方面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金银花就快上市了,少则几日,多则十来日,商贩不会为这几天多花什么价钱,那她还不如存着,相机而动。
在集市逛了一圈,买些柴米油盐琐碎之物。站在米摊前,就听人议论。
“唉,老郭家那儿子怎样了?”买米的年轻人问。
“别提了,一病不起!”一个老伯摆摆手。
“叫薛家的大夫瞧了吗?”年轻人关切道。
“瞧过了,说是什么,温疟,好像是这两字。可几副药下去,也没见多好转!”老伯叹息。
年轻人惊疑:“这么重?薛家的大夫可是谯郡城最好的。不过听说,今春气候不好,病的人特别多!”
“可不是嘛,我儿媳也病了,都好几日了。”老伯摇头。
阿丑抓在手中的一把米缓缓散下:温疟?
注:
'1'出自《王孟英医案绎注》,清?王士雄著。
071 温疟
阿丑寻思起来:温疟,是一种热多寒少的病症,多发于春夏。先有恶寒,即发高热,汗出不畅,骨节酸痛,口渴喜饮,时有呕恶。
如今看来,因为近来气候异常的缘故,初春不雨,清明前又大雨连连,最近气温骤升,连走几段路都能生出一层薄汗。故此病于温疟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治疗之法上。。。。。。薛家到底是如何对待这个病症的?
正出神,就听见身后似乎隐约有人叫自己:“阿丑姑娘,阿丑姑娘!”
声音由远及近,阿丑扭头看去,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瞧着有些脸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她愣了片刻才问:“你是?”
小厮点头哈腰,裂开嘴笑容有些讨好:“阿丑姑娘,小的田胜,是薛二少爷身边的人。”
阿丑恍然:“哦,我就说看着眼熟,找我有什么事吗?”
“最近谯郡出了个症候,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因此三位少爷想请姑娘去薛氏医馆看看,能不能给些建议。”田胜说得诚恳。
阿丑微微垂眸,沉吟了会儿:想来就是这温疟了。薛氏医治无果,因而想让她帮忙。她若不帮,因为之前签订的不行医条约,在谯郡城帮助这些患者也不好施展拳脚。因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借助薛氏帮患者治病?如此一来,那每月一百两银子,也不算薛家白付了。
“好,你带路吧,我去看看究竟。”阿丑颔首应下。
薛氏医馆坐落在谯郡城东北,加上东南的薛府,几乎就占了谯郡城三分之一的地盘。
阿丑走到恢弘气派的薛氏医馆门口,只见来请医或是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最近医馆忙碌的很,本来十里八乡的都来这瞧病或是请医,甚至还有蒙城、睢阳那边过来的,”见她目光停留,脚步有些凝滞。田胜边走边解释,“这几日患病的人多,医馆就更忙了!”
阿丑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走进医馆,阿丑提出先要看看温疟病人的状况。于是田胜带她来到一处屋子内,为一位病人诊脉。
脉相轻按浮数重,且如平无力。阿丑收回手,让患者伸出舌头,只见舌苔发红。
“口渴、发热、骨节疼,是这些症状吧?”阿丑放缓语速。对眼前的老奶奶说。
老奶奶点头。似乎有些昏沉:“是。是,还有呕吐。”
阿丑颔首:“您先在这等一会儿,有人会来给您再看看开方子。”
言罢她转向田胜:“我清楚了,就是温疟无疑。你带我去找三位少爷吧。”
田胜应下,伸手指方向:“好嘞,姑娘这边请。”
穿过中堂,阿丑来到后厅,只见薛家三兄弟和一位白胡子老者正在讨论方子。
“若说这方子的主心,在生石膏和桂枝两味。生石膏清解肺胃之热;桂枝乃辛温之品以解表寒。剂量上也没有大问题,为何不奏效呢?”白胡子老者一手拿着方子,一手捏着胡须,兀自思索。
薛临海在厅中走动:“生石膏清热。药效绵长,但是否少了几分猛劲?”
阿丑跨入厅中,正好接过话头:“生石膏药效绵长缺少猛劲;知母亦是清解肺胃之热的佳品,药效迅猛却不得持久。两相配合,方能取长补短。”
薛临海似醍醐灌顶:“原来是知母。少了知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妥不妥,若是再加知母,岂非寒凉过了头?”白胡子老者摇头。
“只要量控制得当,不会寒凉过头,”阿丑解释着,扭头问田胜,“这里有笔墨吗?”
田胜伸手指向厅堂的正东:“那边就有笔墨,阿丑姑娘请。”他引着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