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3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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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份探报落到耳中,慕容恪彻底打消了寻找民军破绽、想法反败为胜的打算;事情很明显,民军以幽州为突破口,布局宏大,行事周密,步步丝丝紧扣;己方落入窠中,便欲自保也未必可成,遑论反败为胜?
“叔父大人,鲁口大营拜托你费心了,侄儿去蠡县和王兄商定一下对策,至迟明日午时必回。其间请叔父大人谨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免被民军钻了空子,另外多加安抚士卒,请大家不要害怕,有十数万大军在此,任他民军再是厉害也奈何不得我等。”
午后,慕容恪请来慕容评,更外客气地叮咛嘱咐了一番,然后离开燕军大营,赶赴蠡县。因为心中忧急,他一路上快马加鞭,驱赶得战马奔得飞快,五十里路程转眼即过,在夕阳落山之前从西城门进入蠡县。
这个时候,鹿勃早恰恰和孙方、张季回师,两部人马合而为一,在蠡县西八里处草草扎营。城内燕军一则不知虚实,二则如惊弓之鸟,生怕中了民军诱敌之计;躲在城内连头都不敢露一下。慕容俊也顾不得理会城外民军,甫一见到慕容恪,便喝退左右,亲自执手将其引进王帐。
“四弟。形势凶险,燕国危矣……”两人甫一进入王帐,慕容俊便执着慕容恪双手,泪眼婆娑,形容惨淡地哀泣道:“……困厄之际显英雄。为兄此时已没了主张,燕国未来如何只有仰仗四弟大才了。”
慕容恪闻言,突然挣脱慕容俊双手,膝下一软,跪倒下来拜道:“王兄。小弟无能,两次南下作战,不仅未能击败民军,反而将燕国置于飘摇困境;如此罪孽,万死莫赎,请王兄赐小弟一死以儆效尤。”说罢,伏地不起,连连叩首。
怨恨的神色自泪眼中一闪而过,慕容俊在慕容恪后脑头盔上狠狠盯了一眼,旋即身子委顿下去,保住慕容恪嚎哭道:“四弟,四弟……你这不是在指责为兄么?燕国上下以为兄为主,大小事宜皆由为兄决断;无论功过,都该为兄担当;这这这……为兄真是愧对慕容氏列祖列宗啊……”
兄弟两人你谦我让,相互自责自怨了一番。慕容恪料定慕容俊已完全明了形势,不再有过多奢望之后,才在脸上抹了一把,哽咽着说道:“王兄,形势之恶劣远超我等想象,眼前败局已定,能做的不是反败为胜,而是如何保存实力,以俟他日复起。”
“啊——”
慕容俊惊咦一声,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尽管知道局势恶劣非常,自己无能为力,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这个战神兄弟能够创造奇迹,一举扭转颓势。然而…。。慕容恪的回答让他非常失望。
“四弟,我军近二十万兵马尚在,远远多过民军;难道……真的不能扭转局势么?”慕容俊不甘心地嚅嗫。
“士气已丧,粮草难以为继,后路断绝……此三事出现任一事便不可战,何况我军三事齐现?反之民军士气若虹,幽州南部粮草亦将为之所用。久拖下去,我军必将全军覆没。”
慕容恪发出深沉的哀叹之声,忍着心伤劝谏道:“民军完全控制了局势,进退操之彼手;这种情况下,石青不会轻易发起攻击,只会继续保持僵持局面,将我军主力拖在博陵郡,同时趁幽州空虚之机,利用皇甫真、孙兴、李产等人大肆攻略,一举拿下幽州全境。王兄——要知道我军攻入幽州不过两年,根基并不稳固,当年被燕国或击败或灭绝的扶余、宇文、高句丽、都罗等塞外各国各部可还有不少余孽存在,难免他们此时不会见风使舵,倒戈一击。若真如此,拖延下去只怕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慕容俊心头一凉,如梦初醒,彻底明白了局势的险恶,再不敢奢望反败为胜了。当下急问道:“如此说来,我军只有认输而走了?那么依四弟之见,该如何退?往哪里退?”
