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之夏-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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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片白得要命的天花板和墙壁。他真的是受够了。
端木瞬一直躺着,他听见医生悄悄对门外的不知什么人说,他总是半梦半醒,没什么意识。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很清醒,几乎没怎么睡,半夜里也一直睁着眼睛,为什么医生就看不到呢?
真奇异。时间成倍成倍地多出来,多得他又惊又喜,不记得要睡觉。似乎人本来就不用睡觉的,一惊一喜间还隐隐懊恼过去睡得太多,让那么多记忆在睡眠底下的时间里汽化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柄小刀子,又好像一条醒着睁着眼睛的小游鱼,没事了吐两个泡泡解闷儿。记得有一次临近考试,压力大四点就醒,醒过来没事干,于是出门跑步。没想到外面竟已经有人了,送牛奶的,分早报的,无业游民,还有他。他是不干什么的,就是傻看,还有不少汽车也不睡觉,跑到外面路上有快有慢地开,他则是一个好奇的贪心的跑到外面看日出的小孩。还有一次他不知不觉一连做了四个小时的物理题,天都亮了,像在解题中参悟打通了任督二脉,耳聪了目明了,特别畅快焕然。有一次泡了茶喝,不小心杯子倒了泼湿整本政治复习提要,他把小册子放到微波炉里转微热,一两分钟看看挺好,干了点,兴奋得不行。转着转着门缝里就有焦味漏出来,一打开,看到书全焦了,从正中往封面封底焦成纸灰,焦得触手即碎,边缘的纸页却半脆半潮的像茯苓饼。他又气又好笑,幸好政治是他的强项,提要到了他手底下便香消玉殒得那么别致。以此类推的话,他每次都考不及格的化学书,不是要加乙醇170℃加热煮成面粉糊了?
很奇怪,最近发生的事想不起来,年代久远的那些学生时代的东西,却全都跑回来了。
他不清楚汪濯沸现在怎么样,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想去回忆他的事情。然而过去的那么多岁月里,他记得的,他们如此一衣带水,唇齿相依——这并不是说他们密切得形影不离,更多的指心理上的互相关照和维系。可是端木瞬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天发生的事他想不起来,但他明白那天发生的是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愿去回忆汪濯沸这个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女生,不能把他们之间的那些事情说得温情脉脉,但他确确实实感激着汪濯沸,喜欢着他。汪濯沸也是,只是谁也不会说。感觉到它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坐在夜晚的花园里,不说话,夏天,天气好的时候有星星,他们在底下默默地感激涕零热血沸腾。别人看来,他是太不知轻重了。他成绩不好,还总爱惹是生非,总是被老师和老爸盯紧了往死里逼。他不是不肯,要努力早努力了,要是每一分努力都会有回报,他端木瞬会是年级优等。事实上他以前真的挺用功,但是用功来用功去都没个结果,就放了,一放,就横了心不收了。要是奇迹可以发生,它早就发生了。
可是多年之后,端木瞬发现奇怪的事原来每天都在发生,比如他突然不想见汪濯沸了。又比如,他突然看见,他病房那白色的窗台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汪濯沸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脸埋在手里,看不到表情,可是他的姿势里有一种深深的沮丧。费仁站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幅玩世不恭的样子,靠着墙。远远的走廊尽头,邱懿南拿着对讲机,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布置着些什么。
费仁看看汪濯沸,忍不住摇头,叹气,再一次劝道:“走啦,汪老大。瞬瞬又没事,你这样一直坐在这里,我们怎么做事?”
汪濯沸姿势不变,他的声音从遮住脸的双手中传出来,低哑得令人难受。
他没有回答费仁的话,而是问道:“医生说他一直不醒,就是偶尔醒了也是昏昏沉沉,会不会有什么状况?”
费仁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打了镇静剂是这样的嘛。不然怎么让他以为自己中了枪快死了?你想他还像平常那样生龙活虎?那他要是跳起来就走了,我们这几天算是在干嘛?”
