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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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王猛多虑了,石青没想过杀人灭口。他早已拿定主意,绝不让王猛活着离开新义军;既然如此,王猛多知道些机密,又有何妨?
石青虽然杀不了张举,但要杀王猛,还是轻而易举的。
“呵呵…”
石青脸皮扯动了几下,勉强干笑几声;此时他心情欠佳,实在没有心思和王猛搞些腹下勾当,当下紧盯住王猛,淡漠地说道:“‘主公’可不仅仅是个称呼,既然汝自甘臣下,为主分忧,乃臣下之责。汝且给石某分说分说;石某自认智谋不差,为何对邺城局势却无能为力?若是石某错了,又错在何处?哼…汝小心在意了,说得石某满意,这声‘主公’才能算数。”
第三集 规则的力量 第五十四章 心笼打开
石青越是冷淡,王猛越是庆幸。幸亏自己见机早,对方翻脸之前,喊出‘主公’二字;否则,只怕要枉死了。
至于石青提到的问题,王猛没有放在心上。叙述尚未结束之前,王猛已知石青问题症结之所在,成竹在胸。不过,从石青口中弄清邺城局势之后,王猛有些失落。
邺城乱成一团混沌,各方纠缠不休,势必鸡飞蛋打,最终无一人能底定天下;听石青说,慕容氏即将南下,中原只怕要便宜给他们了。唉…我生不逢时,不知还要在山中呆上多少年,才有机会建功立业。
沮丧之际,目光无意间从石青身上扫过,瞅见石青,王猛又是一阵懊恼。
石青行事果决,心狠手辣,大半年时间,便占据青、兖两州之地,拥众几十万,论资质,论实力,都有争夺霸业的机会;可惜为人太刚了些,也太执了些,只怕最终依然难成。若非如此,奉他为‘主公’也未尝不可。
自古以来,如王猛这等人,选择‘主公’向来很挑剔。如大晋天子、鲜卑慕容这等势力,王猛压根不会考虑;原因无他,因为这样的势力权利分配已毕,内部格局稳固;新晋之士投身其中,既难被超次拔擢,亦难得到重用。建功立业是别人干的事,他们只能瞪眼旁观干,苦熬资历,广结善缘。
天下大乱之际,风起云涌,机遇处处;高人们自然不屑去熬资历。他们四处云游奔走,寻找富有潜力、正在遭受坎坷命运折磨的英雄枭雄,纳头便拜。如此风云际会,君臣相识于微末之间,戮力同心共创千秋大业;从此成为千古佳话。
高人们心醉莫过于此。所以,明知鲜卑慕容可能会成为中原之主,王猛也不会屈身投靠。
根据石青所言,王猛判断出邺城没有值得投靠主公,如此说来,此次出山又是一无所获,念及此处,王猛顿时生出些怀才不遇的惆怅。
客居青、兖和回山隐居,差别无几。也罢,我且安心在新义军中待一段时间,以后再见机行事。
王猛收摄心神,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对石青说道:“石帅问为何会如此?为什么不是如此呢?世间事本来就应该这样…”
“哼!真的是本来就应该这样?”石青阴沉地盯着王猛,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怕。
王猛恍若未见,从河堤上扯了一根竹节草,扬了扬道:“这是人心私欲。武德王倒赵,杀羯胡是鼎革之举,鼎革之际亦是新旧轮替之时。张太尉是故旧,若想保住张氏一门的显赫富贵,他就要反抗;此举出自人心私欲,乃人之常情。”
“这是礼仪。社稷重器,不得与人共享。”王猛又扯了根竹节草,对石青示意后,将这根竹节草与第一根绞合着编在一起,道:“既不得共享,人心有私,武德王和李总帅都欲独享,这该如何是好?除了一决胜负,再无他策。”
王猛扯下第三根竹节草。“这是习惯。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数人身不由己,依着习惯行事;张氏门人跟随张氏,悍民军跟随武德王,乞活军跟随李总帅,氐人跟蒲洪,羌人随姚弋仲……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数人身不由己,依着习惯行事;天下由此四分五裂,在所难免。”
王猛将三根竹节草绞合后,再次扯了一根,一边编织,一边说道:“这是文化……”
王猛口中不停,手中不停,扯了七八根竹节草,分别代表礼仪、风俗、人心私欲、习惯、文化…他将所有的竹节草绞合一处,编成一条草鞭。随后扬着草环对石青道:“诸般种种,绞合一处,便成了规矩,世间人尽皆以此规矩行事。规矩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杀百人、杀千人易,想改变规矩却难于登天。石帅目前所做的,正是改变邺城行事规矩之事。所以才会感到力不从心。石帅明白么?”
石青暗自冷笑,王猛捡取的尽是私欲、旧俗等负面因素来做比喻,对于人性中的善良、传统文化对大义的推崇等等正面因素,只字未提;即便说的有些道理,仍不免偏颇。
沉吟半响,石青指着草鞭驳斥道:“这草鞭是景略兄所编,如何编排,如何拆改,由景略兄决断。规矩亦是如此,因人而来,由人而定;移风易俗,历来多有;怎会难以更改!”
