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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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项文勇敢,实在大出本抚意料。。。。。。”邹维琏叫了一声丁云毅的字“项文”,然后略一沉吟:“本抚决定以项文为把总。。。。。。”
这话才一出口,丁远肇已经抢先说道:“丁云毅年纪轻轻,今年尚未满十九,又无功名在身,仅凭一勇蛮力,如何当得把总?职下以为当一巡检足矣。澎湖地区‘彭湖标’把总洪调元前次上书,说‘彭湖标’尚缺巡检一名,职下以为丁云毅可去该地上任。”
只这一句话,就把原本丁云毅已经到手的正七品的把总,降格到了九品的巡检。
丁云毅倒也不在乎官多大,他知道“彭湖标”是澎湖的一个正式的纯军事单位,以前叫“彭湖游”,该军事单位因荷兰攻打暂时裁撤,之后明朝则以不干涉荷属东印度公司之台湾事务为条件复设此单位。
大明天启年间,原先的“彭湖游”被升格为“彭湖标”,最高主官也由把总升格为游击,但因为澎湖该地荒凉贫瘠,从来没有哪个游击到任过,一直是由把总管理澎湖军事和地方民生。
官多大无所谓,但问题是现在的澎湖可不是丁云毅那个时代的澎湖,荒凉的要命,丁云毅记得只有甘薯、落花生、高粱这三样东西可以食用。而且澎湖气候和台湾也大不一样,连植物都看不到什么!
把自己扔到这么个地方去,真的是要了亲命了!自己究竟是不是丁远肇的“儿子”?
邹维琏脸上露出踌躇,把丁远肇叫到身边低声说道:“端冉兄,澎湖那里如何可以驻人?你先前只得两个女儿,好容易有了项文这么个公子,怎么舍得把他派到澎湖?”
“抚帅。”丁远肇不慌不忙地道:“正因为远肇中年得子,所谓爱之深,则责之切。项文从小聪明,但性格懦弱,故此我才把他安到军中磨练。这才短短数月,抚帅请看,项文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居然能够手刃强敌,若非亲眼看见,我几乎不敢相认这就是我的儿子。”
这点丁远肇当真没有说错,现在的丁云毅,可真的换了一个人了。
丁远肇又接着道:“我的意思是再把他放到澎湖历练一年,将来才好成材。他今年才只十八岁又三个月,年轻得很,吃点苦怕得了什么?”
“端冉兄啊端冉兄。”邹维琏连连摇头,拿这个好朋友一点办法也都没有:“就依了你了,将来尊夫人闹上门来,可千万不能怪到我的身上。”
说着,面色一正:“丁云毅。”
“卑职在!”
“卑职”两字一出,众人无不哑然失笑,丁远肇气得眼睛直瞪儿子。
丁云毅就算当上巡检,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九品官而已,哪里有资格自称“卑职”二字?可眼看众人发笑,丁云毅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邹维琏一笑而过,想来是丁云毅在众官面前太过紧张,这才错口,也不在意:“丁云毅,你此次立下大功,本该重赏,但念你年轻,火候稍欠,故委你为澎湖巡检,你可愿意?”
到了这个地步,丁云毅能说不愿意?硬了硬头皮:“谢抚帅!”
心里却把自己“老子”骂了几千次,把自己弄到澎湖那么个荒凉的地方,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也不知道之前的那个“丁云毅”,是不是得罪了这个老顽固,致使老顽固这么整儿子的。
第四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任命为澎湖巡检的丁云毅闷闷不乐,可又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老子”一手做的“好事”。
总算邹维琏还算照顾,给了丁云毅一笔银子以当作他在海战中英勇表现的嘉奖,又允许他在军中任意挑选两人跟随他一起赶赴澎湖到任。
这个巡检当得也算凄惨点了。
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老子丁远肇又把他叫了去,丁云毅虽不愿意,可对方究竟是自己的“老子”,不见实在说不过去。
一见到丁远肇还是老样子,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项文,可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那?”
“云毅不敢。”丁云毅硬着头皮说道。
“项文那。”丁远肇的口气一下变得缓和了不少:“我心中的一些话,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眼下只有你我父子在此,再仔细说给你听也无妨了。”
丁云毅一怔,难道自己老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我大明如今天子圣明,铲除魏党,革除弊端,整顿朝政,实乃是我大明开朝以来最有做为的一位皇上。”丁远肇一开口,滔滔不绝:“但在振兴之下,这天下却还是不太平得很。各地反贼四起,闯贼高逆迎祥声势最大,又有李逆自成,张逆献忠,王逆自用。。。。。。扑灭了这处,那处贼寇又起,好容易那里定了,这里又有人举事。而在关外也不太平,金虏屡屡侵我边塞,说是内忧外患,一点也不为过。。。。。。”
丁云毅想不到自己这位“父亲”居然会对自己说这些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丁远肇又继续道:
“除了这些,那些红夷也没有片刻消停,我大明虽设巡检、彭湖游于澎湖,却未于台湾本岛设置军力,致使红夷东印度公司趁势占据台湾西南部,朝廷并不干涉,任凭红夷在此掠夺我大明财富,屠杀我大明子民,此深为我等奇耻大辱!”
