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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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考试,吏官叫到史可法的名字,左公惊喜地注视着他,他呈上试卷,就当面批点他是第一名。又召他到内室,让他拜见了左夫人,并对夫人说:“我们的几个孩子都平庸无能,将来继承我的志向和事业的只有这个书生了。”
等到左公被送进东厂监狱,史可法早晚守在监狱的大门外边。可恶的太监防范窥伺很严。即使左家的佣人也不能靠近。过了好久,听说左公受到炮烙酷刑,不久就要死了,史可法拿出五十两银子,哭泣着跟看守商量,看守受感动了。一天,看守让史可法换上破旧衣服,穿上草鞋,背着筐,用手拿着长锹,装做打扫脏东西的人,把史可法引进牢房。暗暗地指点左公呆的地方,左公却靠着墙坐在地上,脸和额头烫焦溃烂不能辨认,左边膝盖往下,筋骨全部脱落了。史可法走上前去跪下,抱着左公膝盖就哭泣起来。左公听出是史可法的声音,可是眼睛睁不开,于是奋力举起胳臂用手指拨开眼眶,目光像火炬一样明亮,恼怒地说:“没用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可你来到我这里!国家的事情,败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已经完了,你又轻视自己不明大义,天下事谁能支持呢?还不赶快离开,不要等到坏人捏造罪名来陷害你,我现在就打死你!”于是摸索地上刑具,做出投打的样子。史可法闭着嘴不敢出声,快步地出来。后来史可法常常流着泪讲述这件事,告诉别人说:“我的老师的肝肺、都是铁石所铸造出来的。”
由此可见,史可法也是抱住了左公的大腿。
史可法被赵谦这么一看,觉得莫名其妙,站直了身体,摸摸帽子和胡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谦见到史可法这幅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说道:“本官失态了,不好意思……哦,对了,陈督师有封书信带给宪之。”
赵谦摸出书信递给史可法,史可法接过来一看,还未开封,便当着赵谦的面撕开信封,很快浏览了一遍,看完说道:“下官与陈督师相识,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大人为公为国谋事,就算玉铉(陈奇瑜字玉铉)不相书信,下官也会全力效命,方能上谢皇恩,下悲浴血沙场的三军将士。”
史可法一番慷慨之词,说的非常流利,真是出口成章,非草包之辈也。
赵谦沉吟片刻,他自然是不会从人们说的话中间去辨别敌友的,不过他相信陈奇瑜是真的紧张江南筹备钱粮的事,他敢推荐史可法,证明史可法还是比较靠得住的。想罢赵谦说道:“宪之一席话,令我有相逢恨晚之感。事不宜迟,你我现在就去李林贵府上,从他那里清查帐目。”
“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谦笑道:“宪之这样说,就是要讲了啊,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史可法脸上微微一红,这巡抚大人说话真是不循常道,“李林贵和宫中的人有来往,有些帐目,我们是不能查的,能查的帐,下官身为杭州知府,早已查点清楚,就算大人再去,恐怕也……”
“这个我当然明白,哪个会计那里只有一本帐簿?”赵谦说道会计时,史可法心里正想什么是会计,不过联系上下文,还是猜得出意思,赵谦继续道,“本官奉旨查税,李林贵是知道的,既然本官第一个查他,他就会明白自己在风口上,不给本官的面子,宫里的面子多少还是会给的,宪之只管和我去就是了。”
李林贵明白自己是出头的鸟,不出点血,想过关恐怕不容易。他一个商人,就算后台硬,也犯不着跟地方巡抚大员斗狠,再说,他也不缺那点钱,只要拿出几十万两,以作表率,下边的中小茶商就会跟着学,都拿些出来,赵谦至少就能完成一部分任务了。
“大人高见。”史可法听罢,不由得对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赵大人刮目相看了,这个年轻人敢只身来到江南,还是有点心思的。
赵谦邀史可法同车,亲自跑一趟李林贵府上,事情要稳当一些,毕竟是叫别人拿银子,银子不是随便就能捡来的。
在车上,二人各想心事。史可法心里盘算着,自己任杭州知府,当得也不容易,全凭平时公平处事,才能坐到现在,要是跟着赵谦瞎掺和,到时候得罪了元辅的人,那还不得吃不完兜着走?
史可法也不傻,对于这些党争,早有经验,看得比较明白。但要是不帮赵谦,史可法一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好友陈奇瑜的数十万大军得付出血的代价!二是陈奇瑜专门给自己写了信的,要是不帮赵谦,朝中的朋友就会觉得自己是个靠不住的人,在官场也不好混。史可法是左右为难。
赵谦悄悄观察到史可法眉头紧锁,猜了个大概。史可法脸上的痛苦抉择倒让赵谦放下心来,他已经知道了史可法最后的选择。一个饱读圣贤书以忠君护民为志向的人,日后死都不折腰满清的人,也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会怎么选择呢?