“不错!石帅言之有理。”王猛笑了笑,反问道:“请问石帅,你是指定规矩的人么?这草鞭由我而来,我自可随心所欲,石帅却是不行,即便对我编排的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石青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景略兄的意思是……”
王猛将草鞭一圈,围成了一个圆环。他指着圆环说道:“这是规矩构成的天地。由我而生,由我而定。”
说着,王猛将圆环套在石青手腕上,用力收紧,圆环随之紧箍在石青腕上。王猛又道:“石帅在我制定的规矩是否难受,可有办法更改?”
石青猛然一悟。正欲说话;王猛先行说道:“石帅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王猛看来,石帅就错在这儿。你跳进了别人的规矩之中,并且服服帖帖地依从这些规矩。如此,怎能随心所欲?”
王猛之言,如被当头棒喝。石青幡然而醒,知道自己走上了歧路。
石青一心要改变历史的轨迹,可是,怎么才能改变历史轨迹呢?除了充分利用穿越客的知识,只怕再无其他路可走。若想充分利用穿越客的优势,只有依照穿越客的意志行事,也就是说穿越客必须成为规矩制定者,不能受到掣肘。
事实如何呢,也许是出于对冉闵的崇敬,石青不自觉地跟着冉闵的脚步在前进。历史证明,冉闵失败了。石青跟着他的脚步,按照他制定的规矩行事,被动地接受着命运地安排,等同于放弃了穿越者的优势,结果也必将失败。
冉闵是一位英雄,也是一面旗子,同时,他还是一个古人;一个没有受过现代启蒙教育的古人。他有许多缺点,还有时代的局限性。博古通今,预知未来的穿越客怎么能受他的限制,将改变历史轨迹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呢?
我来了,我要改变,我依靠自己,我会成为规矩的制定者。
石青深深呼吸,似乎将胸腹间的浊气吐纳的干净了,转眼间,已是神清气爽。
在一旁暗自盘算的王猛瞧见石青神采飞扬的样子,倏然一惊。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凡,一点就悟;不知以后……
正沉吟间,石青大笑道:“景略兄真乃大才,聊聊数语,如拨云见日,石青心头烦忧尽去。石青得景略兄,胜得千军万马;新义军乳虎添翼,自此鲲鹏展翅,一跃千里。”
石青打铁趁热,不管王猛是真心还是假意,三言两语间,先坐实‘主公’的身份,颇为大度地收纳了这个家臣。
王猛哭笑不得,口中谦逊道:“石帅谬赞,王猛愧不敢当。为主分忧,原是本份;猛唯有殚思竭虑而已。”
石青哈哈一笑,随之谦逊道:“景略兄精诚若此,石青感激涕零;只恨自己年青莽撞,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此时思之,着实愧煞。望景略兄海涵则个。”
“原是王猛有罪,须怪不得石帅…”王猛打起精神应付。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套之后;石青正色叮嘱道:“景略兄,‘主公’一说,你我二人心中有算便可,勿须公开称呼,免得他人知道;生出些是非。”
“嗯。王猛遵命。”王猛连连点头。
“春阳和暖,阴翳消散。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景略兄,可有雅兴陪石青小酌一番。哈哈哈…”
笑声中,石青不由分说,扯了王猛就走。
第四集 战火纷飞的岁月 第一章 智与勇的选择题
三根乌黑皙长的手指轻把酒盏,优雅地向对面一让;接着另一只厚茧密布的大手犹抱琵琶半遮面,合着袍袖一道遮掩住酒盏,送到唇边。头微微一低,无声地缀了一小口,随后动作幅度稍大了些,细长的脖子扬起,双手一送,王猛饮下美酒。
瞧见这一幕,石青忘了饮酒,酒盏停在唇边,饶有趣味地审视着。这是那个扣虱而谈、潇洒狂放的名士?喝个酒怎会如此小心拘谨?
石青不知道的是,王猛之所以如此,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对石青这种心志刚硬,杀伐果断,又难以糊弄的主,王猛真的很怵,无奈之下,只得万事小心。
山居艰难,美酒佳酿向来是稀缺之物,尽管王猛矜持,还是架不住石青殷勤相劝,连着饮了好几盏。美酒下肚,暖得身子热乎乎的;王猛感觉到了些酒意,遂住盏问道:“不知石帅有何打算?是否有意回转青、兖?”
王猛以为,邺城混沌糜烂,是个大旋涡;置身其中,免不得会受牵连;新义军应该脱离危险,回青、兖隔岸观火,积蓄实力,待机而动;如此是为上策。他试探新义军如何打算,已是有意献策,以便获得石青信任。
“石某暂时没打算回转泰山。”石青似乎明了王猛的心思,提前否定了他预备的建策。‘吧唧’一声,石青自顾干了一盏酒,酒中的酸涩让他蹙起了眉头。
石青慢慢咀嚼其中的滋味,缓缓说道:“石某曾经说过,新义军该当不畏艰难,勇往直前。若是遇到困难,便缩回青、兖,以后怎么抗拒艰险,承担重任?”