汪濯沸不说话。
费仁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计划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不要告诉我到现在才开始后悔。南南那边把方槐都放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见汪濯沸还是不说话,费仁又说:“汪老大,要知道,你这个人呢,我一向不喜欢。自以为是,不可一世,好像全世界都应该听你的,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你转。我知道你也看我不顺眼,这点我们扯平。可是我再不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对瞬瞬是真心的。这次的事情,你一定是盘算过一万遍,预想过一万遍,才敢拿出来跟我们说。我不敢说你这个计划有多完美吧,可是它真的算是没有办法里最好的办法了。”
汪濯沸苦笑了一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真的有你说的考虑得这么周详,就不会让小瞬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谁都没办法进去陪他。”
这回,轮到费仁没说话,他仍是拍了拍汪濯沸的肩。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汪濯沸突然问。
费仁一怔,然后有点消沉地说:“我不知道,汪老大,这我真不知道。其实,我和南南一直认为,让瞬瞬假装受伤,把他弄进医院就可以了。没必要你来扮这个白脸。做戏做全套什么,也只是说说的,我们又不是戏班子……你信不过我,我没话说。可我们之前安排的那个同事,枪法真的是一流的,国家奥运队都进过。枪和子弹也经过了反复的检查,保证是不会让瞬瞬伤到一根寒毛的。可你偏偏不放心,偏偏要自己来。你说,你这一枪打出去,瞬瞬人是没受伤,可是他的心,就说不定了……”
汪濯沸把头垂得更低:“我没法看着别人开枪打他……真的……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看不下去……我宁可……”
那边,邱懿南像是安排完了布署,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这段话。
“等到事情全部结束,再跟端木好好谈谈吧。相信他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我们这些外人看着都感动,他作为当事人,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一定会理解的。”邱懿南说。
汪濯沸没有回答。
费仁看看他:“都好了?”
邱懿南点头:“都好了。现在就等他们出现,来个瓮中捉鳖。”
费仁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大冬天的,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飞蛾正绕着走廊的一盏白炽灯飞个不停。这只飞蛾很大,翅膀上有着斑斓的花纹,打到灯罩的时候,发出“啪啪”的声音。
“真的会来?”费仁问。
邱懿南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汪濯沸,没吭声。
汪濯沸疲惫地说:“会来的,一定会来。这才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不来亲自验收成果,不符合她的个性。”
费仁摸了摸鼻子:“以她的聪明才智,倒猜不到这是一场骗局?”
汪濯沸苦笑了一下,终于从手心里抬起头,他的眼圈有点红,看不出是哭过还是被压出来的。
“她是聪明,可是她更骄傲。凡事不亲眼见证就不放心,她从小就是这样。她让居群带了摄像头和监听器,不就是想亲眼看着我和小瞬反目么?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还有最后一步,她一定会亲自出面。”
费仁叹道:“为什么同一个母亲,竟然会……”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种事情谁也讲不定。”邱懿南说,“不过,亲生妹妹就这样坐牢,你真的忍心?”
汪濯沸站起来,朝病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说:“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我没教好她,我也有责任。如果能让她在里面好好重新学习怎么做人,也算是我这个哥哥能为她尽的一份责任。”
邱懿南和费仁对视了一眼,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汪濯沸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望。端木瞬的病床在屏风后面,他看不到,于是失望地走回来。
费仁安慰道:“好了,你要送的花,我已经托护士放进去了,他醒过来就能看到的。别纠结了。”
然后不由分说拽了汪濯沸就往外走,边走便说:“等到明天事情结束,你就把你的宝贝瞬瞬带回家,跟他从头到尾说说清楚,包括你喜欢他这件事,你到现在还没跟他说过吧?我真服了你,忍者神龟啊,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还能这样忍。其实这事简单得很,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就跟他说三个字。他要听的也就那三个字。保证他听完之后哭得稀里哗啦,早就不管什么你设计他、朝他开空包弹这些无聊事了。到时候你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把人吃到了,你们就安稳了,以后就一辈子幸福快乐了。唉……说了半天,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三个字吗?”
费仁停下脚步,回头望汪濯沸,意外地发现,汪濯沸的脸竟有些红了。
邱懿南在一旁忍着笑。
费仁呆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教汪濯沸谈恋爱有点傻,对于这一对,他从来就不怎么看好。
于是他啐了一口,道:“靠,不要告诉我,你想到的是‘对不起’。”
蓝色的细嫩的花瓣,颤巍巍地挂在纤细的茎杆上,其他的花瓣都掉光了,只剩这么一瓣。现在,就连它也要摇摇欲坠了。
一位护士静悄悄地走到窗边,打开百叶窗,让屋外的阳光透进来。停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光线不够充足,又把百叶窗拉起了一半,隔几秒,拉起全部。
“嗯……透透气吧。”护士自言自语,然后动手打开了窗。
冬天正午的风一下子灌进来,不大,灌满了冷冰冰的味道,以及几分太阳的香气。
窗台上的透明水樽里,那片最后的花瓣终于经不住这道冷风,前后晃了几下,最后像是用尽全力般一挣,脱离了原本依附的茎杆,随风徐徐往前飘了一阵,翻滚着,跌跌撞撞掉在病床上,端木瞬的脚边。
于是它成了整个白色病床上唯一的一抹蓝。
“哎呀!”年轻的护士小姐轻呼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举动成为导致花瓣掉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慌忙关上窗,转身想拾起那片花瓣。
就在她的手接触到花瓣前的一刹那,她停住了。迟疑了一下,终于缩回手。
“这样也挺好看的,”护士喃喃自语,“至少可以让你看起来有点生气。你说是吗,瞬哥哥?”
