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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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愕然一愣,再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了。沉吟半响,他又试探着问道:“大师是否认识原石赵太尉南和张举的夫人韩氏?”
“呵呵,韩氏啊…”释道安苦笑两声,显然是默认认识韩氏。
石青蹙眉说道:“大师是否知道。石某曾险些丧命于草剑手下,韩氏眼下正在民王身边蛰伏?”
“啊?”释道安惊愕出声,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些事。
石青眼光一闪,口气突然转厉,质问道:“佛图空为虎作伥,先挑起枋头蒲洪与滠头姚弋仲苦斗,后坑陷冉闵铸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勾引燕国慕容氏进入中原祸乱天下。佛门子弟如此作为,大师亦敢说出我佛慈悲之言,亦敢祈使石某放下屠刀?”
“这…弥勒佛——”释道安滞了一滞,口宣佛号,随即垂目沉思。
“哈哈哈——大师着相了。”皇甫真哈哈大笑,插口进来。道:“有因就有果,今日之果乃昨日之因。大和尚声誉如何乃是自己修来的,岂是遮掩修饰来的?”
“弥勒佛。居士所言甚善。贫僧受教了。”
释道安抬目看了一眼皇甫真,合什称谢,旋即转对石青道:“征北大将军有所不知。在西域,我佛教门和中原的道门一般,因为对经义理解的不同,分为许多教派。譬如大乘、小乘、密宗、弥勒等不一而足。诸教派皆以为自己的理解才是经典奥义,并希望弘扬之。若欲弘扬本宗教义,仅凭一身之力终究难成,必须寻求世俗力量相助,以为护法金刚。各宗门都想争取更多的世俗力量,于是便有了争斗,争斗的结果是佛门教派和世俗力量最终合流,向其他教门和教门护法宣战。我师东来之时,西域教门便是这等情况。”
“恪于西域的教训,我师来到邺城之后,一边寻求石氏襄助,一边暗中培植教门内部护法。我师一直担心世俗力量为其他教门所夺,不能用于本教门弘扬佛法,是以对此极为用心。费尽心力,用时十余年,培植出四名女护法,并把她们安排在对世俗界有重要影响的人士身边。贫僧一心研读佛经教义,对于培植教内护法一事并不留意,对这些事原本不很清楚。直到石赵连番败于慕容氏之后,我师言道石氏可能气数已尽,为长远计,他要去塞外考察慕容氏究竟如何,教内护法的联络事宜暂由贫僧接手。这时候贫僧才知道,四名女护法有两个在石虎身边,其中一个就是草剑;一个被张举收为小妾,这就是后来的韩夫人;另一个当时还没有着落,跟我师一道去了塞外,以后就没有回来,大概是留在慕容家了。”
“我师似乎很看好慕容氏,从塞外回来以后,便着力帮助燕国,先是在石氏诸子间挑动是非,事成后又设计诈死遁走,坑害了石虎一次。不过,我师终究年龄大了,往来西域几近万里,着实辛苦他了,听说我师回西域本门不久就圆寂了,圆寂之前指派佛图空师叔前来中原接掌本门。我师走后,贫僧也离开邺城,来到嵩山隐居。佛图空师叔来中原后,曾让贫僧回邺城帮忙弘扬本门教义,贫僧一心侍佛,不愿沾惹世俗是非,便没答应,也没再和师叔联系,以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释道安叙述的时候平静无波,末了他嘘了口气,放松地说道:“今日把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贫僧和往昔再没了牵扯,日后只一心研读佛理就是了。”
石青解开心中谜团,心情大好,扬声说道:“佛学出自西域,其中论述皆来自于当地民风习俗,与中原大为不同。大师若是埋首研读经义,忘却自身所在,所研经义只怕难以在中原大行。若是可以,可结合本土之儒、道教义,去其糟粕,吸其精华,开创一弘扬善良、宽容诸般美德之新教门。”
释道安闻言一怔,继而眼中清光一闪,欣喜道:“征北大将军此言大善,贫僧一直感觉经义中胡风太盛,若是照实诠释,只怕很难让中原善信完全信服。若是结合中原儒、道教义,必定能得天下善信推崇。”
释道安乃是中国佛教的奠基人,他把西域传过来的佛教经义与中国本土文化相结合,开创出一个崭新的从属于中国的佛教文化。历史上,这个创举是他独立完成的,不过,经石青一言提醒,他会少耗五年苦工。
第七集 第二十章 郗愔回转
释道安在军营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从石青那儿得到“绝不擅杀”的许诺后,释道安告辞而去。事实上,就算没有他的谏劝,石青也没打算再杀下去。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胡人汉化的程式该从杀戮转为安抚了。
石青和皇甫真一道送别释道安后,两人一边绕着大营散步,一边闲谈。
石青先开口说道:“楚季兄。与邺城、大晋、燕国三方相比,中原势力中并州最弱,暂时没有逐鹿天下的实力。但却是石某长久以来的心病。并州军走轵关或循太行径、白径南出,可居高临下直接冲击河内、枋头,若是冬日,更可渡过黄河冰面攻击豫司两州腹心;并州军走滏关、井径关东出可直接威胁邺城、襄国、常山郡。平日时候,并州军的威胁除了造就更多的破坏,未必能够致命。然而,在石某对阵慕容氏或荆州军之时,并州军若是突然发难,真的可能成为决定战局胜负的关键。”
皇甫真点点头,似乎深有同感。
石青继续道:“因此,石某有意抢先对并州动手,绝不能让这个隐患存在太久。”
皇甫真疑虑道:“并州险关要隘,易守难攻,没有十万以上人马难以成事。大将军想在眼下这般情况下攻伐并州只怕不易。”
“石某没准备多动刀兵,而是打算一计取之,促其内乱。”
“若能如此倒是最好,不知大将军打算如何着手?”