“其实,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慕容恪忧心忡忡道:“从今日民军动作来看,石青打算围三漏一,逼迫我军向北退却,民军在后尾随追杀,一直将我军赶到白沟河、白洋淀这两处绝地,再一举成歼。白沟河、白洋淀横亘幽州东、西,将我军退却之路拦截了大半。若想避开这两地,要么走幽州极东的章武郡到渔阳;要么走冀州的极西中山郡到幽州代郡。至于最终选择走哪一条路,需要先确定我军退走的目的地才成。”
慕容俊至此越发沮丧,苦笑着说道:“四弟有话尽管直言就是,为兄承受得起。”
慕容恪不再隐讳,沉声说道:“幽州腹心已失,我军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到塞外,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以待后举。二是退到代郡,与世子会合,先稳住阵脚再说。王兄若是拿定主意退到塞外,就该走章武、渔阳这条靠海的东线;民军只顾经略蓟城、北平、范阳,来不及估计幽州东部和北部,出塞必经之路高平郡(今唐山市东北附近)还在燕国下辖,走这一路只要突破清凉河民军防线,后面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只是章武、渔阳靠近大海,地势狭窄,难以驻留,我军必得退到塞外才能立住脚,等于彻底放弃了幽州。王兄若是不愿彻底放弃幽州,只能前往代郡了;蠡县远离代郡,后撤之时必会遭到民军不断追击,路上肯定艰险无比;另外,代郡乃是太行和燕山交界之地,群山阻挡,北行不易,一旦撤到代郡,再想全军回塞外将会非常艰难。不过,撤到代郡好处也有不少;代郡易守难攻,还有世子等人接应,可以此抵挡追兵,以便我军喘息休整;飞狐径与并州相通,若是处理得当,我军还可得到并州张平襄助,双方联盟共抗民军。最大的好处是,只要我军依然留在塞内,便可支撑幽州北部各郡抵抗民军,打破石青全取幽州的妄想。”
说到这里,慕容恪嘎然闭上嘴巴,目注慕容俊,耐心地等他定夺。
慕容俊脸色阴晴不定,踌躇道:“听四弟的意思,是想为兄退守代郡了。只是如何保全实力地退过去,四弟可有主意?”
“不管是退到塞外,还是退到代郡,损失都不会小;其中退往代郡损失更大,我等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地保存实力而已,王兄对此要有所准备。”慕容恪面无表情地回说道:“小弟对两种不同退路都有一个大致的思路;王兄若拿定主意退往代郡,小弟这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供王兄参详定夺。”
说着,慕容恪从地上爬起来,又扶起慕容俊,两人相搀着来到帅案前,待慕容俊坐定,慕容恪一边拿过舆图徐徐摊开,一边说道:“石青筹思精巧,利用滹沱河、清凉河、白沟河、白洋淀对我军四面合围,只是民军数量不多,骑兵数量更远逊我军,是以合围之势看似严密无隙,其实并非没有破绽。只要双方一撤一追,动荡起来,对方合围之势必会出现破绽;这便是我军保全大部主力的希望所在……。”
第七集 第一百章 四面楚歌
七月十九日,民军的部署意图彻底明朗了。
无极守军和混编骑约莫四万余步骑在王猛统带下抵达蠡县,和鹿勃早会合后,在城西结营驻扎下来。
当天晚上,丁析、李产等六千余众从武邑赶到滹沱河渡口;恰逢石青从鲁口传来将令,命令诸葛羽部主力北上增援,渡口水寨留八百人一营的人马稍加看顾、防止零散燕军作乱即刻。丁析当下和诸葛羽部合而为一,一万大军连夜北上蠡县,与王猛、鹿勃早会合。至此,民军在蠡县城西聚集了六万五千余步骑大军。
和慕容恪料得一样,民军将幽州南部秋粮视为囊中之物,一俟大军聚集,王猛即刻派遣五千混编骑两万步卒,推着大车带着镰刀大摇大摆离开蠡县,深入到高阳、清梁等地,肆无忌惮地抢收秋粮以为辎用。
民军的动作不止这些。从十九日天黑下来开始,民军士卒喊话之声在蠡县城外和鲁口燕军大营外同时响起来。
“田园荒芜兮,胡不过去;妻子倚门兮,胡不归去;奸邪好战兮,胡不归去;强募好男兮,胡不归去;沙场惨烈兮,胡不归去;伤残无养兮,胡不归去……”
蠡县城外,民军士卒绕城而行,反复吟唱王猛编制的歌谣,声音凄厉,勾人哀思,听得蠡县城内一片缀泣哽咽之声。
鲁口燕军大营外又是另一番情景。鲁口燕军成份与蠡县多属燕国嫡系不同,这里的燕军近半是从幽州当地征募的青壮,石青由此编制了几条口号,让军中士卒在燕营外高声宣讲。
“幽州的兄弟们,不要为鲜卑人卖命了——”
“中原人士自古是一家,塞外胡人从来都是祸乱幽州的罪魁祸首——”
“李产太守、孙兴太守已经归顺民军了,幽州已经是民军下辖,幽州的兄弟们,你们的家人妻小都在民军照看之下了,快到民军这边来,与家人团圆吧——”
“慕容氏走投入路了,不要陪他们去死啊——”
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民军没有轻易用刀枪发起冲击,然而这些歌谣和口号的威力比刀枪更厉害,挡住可挡,遮不能遮,无孔不入,直透人心;若不是有上官积威的习惯压制,十万大军很可能会被这话语轻易击败。
