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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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凝神一看,不知不觉,他竟来到五弟慕容霸的府外。
“不用了…我只是路过此地。”慕容恪叫住准备通报的护卫,转身急匆匆而去。心里一阵懊恼:我这是怎么啦?堂堂的慕容恪,难道控制不住自己么?
自责之时,他的心底却不由自主泛出一个温婉的声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以霸道猎之,以王道治之;如此可定矣。
慕容恪脚步一错,踉跄一下,随即慌慌张张逃离了建锋将军府。
第二集 历史投机者 第七十三章 风满楼(下)
西陲凉州,金城(今兰州)。
王擢恭敬地侍立在战马一侧。战马之上,年近五旬的麻秋睥睨四顾。“石闵小儿,一勇夫耳。焉敢在邺城称雄!”
麻秋嘴角微扬,极其不屑,自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孤傲。与‘屠夫’‘杀人如麻’这些形容他的词语相反,名字能让小儿止啼的凉州刺史身材高挑,面貌俊美,很有儒将风度。只是双目顾盼间,不经意流露出丝丝冷意,才会让人生出寒意。
“大帅说得是!只因大帅不在,才由得竖子称雄。”王擢恭敬附和。作为麻秋使者,他在邺城呆了三个月,将邺城大大小小的事摸得通透;十天前他才返回凉州,向麻秋禀明了朝中动向。
麻秋闻报后没有犹豫,立刻着手回返邺城。“先皇待吾不薄,今皇上窘困,正是吾报答之时。汝留在金城,带好屠军,严防西凉张氏;吾回转邺城,整顿朝纲。事成后必奏请皇上,重用拔擢。”
王擢得到许诺,心里乐开了花。麻帅回朝,谁是敌手?朝政大权还不是手到擒拿?到那时,作为麻帅手下第一人,别说接任凉州刺史之职,就是再高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朝中凶险,麻帅回邺,还需多带些兵马。”王擢适时地表达了心腹下属的贴心。
麻秋皱眉,眼中闪过几丝阴霾。多带兵马?哪有多的兵马?与西凉交手三年,八万屠军被谢艾杀得不足三万。后来依靠掳掠、纳降又凑了八万兵丁;可如今屠军与以前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次回朝,带的一万人全是老兵;若再添加,王擢手下无人可用,未必镇得住降兵了。
“罢了!”麻秋很有气概地一挥手。傲然道:“吾一人不足挡十万精兵么!”呵斥声中,战马放开步伐,向东而去。三千精骑,七千步卒随后跟上。
麻秋踌躇满志,完全没有预料到,枋头——这个回转邺城最主要的道路已被氐人完全阻断。
魏武曹操攻袁尚,为便于漕运,在淇水入黄口附近开堰凿渠,营造了一片水网航道。因这片水网如枋头状,于是这个地区就被人称作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
魏晋以来,邺城渐成中原中心;与之毗邻的枋头随之成为黄河最主要的渡口。幽冀与南方豫、司,以及与西边关中、并州的交通,大多经由枋头。
石勒、石虎强迁略阳氐人到内地,将他们安置在枋头一带屯耕放牧。二十年发展,枋头地区成一个以氐人为主体,氐、羌、汉、乌恒、匈奴等数十种族,七八万人口杂居的大部落。
如今的部落首领是老当益壮、雄心勃勃的蒲洪。