赵谦心中有了谱,便问道:“宪之可知道青帮和盐帮的事?”
史可法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想到赵大人来的时候遭遇了匪徒伏击,便毫不隐瞒地说道:“青帮和盐帮,都是浙江一带的不法之徒。”
史可法一句话,就将李林贵所说什么盐帮金盆洗手的事推翻了。
“我听说官府对青帮大力搜捕,对盐帮却视若罔闻,这是为何?”
“这……”史可法一语顿塞,额上渗汗,这个赵大人,几句话就问到了要害,问得史可法毫无心理准备。
赵谦看到史可法的表情,追问道:“难道这其中有何隐情,史大人有何苦衷?”
段五 冰镇酸梅汤
赵谦成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实现抱负何其之难。回到明代,途有一肚子现代科技知识,(赵谦是理科硕士),但是改变这个时代的科技进程,路途漫长,一个人的力量始终太小了,时间也太少了。因为要造出一台机器来,需要大量人才、基础理论的发展、物资人力。
打个比方,要制造一枝步枪。首先就需要步枪的零件,要做出这些零件,材料学、力学、机械原理、机械制图等知识理论要求不表,假设赵谦全部记得,知道该怎么做,那么加工零件,也就是车铣刨磨,就需要机床。零件加工有精度要求,就需要精确的仪器,还有标准的度量衡,要想批量生产,光是度量的改变就是一场科技革命,绝非易事。
步枪造出来了,需要子弹,合金壳的子弹,需要设备和工人。还有子弹里面的火药,黑火药是不行的,无烟火药硝化棉,需要化学基础设施,要制造出硝酸就是个难题,因为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制造出这些玩意来。还有引火冒,最基础的引火冒是雷汞,发明这玩意,那可就难了,说来话长,要什么没什么。
所以人类的每一种工具和制造物,都是以基础科技发展为支撑的,社会生产力没有那个水平,就算你知道怎么做,也是很难做出来的。
又说社会体制和政治制度的改变,首先要改变民众的价值观和认识,教育是基础,人说百年树人,那个工程不是一日之功。几千年来中国都有皇帝,你突然说不要皇帝了,大伙选举吧,可行么?
说简单点的事情,就说眼下赵谦想要改革课税,增加政府收入,靠科举出身这帮子人,好像不太靠得住。商业金融方便的体制,当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东西,不然人家经济学也不用读博士了。
最基本的货币问题,大明现在以银子作为货币流通实际上非常麻烦,铜钱又不是很规范,相当影响零售业发展。铸钱的话麻烦就大了,官僚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火耗。再说了要是有人在金银币里面灌铅造假币,政府信誉就荡然无存了,官员缺乏,监管有限,受社会发展限制。制造纸币也可以,实际上明王朝也干过,叫“大明宝钞”,没干几年就玩不下去了,不了了之。
还有商业法,大明本来官员就奇缺,这方便法制也不完善,大多数告官的案例,都是靠知县知府想当然处理,要是父母官大人是个草包,那就没办法了。
赵谦胡思乱想得太多了,就此打住!他也就是纳闷,别人穿越到古代,几年时间能弄出飞机大炮来,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史可法也想了半天,终于向赵谦说出了盐帮和青帮的内情。
史可法道:“盐帮和青帮,皆为不法之徒受暴利所诱,做盗贼之事,并无不同。下官倒是察访到其中差异:盐帮言利,青帮言义。”
赵谦略有些惊讶道:“这么说来,青帮所为侠义之事?”
“非也。”史可法摇头道,“利义之事,他们只是言,非所为也。再说,所谓侠义之事,将王法置之度外,与先贤之义相悖,自太史公《史记》以下,正史未有为侠作传者也。”
“宪之所言极是。”
史可法低声道:“盐帮结交显贵,此中关系复杂,多以利往。青帮所言义,违抗官府政令,言为民做主,实则亦从中牟利,引起官府诸同僚忌恨,视为眼中钉。奈何青帮之徒行踪诡秘,缉拿困难,官府便拉拢盐帮,以为爪牙,对付青帮。”
赵谦恍然大悟,执礼道:“听君一席话,收获颇多。对了,我来的时候,被海盗伏击,难道青帮言义,却勾结倭寇?”
史可法道:“下官不知。下官以为,未必如此,李林贵的生意,做到了扶桑和朝鲜,船只在海疆与倭寇结怨,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道理!我得宪之相助,诸事迎刃而解也。”
史可法作无可奈何状。
赵谦笑了笑,说道:“宪之功劳,本官定然牢记。宪之也不必过虑,本官以穷秀才出身,做到今天的巡抚,仇人无算,什么风浪没见过,并非就走投无路。”赵谦若有所思地叹道,“锦上添花,怎抵得上雪中送炭那!”
