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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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见过。想要伸手去拉他的时候,却从秋千上摔了下去,这一摔,一下子就把她摔醒了。
睁开眼时天还没亮,想要倒头再睡,却再也没能睡着。
以至于第二天,当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等待律师宣布遗嘱时,文雨仍是满身疲惫,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最能让她精神紧张的吴向远,没有再出现,也许他也是故意躲着不见面吧。要不是听亦霞嘴上一直念叨着他,她甚至又要怀疑是自己神经错乱产生的幻觉。
在场的是他们兄弟姐妹六个,还有沈孟杰这个一家之主。唯一的陌生脸孔,就是坐在她对面,年龄四十来岁、样子老成持重的张律师。
他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一遍,然后才悠悠开口:“本人受沈仲杰先生委托,在他去世后,宣布这封亲笔遗嘱,因为他本人曾要求,第一继承人必须全部在场才能宣布,所以才推迟到现在。”说完看着文雨。
这一个眼神倒是帮她把精神稍微集中起来,仔细的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张律师打开信纸,念道:“‘本人沈仲杰,沉浮商海二十余载,历尽多番艰苦磨难,才创下数份家业,但亦留下诸多悔恨。年近耳顺,深感人生祸福难料,恐身后亲人无所适从,特立此遗嘱,将我名下全部财产,作如下分配:……’”
悔恨?文雨被这个字眼深深刺痛,她不由自主的去联想,父亲当初写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想到的会是什么,会是母亲吗?那么自己呢,父亲可有想到过她这个女儿?
她年少时所做的一切反叛行为,就是想让他自责内疚,就是想用悔恨来折磨他。可是今天,当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快感,心里反而像被什么重重的压着,不得喘息,原来她最终报复的是自己,悔恨的也是自己。
张律师继续念着:“‘一,将我名下所有存款、七处房产、以及所持海森集团60%股份,平均由女儿沈亦雯、儿子沈正安继承。其中位于莲湖区秋林路景山花园02号别墅,由女儿沈亦雯和儿子沈正安共同继承,未经沈孟杰同意之前,不得随意出售。二,将我名下位于市区内一处房产,以及一百万存款,遗留给侄女沈亦雪继承。’”
挨坐在身边的亦雪,身子微微一动,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仍是低垂着目光,可是文雨却已经体会到了她的感动。
“‘本遗嘱一式三份,一份由我收执,一份由委托执行人张云升律师保存,一份由公证处保存。’”张律师念完以后,把信收了起来,又取出另外一摞文件,“下面这些是财产的详细清单,还有房产证书和股权证书,”把文件推到文雨面前,又示意坐在她左右的亦雪和正安,“你们三个每人一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张律师看向众人,等待着什么。
文雨也没料到过程会这么快,她一时也想不出还要问什么。可是其他人的沉默,却让气氛显得越来越怪。
身边的小安,好像早已耐不住性子,开始抓耳挠腮。亦霞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正宇从头到尾都在摆弄着手机,像是根本没注意听。大伯的表情更是不辨喜怒,只有大哥正宏,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最后律师宣读完整份遗嘱,他的态度已经跟之前判若两人。
顺着他们的表情一个个看下去,文雨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们千方百计的找自己回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血缘或是亲情,而是为了这份遗嘱,他们真正关心的,也只是父亲这份“家业”的下落。难道很早就开始跟着父亲干的大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一杯羹了吗?
她不禁在心里冷笑,还是父亲更了解自己的家人,也更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写明必须要求她在场,她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父亲已经去世……想到这里,心里已是说不出的悲凉。
面对众人的沉默,张律师并没有显得无措,仍然沉着耐心的等待着。文雨把面前的文件拿起来 ,佯装看着,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才能帮张律师尽快完成这趟任务,然后再找个机会,跟他单独谈谈。
可是一通电话,又打乱了她的步骤。
第9章 八、无心睡眠(下)
耿启忠醒了。
接到玉鸣的电话,文雨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医院。
一进走廊,就看见医生和护士正从病房里走出,她一路快跑,气还没有喘匀,一把抓住跟在最后的玉鸣,问:“耿叔怎么样了?”又等不及玉鸣的回答,就要进病房,却被他伸手拉住。
看他脸色阴沉,没有一点血色,文雨心里更急:“怎么了,你说话呀!”