麻秋动身东返的时候,蒲洪正在大发雷霆,并顺手将枋头戒严了。
“滚回去,告诉段勤。清点府库仓储投我,不然,等蒲某拿下黎阳(今河南浚县),定不轻饶。”老蒲洪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般。吓得黎阳仓督段勤派来催要兵甲的使者拔腿就跑。
梁安、雷弱儿面面相觑。梁安试探道:“大将军,什么时候攻打黎阳仓?”蒲洪暗中降晋,被大晋封为征北大将军(实质上被封为征北大将军的还有褚衰。两个征北大将军,褚衰是实领,蒲洪是噱头。);这个官职在大赵、大晋封他的十几个官职中是最高的;所以,麾下人等皆以大将军称呼。
“打什么打!”蒲洪烦躁地喝了声,命令道:“雷弱儿,给我将枋头控制起来;过往人等,无乱是谁,一概掳回部族。”
蒲洪很着急,中原形势就像一锅热水,石冲起兵、石苞起兵、大晋北伐、石闵雄起…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向外冒泡,眼看就要沸腾,可这锅水偏偏就是不开,一个个泡泡冒出来,不久又销声匿迹。这如何使得。
中原必须大乱,否则没有他蒲洪取事的机会。不到十万人丁,三四万可战之兵,枋头氐人怎敢当出头鸟?不当出头鸟,但也不能干等下去,蒲洪决定给这锅水添加点柴,只要把邺城与河南、关中的联系掐断,自有人出来折腾。
雷弱儿接令后,没有离开,犹豫半响,提醒道:“大将军,世子还在邺城…”石虎对军主、豪门提防多多,稍有实力,就会强令其家人子弟入朝为官,也是为质。蒲洪世子蒲健,羌人姚弋仲的儿子要姚益、姚若都在邺城禁军中当值。
“派人通知他,就是杀也要给我杀回来。”蒲洪冷哼一声。“他若被邺城困住,就不配当某家世子。”
雷弱领命而去,梁安问道:“大将军。我们需要竖旗吗?若是竖,是竖大晋的旗号,还是另打旗号?”
“勿须竖旗!截断渡口道路,过往人丁掳到军中,派人出击,将附近的坞堡壁垒通通破了。”老头子目光一闪,流露出几分煞气。“某要扩军,某要在三个月内扩出十万大军。”
梁安冷吸口气。老头子雄心勃勃啊!
蒲洪运气很好,不到旬日,已掳到上万人丁,部众迅速扩充起来。这一天,他亲率五千人马,准备去西边山里碰碰运气,大军即将起行之即;雷弱儿派人快马来报:东边来了一大股人马,不下两三万之众,请示是否拦截;若是拦截,请即刻发兵支援。
“走!杀过去!不得放跑一人。”听说两三万人丁,老头子眼都红了,匆忙赶向东边。
他来得很及时,雷弱儿五千部众正感觉吃力的时候,蒲洪到了。
“杀!”蒲洪一挺马槊,带头冲上去。
雷弱儿凑过来禀告:“大将军,他们是鲜卑人…”
“管他什么人!给我杀。不降就杀!”老头子红着眼,吼了一声,意欲冲锋陷阵,被雷弱儿扯住马缰:“交给我了。大将军在后观战就是。”
这是鲜卑人段龛的部落,为避仇人慕容氏,他们从幽州南迁,被大赵安置在令支(今河北迁安)。石虎死后,地方上没人管治,段龛认为这是南下良机,于是举全部落三万人继续南下,这一日来到枋头,遭到了雷弱儿的攻击。
段龛全部落老幼妇孺加上不到三万,能战之人算上壮妇仅有万余;身在异地,心中凄惶;如何是氐人的对手。蒲洪一到,段氏立刻不支。
“杀!不降就杀!”蒲洪瞪着眼大声吼叫,声音里全是笑意。这支部落很殷实;有不少的牲畜战马,还有不少女人。
“杀——”
就在蒲洪乐翻天的时候,对方阵营突然冲出十来铁铠重骑;重骑之上尽是凶猛大汉,人手一支长大马槊,呼啸着冲进氐人之中;搠、捅、扫、劈,威猛无铸,直若战神,挡者无不披靡。
“杀!”段氏鲜卑趁势反击,将氐人冲退一些。随后匆忙退却;十来重骑缓缓而行,在后压阵。
“后退者斩!给我杀!”