丁云毅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不苟言笑,对自己没半分好脸色看的赞理军务,却对台湾的事情如此上心。
“我几次上书朝廷,红夷占领台湾,早晚必会掠我福建沿海,应当集中水师,一举驱逐红夷。但朝廷却忙着对付流寇和金虏,没有把我的奏折太放心上。”丁远肇说到这大为愤恨:“虽然彭湖游升为了彭湖标,但那些游击们却一个个都畏惧澎湖生活艰苦,百般推托,不肯到任,只有个洪调元在那辛苦经营。澎湖看起虽是不毛之地,但却位置重要,我大明据之则可以虎视台湾,红夷占之则可以威胁福建,片刻不得放松啊。我久欲选择一个信任之人经营澎湖,但却始终不得其人。。。。。。”
说到这,丁云毅恍然大悟,感情自己这位老子把自己派到澎湖去动的是这个心思。
原本以为他是看不惯自己,现在看起来是错怪他了。
“项文。”丁远肇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我把你安在军中,一开始便是动的这份心思,原以为你还要历练个三五年才堪大用,但与红夷一战,你表现得大出我的意料,我亦有些迫不及待了,早一天去澎湖,早一天可以让我略略安心那。”
“父亲,我明白了。”丁云毅恭恭敬敬地道:“云毅此去,必然精心经营,只是云毅不过是个小小巡检,带兵不过十人,恐怕。。。。。。”
丁远肇脸上露出欣慰,只觉得自己没有白疼这个儿子:“无妨,彭湖标把总洪调元也算我的门生,为人虽然愚钝了些,但做事还是勤勤恳恳的。我又专门修书一封于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虽然只是个巡检,但整个澎湖洪调元之下便是你了。若需要一些什么,自然有我在福建与你策应,无需担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丁云毅哭笑不得。
澎湖那么个弹丸之地,不毛之地,自己当个老二也没有什么太光彩的地方。
一个七品的把总和一个九品的巡检,在那么个小地方当土皇帝吗?
丁远肇哪里想到自己儿子心里在动的什么心思,忽然说道:“项文,要想经略好澎湖,有一个人是万万绕不过的。。。。。。”
话音未落,丁云毅已经接口道:“郑芝龙?”
丁远肇倒是一怔:“不错,正是此人,不想你考虑得如此周详。”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丁云毅在心里嘀咕起来。这福建、台湾的真正霸王,可还真不是你们这些什么巡抚、赞理的,那可是海盗出身,拥有庞大船队,富可敌国的郑芝龙!
要说土皇帝,这个郑芝龙才是真正的土皇帝!人家虽然只是一个参将,权利财富可没人能比得上。
“项文以为郑芝龙此人如何?”丁远肇缓缓问道。
“不是什么好鸟。”丁云毅嘀咕了声。
“什么?”
“啊,云毅是数,郑芝龙此人虽然归顺朝廷,但这人狼子野心,必然不肯久居人下,我看早晚。。。。。。”
“不要再说下去了。”丁远肇打断了他的话,朝外面看了看:“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即可,说出来只怕就是祸事一桩。现在要想克制住红夷舰队,离不开郑芝龙那。”
“云毅明白了。”
丁远肇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些微笑:“我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了,你这次去澎湖,原我也该帮衬你一些,但我为官多年,两袖清风,身为长物,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得,弄了半天还是张空头支票。邹维琏好歹还赏了自己一笔银子,你这当爹的除了把一副担子压来,什么表示也都没有。
“父亲,我想临走前去拜访一下郑芝龙。”丁云毅定了定神说道。
“去吧,去吧,说话时务必小心。”丁远肇点了点头说道。
出去的时候,丁云毅悄悄观察了下丁远肇,发现这位父亲脸上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好像总是一脸的忧国忧民。
这应该算是个好官了吧?丁云毅心里想道。
再想想即将要去见郑芝龙,自己能不能在澎湖站住脚,和此人有莫大关系,心中又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第五章 郑芝龙
郑芝龙这个人还是有很大本事的。
这个赫赫有名大海盗,英俊潇洒,为人不拘一格,少年时代性情逸荡,不喜读书,有膂力,好拳棒,以勇力闻名乡里,他曾受罗马公教洗礼,同时信仰海神妈祖与佛教道教的摩利支天菩萨,在日本,还参拜过神道的八幡神。
此人多才多艺,通闽南语、南京官话、日文、荷兰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多种语言,且热心学习剑术,也能演奏乐器西班牙吉他等。
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更加重要的是此人一手创办出了武装海商集团:一官党!