“他现在意识很清醒,”玉鸣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但医生说,这是回光返照。”
原本还抱着希望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怯怯地问:“阿姨知道了吗?”
玉鸣摇头。
文雨的脑子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只能和玉鸣互相拖拽着,机械式地走进了病房。
看到宋立娴守在床边,紧紧攥着丈夫的手,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走近后才发现,耿启忠仅仅只有呆滞的眼神无力地回应着她。
一看到文雨,立娴就对病床上的人说:“老耿,你看看谁来了。”小心翼翼克制着声音的起伏。
顺着她的提示,耿启忠把视线缓缓地挪到了文雨身上。文雨靠近床边站着,弯着身子,好让他能看清自己,但他凝视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
“耿叔,”文雨也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是雯雯啊。”
耿启忠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话,眼睛微微眨动,努力思索着什么,慢慢的,他的目光开始凝聚,从迟疑渐渐变成笃定,最后终于认出她了。
他不但认出了她,而且还开始变得激动,一只手吃力的抬起,无方向的挥动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文雨不懂他的意思,求救似的看着立娴。
立娴也是一头雾水
“爸好像想说什么。”玉鸣说出自己的猜测。
文雨俯低身子,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过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听清了几个字。
“他说什么了?”宋立娴急着问,可文雨只是摇头,一脸迷茫,宋立娴以为她没听清,也不再问。
玉鸣却发现她双眼失神,表情怪异,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走近她身边,低声问:“雯姐,你听见什么了?”
文雨被她一叫,猛地回神,看着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玉鸣,快去叫医生。”宋立娴突然大声叫道。
垂危的病人,突然又失去了意识,双眼紧闭,脸上毫无生息。
片刻后,病床已被医生和护士团团围住,文雨被挤出圈外,不由得退到墙角,巨大的恐惧占据了她整个意识。
十几分钟后,医生宣布,启忠停止了心跳。
文雨无法相信,她看着耿叔,明明只是闭着眼睛熟睡的样子,怎么就会没有心跳呢?直到被遮在他头上的白布挡住视线,仍是不肯把苍白无力的怀疑撤销。
原来生命的终结,真的如此轻易,只是在呼吸之间,就天人永隔。人,不管面对什么,都有可能习惯,唯独死亡,永远不能。
文雨把目光艰难地移到玉鸣母子身上,她没想到,这一刻他们竟会这样平静,没有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悲恸哀嚎,至亲的两个人,只是无声的守在床边,像是执着的送行者,即使人影消散,仍不肯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耿玉鸣都在为父亲的身后事忙碌,他用自己的坚强支撑着宋立娴,也支撑着自己,只有红肿的双眼,泄露了所有的悲恸。
文雨竭尽所能的出着一份力,白天帮着玉鸣一起张罗各种事宜,晚上守着立娴一起睡。
不止是因为和耿家的情分,也因为内心那份愧疚,想到父亲去世时,不知是什么情景,而她这个本该事事亲力亲为的女儿,却远在千里之外,只好把所有的悔憾和悲痛,都倾注在耿叔的身后事,也许只有身体的疲惫,才能缓解内心的煎熬。
从火化到下葬,整个过程简单而庄重,亲朋好友都来送他最后一程,沈家也派了亦雪来参加。
宋立娴一直在强打精神支撑着,直到一切结束回到家后,整个人才瘫软下来。
玉鸣和文雨把她扶到了床上,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此时此刻,她是真的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很长时间,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以后,文雨才悄悄离开房间。
出来以后就看见玉鸣正在客厅里,把什么东西拿起来又放下。
“你在找什么?”她问。
玉鸣像是没有听见,继续来回走动着,她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头,神情恍惚:“嗯?”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文雨心里不忍,只能出声劝道:“阿姨已经睡着了,你也去睡一会吧。”
“我不困。”玉鸣低下身子,继续把散落在各处的报纸杂志摞到一起,想往书柜上放,可是没放稳就撒手,又都掉到了地上。
文雨心里轻叹,走到跟前,蹲下帮他一起捡。
人在面对悲痛时,外表越是坚强,内在的伤害也就越大。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能帮他度过这段艰难时刻,毕竟,连她自己都还没能度过。
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书架时,文雨的视线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图片吸引。
她从一堆书中抽出一张纸,吃惊的看着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居然全是自己设计的服装。
“你怎么会有这个?”