慕容恪知道石青难缠,知道石青不可能让燕军轻易撤走,肯定会有些手段,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石青的手段施展出来后,他还是感觉到沮丧,不知道燕军能不能撑到最后。
代郡距离鲁口不下六七百里,不是撒丫子一跑就能跑到的,并且大半路程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阻击追兵的险隘,这种情况下,十几万大军回撤是件非常浩大的工程。在敌军追击窥视下走走停停扎寨宿营十余夜,其间既要稳定军心保持编制健全,还要分派兵马阻击追兵,没有周详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完成。
尽管撤退之旅艰险无比,昨夜在和慕容俊商讨撤退计划时,慕容恪还是很有信心的。民军虽然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燕军并非没有自保之力;特别是五万精骑的存在,足以保证挡兵追兵,掩护步卒安然撤退,沿路的秋粮更为撤退提供了食用保障。
然而,只过了一晚,慕容恪的信心就在四面歌声中动摇了。再完美的策略,再周详的计划,都需要有可靠的人执行才能顺利完成。燕军的数量优势、骑兵优势足以保证大军成功撤退,但是成功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燕军内部不能乱。内部不乱,民军根本无法下手,撤退自然容易。可若是内部乱了,不用民军攻击,队伍也会自行溃散。
石青显然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没有逼迫过紧,只想法涣散燕军军心。偏偏这让慕容恪感觉最难对付。蓟城、北平、范阳失守的消息早已传遍军中,大军后撤在即,此时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失利的局面。士气低落时,最忌讳强行镇制,要不然往往会激发兵变。所谓骗也不是,压也不是,无奈之下,慕容恪决定提前聚集众将会议撤退事宜,打算借机以情义恩德感化麾下部众。
七月二十日凌晨,在民军纷纷扰扰的喊话声中,燕军大营响起了缓慢沉闷的点卯鼓声,慕容恪召集全军校尉以上两百多名将官赶往帅帐会议。
会议人数太多,帅帐容纳不下,慕容恪让亲卫在帐外空地上燃起三堆篝火,举起数十支火把,干脆在帐外会议。
“诸君——”
众将齐集完毕,慕容恪弯腰向四周团团一揖,语带哽咽,恳切地缓缓说道:“诸君,慕容氏原是塞外一小部落,说是不知教化,不懂礼仪之胡人也不为错;然则虽为胡人,慕容氏却倾慕王化,心怀忠义,数十年来,对天下正溯之大晋朝廷耿耿忠心,可昭日月;慕容氏起于塞外,不仅是为一己私利。中原荼毒,民众流离,慕容氏一小部落收容照顾数十万黎庶,其中艰难,诸君大多身感亲受。慕容氏并不后悔,因为此是大晋人臣之本,是慕容氏义不容辞之所在。石赵暴虐,乾坤颠倒;慕容氏兴正义之师,奉朝廷圣命,入塞救黎庶于水火,此乃堂堂正正之义举,岂是祸乱幽州之魁首!石青逆贼,先是栖身于石赵太子东宫,不容之后瞿而跟随征东军作反,随后转由尊奉朝廷的征东军转投冉闵逆贼,再而投晋叛晋,以至欲自立称帝;短短四五年间,反复无常不知凡几。如此无君无义之辈,竟反污我慕容氏之忠良,实乃天下之大谬!”
“辅国将军说得是!石青这等混淆黑白的伎俩只能欺骗三岁蒙童,他想混淆是非,欺瞒天下有识之士只是妄想,燕王和辅国将军一门如何,我等自然深知,绝不会上他的当。”慕容恪的辩驳很有效果,一帮将校立马蹦出来义愤填膺地予以回应。
慕容恪感激地点点头,诚挚地说道:“困厄之时见忠义。眼见战事不利,诸君对慕容氏不离不弃,高风亮洁实让慕容恪感激涕零,永铭心头。无庸讳言,蓟城、北平、范阳都已失守;战局对我大燕极其不利。需要在此说明的是,此战之败与诸君无干,纯属慕容恪无能所致,一俟善后之事了结,慕容恪愿自戮以向天下谢罪……。”
说到这里,慕容恪举袖掩面,神伤泪流。众将心有戚戚,哗地一下跪倒数十人,齐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辅国将军勿须哀伤自责,请善加保重,忍耐一时,一俟他日再起。”
众将此举让慕容恪十分感动,抢上去挨个搀扶众将,口中连声说道:“好好好……慕容恪愿听诸君忠告,也请诸君和慕容恪一道珍重自身,一俟再起之日……”
说到这里,他把众将一一都扶了起来,站在众将之中,环顾四周扬声说道:“诸君,此战虽然失利,然则我大燕还有二十万勇士,还有五万精骑;只要大家同心戮力,石青便奈何不得我等,此战最终谁胜谁败,尚未一定呢!告诉诸君一个好消息,燕王已经定下新的作战方略,准备率领全军转至代郡,从西边向民军发动攻击,重新收复蓟城、北平等失地。”
“转战代郡?!”
慕容恪话音刚落,四周立时响起一片惊诧。在场之人大多是老军旅,十几万人马在敌军眼皮底下转移六七百里是何等危险之事,个个一清二楚。
“对!转战代郡——”
慕容恪肯定而又自信地说道:“并州张平刺史遣使前来,言道愿与燕国同心戮力共抗民军;代郡与并州唇齿相依,有并州军提供粮草辎重,我军足以和民军再战一场。另外,燕王已经遣使急赴建康、荆州、西凉,请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