“可是…”听了石青的回答,王猛有些灰心,这人实在太执了些;犹豫之间,他意欲再度进言劝谏,却被石青挥手打断了。
“退回青、兖,巩固根基,是为智;逢难而上,逆流击楫是为勇。”石青感叹一声,反问道“景略兄以为,若智勇难以两全,选智为好,或是选勇更佳?”
“这个……”王猛没想到石青问出这种问题,思虑半响,斟酌着回道:“若让王猛选择,多半选智。”
“某选勇!”
石青将酒盏重重一顿,截然道:“智,流于阴柔,过于圆润,偏重权衡,诸般作为,往往使人丧失血勇,沦落为狐狈;诚为不幸。勇,坚忍果敢,于逆流中奋进,在绝境中挣扎;狭路相逢勇者胜;看似辛苦挫磨,一旦杀出条活路,便如涅槃重生,便是另一番天地。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智者是永远体悟不到的。另外,智,勇者可以在挫磨中学习;勇,一旦从血气中丧失,智者再难寻回。”
石青盯着若有所思的王猛,一字一顿道:“故此,石某宁可选勇,亦不选智。”
石青的言语仿如一股飓风,在王猛心中掀起滔天波澜。
事实上,王猛对石青很有兴趣;石青对民众发自内心的怜惜,对乱华胡人极度的仇视……诸般种种,让王猛感到很新奇。新奇归新奇,石青这方面的言论并没有获得王猛的赏识和共鸣。因为,王猛自身所持的最根本立场不是汉人,而是自诩为高人;高人如神一般,高高在上,超然物外;对于蝼蚁般的普通民众艰难与否不会在意,对于胡汉分野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谁将成为天子——天命所归之人;他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追随真命天子,骥附牛尾,建功立业,名扬于世。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被石青智者、勇者的言论深深触动了。因为,他向来以智者自诩,并因此自傲;可石青却道出了一个事实,智者不过是狐狈!
王猛真正震撼了。智者崇尚顺应时势,善于以退为进,将隐忍奉为圭皋,把圆润视作高明……不知不觉间,智者成了不健全的人类,丧失血勇,缺乏胆气,甚至迷失了自己。
石青说得虽然有些偏颇,但其中自有一定的道理,勇者在逆境中可以得到经验,可以习得智慧,一旦闯出一条困境,便将无敌于天下;智者识时务,顺大势;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们随波逐流,最好的如一朵浪花,一溅即逝,决不可能成为席卷一切的狂涛巨浪。
王猛蹙眉沉思,久久不语,石青瞧着隐隐有些得意;两人相逢以来,除非动粗,否则,在言语上石青始终处于下风;如今扳回一局,不由得他不高兴。添酒把盏,酒盏在手中旋转了两圈,石青惬意地一饮而尽。
“石帅。”左敬亭进账禀报,道:“宿卫军中有个叫贾坚的老将,告老还乡,带了一两百亲信子弟经过浮桥时,被丁校尉拦下了。贾坚拿得有武德王允准回乡敕文,不过,他们带了近千套兵刃甲杖,似有资敌嫌疑;丁校尉请示,是否放行?”
襄国石祗、冀州石琨意欲南下伐邺,正大肆招兵买马,组建联军;襄国、冀州一带人口密集,召集人手容易,但新军配给的兵甲旗杖却非一蹴可就的;李闵为此下令,各地关卡,注意关防,严禁兵甲旗杖流往北方。
“近千套兵甲?”石青琢磨了一下,突然一愕,惊问道:“敬亭,你说的人是谁!贾坚?”
左敬亭恩了一声。“是。宿卫军中的老郎将贾坚。”
“走!去看看。”石青忽地起身,丢下苦思冥想的王猛,匆匆赶往浮桥。
贾坚是史上留名的人物,石青之所以最初疏忽了这个名字,是因为贾坚这种人物对于时局的发展不是很重要,他能在史上留名,不是因为非凡的军事或文治才能,而是因为气节。
大晋八王内斗,中原被祸乱成苍痍之地,各地胡夷趁势而起,争夺天下;大晋皇室和世族豪门没人愿意承担责任,拍拍屁股,都躲到江南去继续安享富贵荣华,留下北方民众继续遭受战乱荼毒;为此,很多北方民众愤恨不已,将自己遭受的苦难归咎于大晋朝廷,对大晋极为敌视。事实上,大晋朝廷确实是罪魁祸首。
北方连年征战,被掳掠、被征募的民众有一些因军功而获得升迁,伴随着石赵崛起,他们成了北方新贵。新贵们对石赵感激涕零,因此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