雷弱儿气急败坏。正欲举军追击,蒲洪扬声叫住。“罢了!任他们去吧。这伙人不好降服,收下来反而容易为患。”
段氏部落戒备地缓慢后退,直到与氐人脱离了接触,七八个大汉才放马追赶大部。段龛迎上来,冲其中一个雄武剽悍的青年大笑道:“罴弟神威,当令宵小之辈丧胆。”
青年是段龛之弟,名叫段罴,雄武号称段氏鲜卑第一。不过,段罴显然不仅是一个武夫,得到兄长的夸奖后,谦逊一笑,道:“大哥,天下真要乱了。枋头重地,被人霸占;朝廷竟然无可奈何,石家的大赵不长远了…”
“石家朝廷干我等兄弟何事…”段龛哈哈笑。“过了黄河,我们且找一处地方安身,在南北两朝间左右逢源,坐观天下大变。岂不美哉!”
“大哥说得是!”段罴钦服不已。
段龛部过黄河,继续南行,一天后,来到惠济渠附近,望着千里平原,段龛兴奋道:“就是这里!这儿有草有水,可以放牧,还可掳掠汉民过来耕种。”
“单于。前方十里有个坞堡。”
探查的斥候飞马来报。“单于,这里属兖州陈留国地界,兖州刺史刘启没有在此驻军;方圆五百里,只有前方一个孙家坞,里面聚集了两三千人。推本地人孙昱为督护。”
“哈哈…好!上天所赐,不取则咎。诸位随我来,取了孙家坞,我们就有过冬之处了。”段龛喊声一落,两三万部落族民不分男女老幼,一起啸叫,拎着刀枪棍棒吆喝着向前冲。
孙家坞不大,没有挖壕,寨墙也不高。
段氏部落的人们见此情景,兴奋地大叫。这种坞堡也许只需付出百十条性命就可攻下。正当他们抬着巨木准备撞击寨门的时候,寨门突然打开;一个瘦高汉子孤身走出,扬声道:“孙家坞愿降,请贵军善待堡内民众。”
第二集 历史投机者 第七十四章 前夕(上)
北方风雨欲来,如鼎油干柴;南方和风细语,名士们依旧志向高洁。
十月初,褚衰回到京口家中,重新温习《太玄经》。大半年来,忙忙碌碌地北伐,修身养性的功课撂下了许多,褚衰意欲趁冬闲时段好生温习一番。
天不遂人愿,在书斋读了两天书,褚衰就开始呵斥下人:四周这许多动静是怎么回事?
自回京口,他就隐隐听到四周尽是哭啼之声,凄凄惨惨,让他心烦气躁,那还有半点温习功课的清净。
仆人嚅嗫了一下,回道:“这些嚎哭之人,听说是代陂之战死者遗孀…”
褚衰募地一震,随即无力挥手。“罢了,由她们去吧…”
按照史料记载,褚衰自此心生内疚,不到一月,便即抑郁而死。只不过,随着石青和新义军的出现,此时褚衰有了盼头,因此渡过一劫。
十月下,褚衰为躲避哭嚎声,回转广陵征北大将军府,开始筹备来年春上北伐。
褚衰回广陵大展拳脚的消息传到广陵扬州刺史府内,刺史殷浩摔了一个茶壶,三只茶杯,还有一只被他拿在手中当大锤一样挥舞。“蠢货!笨蛋!猪…”一连串褒扬从殷浩口中吐出,夹枪带棒地砸向一个精干黑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子笔挺,头颅软软低垂着忍受,待殷浩发泄一阵后,他没敢抬头,俯身低语道:“属下找了几百遗孀轮替,每日有近百人在褚府四周哭丧。谁知,国丈心地恁是坚忍…”
“滚!没用的废物!”殷浩狠狠跺脚,拂袖而去。对于清贵的名士来说,号令一下,不需要知道过程,不需要理由解释,只需要满意的结果。回到内宅,殷浩怒气冲冲地吩咐:“上酒!逸心阁架火烧烤…”他欲放肆一番,以舒心中憋闷。
吩咐声下,刺史府忙碌开了,野趣园逸心阁内,大白天架起了篝火,两个玲珑侍女提壶侍酒,两个清秀童子穿插烤架,一个油光满面的屠子在阁外不远处宰羊杀鸡…
殷浩甩脱大氅,拧手撕开衣襟,呼哧呼哧如牛喘气。可人的侍女识趣地偎上,抚摸着三绺美髯,腻声道:“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小婢才得一首曲子…”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来报。“大人。真长先生前来拜访。”
殷浩衣襟半解、美人在怀,正无味地单人闷酒,一听老友来访,兴致大增:“真长?!快快有请…”
真长先生姓刘名惔,出生破落士族,此公聪明非同小可,少年时便好大言。其后,几番挫拔,声名渐起;与殷浩、韩伯、荀羡并称为当世四大名士。
俄顷,仆人领着脸色青灰,年逾三十有半的刘惔来到逸心阁。
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殷浩也不起身,身子歪倒,环抱美婢,呵呵笑道:“真长贤弟何时回的江东?”