“石某在巨野泽梁山岛还关押着一个废人,眼下该是废物利用之时了。”
“废人?这是何人?”
“呵呵,此人乃是蒲洪之子,蒲健之弟蒲雄。”石青格格一笑,冷声说道:“除井径关外,对邺城有威胁的轵关、太行径、白径、滏关尽皆在并州上党郡界内。并州军主力北上太原防备鲜卑人、丁零人,眼下上党郡实力最大的两股力量一个是枋头氐人残余蒲健部,一个是无法回转豫州的张遇部。蒲健志达才疏,未必甘愿永为并州军附庸。张遇更是枭鸮之辈,为保持独大之位,此前一直不愿和嫡亲叔父张平合流,前番无奈之下这才退进上党,只怕他也不甘心成为张平附庸。”
皇甫真惊醒,恍然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以蒲雄、韩氏为饵,钓蒲健、张遇这两条大鱼?”
“不错。石某正是此意。”石青停下脚步,侧过身面对皇甫真道:“石某有意通过蒲雄、韩氏两条线,或明或暗与蒲健、张遇建立联系,或促其二人联手,或任两人分别施为,或高官厚禄许以重诺,或挑动是非助长其私欲。无论如何,只要把张平之子张沈赶出上党郡,让上党郡无能为患便算功成。”
皇甫真颌首附和道:“若是如此,倒是大有可为。”
“石某有意借重楚季兄大才,坐镇邺城督办策划此事。不知楚季兄肯否?”石青凝神注目皇甫真道:“监察院采风司正是经办此事的最佳助力,石某会向采风司从事伍慈伍行云另行下令,楚季兄有何需要直接交待伍行云就是,必能办得妥帖。”
“啊!?”皇甫真身子一震,惊愕地瞪向石青,过了好一阵,他才感觉到失态,自失一笑道:“大将军每每行事太过出人意料,皇甫真失礼了。不过…大将军把如此重任交给属下,当真放心么?不怕属下趁机潜回燕国么?”
“遣回燕国?哈哈哈——楚季兄在说笑话么?”仰面欢笑了一阵,石青颇有意味地问道:“楚季兄。以君观之,燕国和邺城孰胜孰败,孰优孰劣?”
皇甫真沉吟着回答道:“这个不好说…没有大晋朝廷和并州军鼎立襄助,若即刻较量输赢,燕国与邺城当是五五之数,难言胜负。若是三年后较量,燕国必败。中原的潜力不是辽西能够比拟的。”
石青微笑着继续追问。“楚季兄。以君观之,天下之人谁最有可能混同四海?”
皇甫真更加谨慎了,一字一顿地斟酌道:“石赵崩溃,中原无主,如此纷乱的局面下,大晋犹自不能一统天下,衰亡之势已难挽回,天下有志之士只怕对此心知肚明。张重华偏安西凉,心志与大晋司马氏无二,可略过不论。并州张平中人之姿,或可为一方土豪,若是出太行争霸天下,实乃自取灭亡。说到底,这天下该当是燕王慕容俊和大将军专享之物,至于谁胜谁败么…归根结底还是时势。燕王若是给了中原恢复元气之机,天下必将是大将军的。”
“楚季兄以为燕王会不会给石某喘息之机呢?”石青兴致盎然地问。
皇甫真默然思索半响,最终艰难地点点头。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石青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说道:“楚季兄,实话说罢,论心胸气度,慕容氏根本不配做天下之主。眼睛看多远,人类才能走多远。二十年不到,慕容氏由塞外一鲜卑部落,击高句丽,破扶余、灭宇文鲜卑,一统辽东辽西,看似战功赫赫,其实已尽其心胸极致。石虎亡故,石赵摇摇欲坠,燕国上下对进兵南下犹豫不绝,争吵不休;冉闵、石祗争战,中原一片纷乱,大好时机面前,慕容氏依然拥兵幽州,美其名曰坐等时机,以至大好时机白白流失。此何故也?实因慕容氏乃化外之民,对中原上朝充满畏惧,心怀小富即安之思,对他们来说,能崛起塞外实乃上天恩赐,兼并幽州已是意外之恩,一统天下的目标实在太大,乃是奢望。对他们来说,有所进取固然不错,保住所有更为重要。楚季兄,你说,这等心胸焉能为天下之主!”