端木瞬闭着眼睛,所有人都告诉他“你睡着了”,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为什么要一个作息正常的成年人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分分秒秒的任务就是睡觉、睡觉、和睡觉,端木瞬想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
他觉得自己根本一点事情没有,给他一根登山棍,他可以上珠穆朗玛峰,再给他一个降落伞,他就可以从珠穆朗玛峰上跳下来——除了靠近心口的那块地方好像有一块大乌青那样偶尔隐隐作痛外,简直生龙活虎得无法形容。
可是那些庸医,也不知道收了什么人什么好处,非要把他说得每分钟都有可能去见阎王似的。他们在他身上插很多管子,东一根西一根。还插了很多针,东一根西一根。鼻子下面粘了一根不知什么塑料条子,咻咻地朝他的鼻子里喷着闻起来还算舒服的凉气。最可恶的是,他们还给他的眼皮涂上了强力胶水,还给他喂了不知什么哑药,任他用尽全力也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上午主治大夫来查房,汪濯沸好像也跟着进来了。他没看见,但是听见了。大夫说他的情况很差,现在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端木瞬就想,去你的混蛋仪器,有本事把我眼皮上的520胶水抹了,起来我们干一架,看谁比谁的情况差。
他很想跟汪濯沸说,你不要相信这些庸医,他们八成是骗钱的。
可汪濯沸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的“嗯”了几声。他“嗯”一声端木瞬心口上的那块乌青就疼一下。汪濯沸一共“嗯”了三声,他的心口就疼了三次。
疼完这三次之后,他想对汪濯沸说的那些话就突然不见了,蒸发掉了,变成他身体上方点滴瓶里不时冒出的小气泡,悠悠地浮到水面上,然后就没影了。
只是他一直没有想起来,为什么他就突然不太想跟汪濯沸说话了。
明明心里还是很喜欢他的。
这会儿,他虽然没有看到进来的人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正打扮得跟一个标准的护士一模一样,但是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了。
——汪彤儿。
他现在也不太想见她。
可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他全身都不能动,眼皮和嘴巴都被涂了胶水。除了思维在躯壳里跳跃欢腾之外,他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逃掉,不要见汪彤儿的。
汪彤儿显然不知道端木瞬此刻的纠结。她轻轻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来,挡住了落在端木瞬脸上的一片阳光。
“瞬哥哥,我来看你了。”她说。
“你还好吗?”汪彤儿语调轻柔,听不出悲喜。
端木瞬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不错,他原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汪彤儿对话。现在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躺在床上装死,连会不会眼皮乱跳被人怀疑这种顾虑都没有,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他现在开始感谢那些庸医了。
“唉……”汪彤儿轻轻叹息,“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太好。”
端木瞬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全身插满管子和各类针头,脑袋旁边还有个“滴滴滴”响个不停的劳什子机器——嗯,应该是不太好吧。
“瞬哥哥,你不要怪我。”
汪彤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和忏悔的姿态。联想了一下她现在的表情,端木瞬忽然有些心软。
“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
心微微颤了一下。
——对于这件事,要说完全不知道,那是自欺其人,可要说知道得有多清楚,也谈不上。小时候汪彤儿总粘他,一开始他还觉得没什么,长大一点了之后就开始觉得有点别扭。他一直把汪彤儿当妹妹,从来没往别处想过,也没给过她机会。汪彤儿也从来不提,渐渐地,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打懂事起眼里就只有汪濯沸一个,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人?
某种程度上,他挺愧对汪彤儿的。
“可是你只喜欢哥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端木瞬无言以对。
“我不是那种自私到无药可救的人,什么‘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之类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有。为了不破坏你们,我就一个人出国,远赴他乡去读书……你知道吗?十几岁的女孩,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的……”
端木瞬有点难过,心口的乌青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我也不是圣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