还蹲在地上的玉鸣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他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头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也放好。
“这是我爸托人从你那里拿的,这里还有。”玉鸣从书架另一边的几本书里,又取出一叠纸,递给她。
文雨看着一张张亲手设计出的作品图、宣传彩页、还有记录着自己各种联络方式的名片,只觉得像有把火在心里点燃,烧的全身发烫,可是却分不清是感动还是生气。
“这都是沈总的意思,”玉鸣关注着她的表情,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你走后没多久,他就托人到处找你,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五六年前,才打听到你的情况……其实这几年,你的一举一动,沈总都知道。”
原来,已经被自己狠绝隔断的过去,却始终像张无形的网一样布在身后,逃不开,也挣不脱,更会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猛地收紧,越是挣扎,就勒的越疼。
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文雨只好闭上眼睛,把快要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再睁开眼时,却也想通了一些事。
“所以,沈正宏是你从这里才知道我的电话的?”她问。
“嗯,”玉鸣点头,“那天我回到公司,听正宏说正要想办法找你,所以就把这个给了他。”
果然还是只有沈正宏最热心,可是他的热心却只会让文雨她寒心。
“雯姐,对不起,”玉鸣突然说,“我要是早点告诉他们,也许你还能赶回来见沈总最后一面。”想到自己至少能陪父亲走完最后的路,而她却连葬礼都没能参加,将要面临一生的遗憾,心里就说不出的歉疚。
“怎么能怪你呢。”那时他正守着重伤的父亲和濒临崩溃的母亲,家里医院两头跑,根本分不出神来顾及其他。
文雨实在不忍见玉鸣这么内疚,但或许这样正好能分散她的悲伤,所以她也不再多说。把手里的东西默默收好,坐了下来。忽然一转念,又问玉鸣:“遗嘱的事,你一定知道吧。”
玉鸣略想一下:“沈总好像是找张律师立过一份遗嘱,但我不知道具体内容。”
文雨把遗嘱的内容说了一遍,涉及股权的部分,玉鸣还出声询问,她也详细讲解。
本来还想从他那里,多知道父亲一些事,但是玉鸣听她说完之后,却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手公司?”
接手公司?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不知道玉鸣怎么会这么问,随口就答:“公司不是有正宏吗?”
“你大哥只占百分之十的股份,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你大伯匀给他的。所以现在,你才是最大股东。”
文雨仍是一片茫然:“怎么是最大呢?小安跟我是一样的啊。”
玉鸣只好继续解释:“公司有章程的,未满二十五岁,不能成为正式股东,也不能行使股东权力,所以事实上,公司的控股权现在已经掌握在你手里了。”
文雨完全不知道这些,被玉鸣这样一说,想到可能要面临的局面,心里更加烦乱,脱口就说:“大不了我把股份让给他算了。”
“那怎么行呢,”玉鸣脱口而出,说出之后觉得不妥,又迅速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克制和冷静,“沈总要是有心让他接手,遗嘱也就不会这样写了,可见他最信任的人还是你啊。”
“而且,”看文雨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只好又说,“你那个大哥,未必真的合适。”
玉鸣尽量说的有所保留,文雨也还是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沈正宏性格刚愎自负,做事又鲁莽,一直是父亲最不能接受的,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也没有多少改变。
这时,一直徘徊在心里的疑虑和阴影,突然被另一种莫名的感觉点燃,
“玉鸣。”
“嗯?”
“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耿叔跟我说话吗?”玉鸣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都开始发亮,更让她心里忐忑不安,但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他跟我说的是四个字:‘不是意外’。”当这四个字从她嘴里发出,自己都吓了一跳。
文雨看着玉鸣震惊的表情里,居然还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更加迫切的想知道他对这事的看法,而他却只是低下了头。
她没想到玉鸣会是这种反应,不激烈,也不漠然。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文雨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不是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任何微小的怀疑都可能牵扯出不可想象的后果,她自己都会因为恐惧而退却,现在说出来,是要拉玉鸣下水吗?或者他根本不会相信,只会认为她在危言耸听?
越想越后悔,弄得自己心绪烦乱,开始找理由改口:“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听错了,”
“不,”玉鸣猛然抬头,“我认为你没有听错。”
这次,换做文雨震惊。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追问。
玉鸣摇头,“我在沈总身边工作还不到两年,职责以外的事,我从不过问,”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