史可法一想,赵大人所言不差,想到杨阁老都倒了,赵大人还稳得起,不能说没有一些手段和门路,说不定这赵大人正是自己擢升的好机会。没有权柄,什么抱负志向都是免谈,史可法并不真的迂腐。
想是这么想,史可法却有些愤怒道:“如果大人将下官看作专营之人,恕下官高攀不起,停车!”
“哎呀,别!”赵谦急忙拉住史可法,“宪之是什么样的人,我岂有不知?宪之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帮我绝非是为了个人前程。话说回来,如果我所为祸国害民之事,宪之会帮我?宪之不为自己考虑,我有感激之心,为朋友考虑一点难道有错吗?”
赵谦一席情理,把史可法的“气”给消了,坐回了位置上。这时车停了,赵谦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李府到了。
两人下车,立刻就看见李林贵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口隆重迎接。赵谦有些惊讶,没想到李林贵这样一个商人,消息这么快,赵谦心里有些犯凉,看了一眼赶车的马夫,那是孟凡的心腹侍卫,马车旁边负责赵谦安全的孟凡,带的也全是心腹,刚才在马车上的谈话应该传不出去,赵谦这次略放心下来。
“啊呀!赵大人亲自造访,草民怎么担当得起呀!赵大人一到,草民陋室,蓬荜生辉,快,大人快请入内用茶。”李林贵满脸逼真的表情,场面话说得是既流利又老练。
赵谦进门那瞬间,李林贵亲自俯下身去,撩了一把赵谦的长袍下摆,生怕门槛拌着赵谦似的,这个动作,令赵谦想起了罗财主,现在罗财主,不知在阴间做鬼,还是投了胎了,赵谦心里一声叹息。
赵谦没有说话,故意作出一副冷面无私的表情,先给李林贵一个颜色看看,别以为认识老子,就可以不掏银子了。
“大人,南边天热,您快进屋,屋里新换了冰块。”
“李老板有心了。”赵谦冷冷地说了一声,走进院子,就看见那个可爱的李香君蹦了出来,先“呀”了一声,随即像春天的小兔子一般蹦到赵谦面前,“大叔,你真的来也呀。昨晚妾身还以为大叔是随便说说的呢!”
面对这样一个可爱天真浪漫的美女,赵谦的脸怎么也绷不起来,微笑道:“我言而有信吧,呵呵。”
李香君的两个大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全身上下,给人心情很好的感觉,赵谦还真羡慕起李林贵来了,收了这么一个义女,每天看着养眼不说,所谓近朱者赤,她的好心情必然会影响身边的人。赵谦心道啥时候老子也弄个女秘书去。
“君儿,给我回房去!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李林贵斥责道。
李香君马上翘起了嘴巴,“大叔是来看女儿的,又不是看义父的,那么凶做什么嘛!”
李林贵哭笑不得,忙对赵谦躬身道:“大人见谅,小女真是越来越没管教了,子不教,父之过……”
“算了,李老板不必自责,本官岂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大人请。”
李香君又说开了:“姐姐做的冰镇酸梅汤可好喝了,大人,妾身这就去给你盛一碗。”
赵谦这时又想到了那个只见背影不见真面的李香兰。
李林贵跟在赵谦后面,执礼甚恭,请赵谦坐了上首,叫人看茶。不一会李香君盛来了酸梅汤,这炎炎夏日,赵谦喝着十分顺口,赞不绝口。
李林贵又和赵谦聊了一番风土人情,天南地北,没完没了。赵谦突然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道:“李老板,本官今日前来,是有政务要办。”
“大人请讲。”李林贵这才停止了长篇大论。
赵谦坐直了身体,“本官奉旨巡抚浙江,众人皆知,为清理课税而来。此行关系西北三军将士粮饷,关系大军进退,非同小可。敢违法抗税者,本官有皇上御赐上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赵谦先就将事情的严重性说了出来,让李林贵知道好歹。
李林贵思虑片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草民虽身在商贾之间,朝廷兵马既缺粮饷,草民愿意将这宅子卖掉,捐作军饷。”
赵谦看了一番李林贵,心道果然不是好说话的主。也可以理解,要别人拿出几十万量税款来,那就想到于叫一个公司拿几亿出来,好像没有多少商家是心甘情愿的。李林贵知道自己要是一毛不拔,赵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说捐,捐有捐的好处,一则捐多捐少自己情愿,二则捐款得了名声,而且不会有拖欠税款的口实。
这座宅子的价值,也就几万两,完全无法满足赵谦的要求。何况捐的话,其他茶商也会依样画瓢,赵谦这收税就成了募捐了。事实证明,募捐的效果并不好,京师皇太后带头捐那一次,就没弄到多少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