刘惔原为丹阳尹,何充举荐桓温任荆州刺史时,举朝赞赏,唯有他一再疾呼:桓温有不臣之心,不可让其盘踞西陲要地。
他的呼吁得到很多人赞赏,但没人当回事。荆州远离中枢,无论谁去经营打理,朝廷都会提防猜忌,作为舆论的引导者,士林更会随时指责监督,提醒坐镇荆州之士:小心点,我们盯着你呢。
这是一种手段。
以前镇戍荆州的温峤、庚翼都经历过。桓温前去,自然免不了一顿训诫警告。
刘惔适时替朝廷提出了警告,于是,江左世家大加赞赏,拔擢刘惔为义阳太守,把他当作钉子按在桓温辖下。
世家施恩拔擢,对刘惔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他是真名士,向往的是有权有钱之余,服服丹散,戏戏美人,悠哉乐哉地大言清淡生涯,哪愿去穷乡僻壤之地卫戍?原本,穷乡僻壤也有一番野趣可供赏玩一段时间,可惜,桓温很不识趣,将刘惔的兴致破坏殆尽。
这段时间,荆州兵屯扎安陆,桓温磨刀霍霍,亲自巡边查察敌情,经常一身戎装在义阳郡出没。赏玩野趣的刘惔话带禅机地警告道:“大将军一身杀伐,剑指何方?”
桓温反唇相讥:“没有我这身杀伐,汝能在此安坐赏玩?”
一听这话,刘惔受不了了。他可以任意指摘桓温有不臣之心,可以笑话桓温一声戎装,没有风度,却受不了桓温的讥笑;于是,他回转建康,意欲利用士林呼声对付桓温。
刘惔极伶俐,和殷浩闲话几句,已经听出殷浩有心事。当下试探道:“源兄为何烦恼?”
殷浩叹道:“兄有心为国出力,奈何人微言轻,有力无处使。憾哉!恨哉!”
两人相交多年,彼此熟知,一听殷浩话语,刘惔便已明白:哦,原来渊源兄嫌弃刺史的位置小了,意欲再上一步。
眼珠一转,联想到自己的来意,刘惔大笑一声道:“源兄名满天下,担负士林重托,千万莫要自谦…”
殷浩长叹一声,没有说话。依靠士林名声,他有了今日地位;但若再上,就不是士林声望可以左右的了。
刘惔细细思量,已经明白殷浩的难处了。随即道:“源兄被两座大山相夹,生出难于攀越之感?”
殷浩怔了怔,注目刘惔,只见刘惔似乎胸有成竹,不仅喜道:“长贤弟可有教我?”
“此事易耳。”刘惔轻缀了口酒,眯眼笑道:“只需渊源兄跳出两山间,外面天宽地阔,大有所为!”
“你是说?”殷浩若有所悟。
“褚国丈、会稽王一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