从十六世纪大航海时代开始,武装海商集团便成为各国海上贸易事业的一种常态。为了保护贸易事业的顺遂,有著自己的武装武力以免於海盗的侵扰,但自身也常常有著亦商亦盗的行为,打击贸易上的竞争对手。
知名贸易公司当年感属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中国的郑芝龙的一官党和李旦党
最为人所知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开始基于政治、宗教上的理由专打西班牙、葡萄牙的船队,但後来为了商业利益竞争,也干扰同航路的他国船队,常洗劫非难与西葡(据点为澳门)两国交易的中、日船只。
不过后来郑芝龙的横空出世,让荷兰人吃足了苦头。
郑芝也很高明,一方面给自家的一官党船队增加令旗事业(海上保全)的业务,一方面又组织另外所属的倭寇集团,专门侵扰没有申请一官党令旗保护的船队,建立起自己在中国沿海的声威,也有效降低单干海盗行为的发生,
后来就算是荷兰也要甘拜下风,跟郑芝龙合作生意。
现在要去见这个人,丁云毅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的。
不过见到丁云毅的到来,郑芝龙倒是相当的热情,一口一个“项文”的叫个不停,好像真把丁云毅看成自己的子侄一般。
把丁云毅请到了自己帐中,郑芝龙又一迭声的吩咐赶快上好茶,转过头来对丁云毅又是一通恭维,说丁云毅如何如何文武双全,在和红夷的战斗里如何如何的勇敢,将来早晚出将入相等等等等。
丁云毅连声客气,也弄不清楚郑芝龙到底要做什么。
说话间,郑芝龙的亲兵捧着一碗茶进来,正好丁云毅一回身,和亲兵撞个正着,一碗茶倒有半碗翻到了丁云毅的身上。
亲兵顿时面色如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直唤“饶命”。
丁云毅大是奇怪,不就是一碗茶泼到了身上,有什么大不不了的?
“杀了!”
郑芝龙轻声说道,顿时让丁云毅大惊失色,什么“杀了”?
“爷,爷!”亲兵放声哭道:“爷,饶命啊!”
丁云毅这才知道郑芝龙原来要杀这个亲兵,急忙起身说道:“参戎,一些小事,云毅并不在乎,还请参戎放过他吧。”
“项文啊,坐,坐。”郑芝龙叹息一声:“我知道这也的确是些小事,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端茶送水这样的小事情都做不得,将来如何能够上阵杀敌报效朝廷?眼看各地不安,流寇四起,圣上。。。。。。”
莫名其妙的从这么一点小事牵扯到了国家大事,丁云毅一头雾水。
“正因为他是我的亲兵,所以我更不能容许他在客人面前如此失礼。”郑芝龙一通大道理说完,点了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亲兵:“他从八岁开始就跟着我了,他十三岁那年我被海盗围攻,浑身负伤,又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后来我当上了朝廷的官,原想也给他个官报答当年救命之恩,但他就是不愿意离开,只想着在我身边当个小小亲兵,这样忠诚的部下到哪里去找啊,杀他我也实在是舍不得!”
丁云毅这才松了口气,原来郑芝龙方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小石头啊,你家里没有人了吧?”郑芝龙忽然亲切的呼唤起了亲兵。
“是,爷,小石头从小就是个孤儿,不是爷收留了小石头,小石头早就死了。”听到郑芝龙口气和善,亲兵小石头才放下心来。
郑芝龙点了点头:“这些年你跟着我,尽心尽力,也不容易,我就收你当个义子吧。”
小石头因祸得福,被郑芝龙收为义子,大喜之下急忙磕头谢恩。
“起来,起来。”郑芝龙居然亲身搀扶起了小石头。
“谢谢爷,爷,小石头将来一定。。。。。。”
小石头话没说完,忽然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低头看去,一把短刃深深的插进了他的心口。
“爷,我。。。。。。”小石头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一来骤起变故,大帐里的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
郑芝龙从小石头心口上拔出短刃,眼里居然有几滴眼泪流下,他擦了擦眼睛:“来呀,按照少爷的规格把小石头给葬了吧。”
“他跟了我十年,十年那!”郑芝龙连连跺足,“伤心欲绝”:“我当你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可小石头啊小石头,你为什么要做错事呢?杀你就好像在剜我的心啊,从此后我再和说去说心事那。。。。。。”
他悲痛的样子,哪里让人想到他伤心的对象刚刚才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死在了他的手里。
当小石头的尸体被抬出去后,郑芝龙这才停止“哭泣”:“我虽然不忍心,但家法就是家法,军规就是军规,半点不能容情。哪怕是我的亲儿子触犯了我,一样照杀不误!”
大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