随着石青的话语连珠价道出,皇甫真脸色阴晴不定转换的越来越快,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印证。待石青说罢,他猛然击掌,大呼道:“果然如此,慕容兄弟除了一个慕容霸敢拼敢闯,其他无不是老成谨慎之辈,原来早早就打起了守成的主意!”
“慕容氏若不是守成为要,两年前鼓勇南下,必是雷霆犁穴,横扫中原,哪还有如今石某的份。”
石青呵呵一笑,扬眉说道:“石某虽然年龄不长,却早已走遍五湖四海,踏遍名山大川。心中的天下岂是他慕容氏可以比拟的!楚季兄不是等闲之人,心中自有定见。石某不信,以楚季兄之智,会轻易背叛邺城再度投奔燕国。”
皇甫真闻言,神色猛然一肃。抖抖袍袖,恭敬行礼道:“士为知己者死。得大将军信重,皇甫真唯以死效命耳。”
石青伸手相扶,淳淳说道:“楚季兄勿须赘述,君之心意石某自知。这就收拾收拾回转邺城吧,上党郡这个隐患交给楚季兄了。”
“是。”
两人结束谈心回到营地。皇甫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一什卫士的护送下转回邺城。
皇甫真走后,石青独自坐在帅帐,静心思索与党郡相关的事宜。只是没多久,帐幔哗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削瘦的身影冲了进来。
“大将军。好消息!”
郗超风风火火地闯进帅营,雀跃道:“父亲大人来信说,江东士人对捐献钱粮迎归传国玉玺一事极为踊跃,大户人家有捐万石者,小户人家有捐斗米者,朝廷在豫州、会稽、京口、广陵等地设立征募捐献司,半月不到,已得十几万石粮粟,四五万匹丝绢布帛;初二日,第一批三十五艘粮船载运五万石粟米已经过了羊市,由淮河进入颖水向北而来。”
“哦?初二进的颖水?今日初七,哎呀,四天时间差不多到阳翟了。”
石青掐指一算,通地一下蹦起来,连声叫道:“何三娃。快去传令——命令全军即刻集结,多带车辆挑担,准备到阳翟转运粮粟。”
最挂念最揪心的一件事得到了解决,由不得石青不兴奋。石青和大晋朝廷商定,用三十万石粮粟、十万匹布帛换取传国玉玺,三十万石粮粟足以让邺城熬到夏收。一块石头换来几十万条性命实在太划算了。
“大将军。建康不缺船,仅秦淮河上每天就有成千上万条,朝廷为何不调派百八十艘船把募捐到的十余万石粮粟一起运来,却只先运五万石呢?”郗超笑嘻嘻地冒出来一句话。
“景兴。想考校你家将军么?走,边走边说——”
石青呵呵一笑,大步出了帅帐,来到黑雪面前一边整顿马鞍,一边对郗超说道:“大晋先送五万石粮粟只是做出了同意交换的姿态,接下来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传国玉玺南下,其他粮粟才会北上。呵呵,是不是这样?”
“大将军果然睿智。”郗超收起笑容,正色道:“此事是父亲大人经办的,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做事力求稳妥,肯定会想出这些主意。大将军万勿见怪。”
正在勒马肚的手停了下来,石青转向郗超,也复正容道:“景兴。你后悔吗?为了石某背叛朝廷背叛家族,论起来可算是不忠不孝呢。”
“嗤——”
郗超噗哧一笑,道:“大将军不会这么迂吧。朝廷是什么?司马氏吗?这一家在八王之乱后就该完了,只不过上天以前没安排真正的天子,暂由他家继续代行天子之令。现今大将军出来了,司马氏一家也该到头了。郗超之举正是顺应天意,何来不忠之说。至于不孝,呵呵,以后大将军登基称帝,郗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郗家不说因此名满天下,想来不会很差,那时候,父亲大人只会说郗超眼光精准,哪会以不孝见责。”
“哈哈哈——”郗超一席话逗得石青大笑连声,笑了一阵,他心中越发畅快,一闪眼看见祖凤牵着白夜过来,当下叫道:“凤儿,好久没有试试脚力了,我们赛一程如何?”
“嗯。好!”祖凤脆脆地应了一声,身子跟着一动,转眼间便稳稳端坐于战马之上。
石青哈哈一笑,也不和祖凤争胜,踩着马镫从容不迫地上了战马。刚刚坐定,他便看见祖凤身子一晃,随即腰背前俯,喉中呕呕连声。当即驱马过去下意思地问道:“凤儿。怎么啦?”
“咳——”祖凤咳了一声,扬着略显苍白的脸庞困惑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恶心想吐。”
“恶心想吐?”脑中电光一闪,石青想起一事,默默一算时间,倒是刚好。当下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石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