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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君子之交 作者:蓝淋[出书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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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rcissism的老牌服务生带着标准笑容接待了一位面生的客人。这位新客显然是个疲乏的工薪阶层,一身过时的平价西装,腋下还夹着鼓鼓的公文包。提手已经坏了,皮也裂了,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早开了线。
这样十年没换过新包的人,还是该去一般酒吧喝喝啤酒就好。然而这位客人却哆哆嗦嗦地向他开口:「你好,我要见任宁远。」「不好意思,任先生他很忙。」「那等他忙完,请他来见我,我叫曲同秋。」看客人虽然勉强维持着礼貌,却已经嘴唇哆嗦,额头上的青筋都浮起来的模样,他不由警觉地判断这人不是来消费,而是来寻仇的。
「任先生恐怕不会有空。您还是……」「没关系,我等。」服务生不由怜悯这客人不禁打的身材和老实可欺的样貌,像只急得咬人兔子的模样让他觉得很可怜。他在找保安还是找店长之间略微犹豫了,最后决定上楼去打扰正和几位VIP客人共处一室的老板。
房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被打扰,但才对着老板一提那客人的名字,老板竟然立刻站起身,吩咐了他一句,连外套也不拿就下楼去。
服务生忙尽职地手脚麻利起来,准备了一个空出来的VIP室和酒水,然后胡思乱想着关上门。
「怎么了?」任宁远在男人身边坐下,端详他神色,「出了什么事,要你来这里找我?
曲同秋脸色白里透着青,眼眶却发红,手上攥得紧紧的。
「我要问你,杨妙的事。
」任宁远愣了一愣,放下替他斟好酒的杯子:「杨妙。她怎么了?
」「你和她熟,认识得比我早,知道得比我多。
」任宁远瞧着他,「嗯」了一声。
曲同秋有些难以启齿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还跟别人好过?
」任宁远闻言皱起眉,瞧了他一会儿,轻轻道:「你问我这个?」一直弓着背的男人声音都哆嗦了:「我不信你会不清楚。」他越是情绪失控,任宁远便越发心平气和:「究竟是怎么了?那么早以前的事,现在来提也没多大意思吧。」曲同秋在他沉静眼光的注视下,脸慢慢紫涨起来。
「小珂她……她不是我女儿。」任宁远愣了一愣,但毕竟是自制的人,跟曲同秋比起来,反应算是相当平静了。
「你怎么确定的?」「血型不对,」曲同秋微微发抖,觉得羞耻,可是那团东西憋着,又像是快要撞破胸腔,爆炸开来,「我、我也知道我生不出她来……我就是想问个明白……」「我也不知道。」「……」双手在桌上曲着,像是不知该往哪里放,失望、羞耻、悲伤、还有愤怒,让他烧得红通通地失措了。
颤栗得有些抽搐的手突然被任宁远握住。
「任宁远……」任宁远伸过另一只手,搂住他。
曲同秋从这一个不言不语的拥抱里觉察出同情来,一时鼻尖也红了,但硬忍着:「她不能这么骗我,这实在是过分了……」「你别急。」「实、实在是过分了……」「我知道。我会帮你。」曲同秋咬着牙,从牙缝里呜咽,他现在又窝囊又悲愤,可他孬了一辈子,也没在人前哭过。一个男人,眼泪一掉,就彻底窝囊了。
「想发泄就发泄吧。等下回去,好好睡一觉。我陪你。」任宁远声音温柔,胳膊搂住他,安抚地摸他的背。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觉得茫然又伤心,不由地也把任宁远抱紧了。
曲同秋不爱喝酒。但是都说酒能消愁,他只想赶紧把那种肠子都要绞起来的难受劲给消了。
喝得七荤八素,吐了好几回,可酒精也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任宁远把他带回家,他在床上都躺了半天了,全身虚软,脑子仍然嗡嗡响地清醒着。
任宁远在床边坐着看他,等他入睡,手一直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温暖干燥而有力。
唇色灰白的男人安静躺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难熬地睁开眼:「任宁远。」「嗯,我在。」「我、我突然想到,我看过资料了,那个男的,血型有很多种可能,找起来会很麻烦……」「没关系,不麻烦。」曲同秋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地:「但是,说不定找到那个人,他会想带走小珂……我得想想……」「你舍不得?」「我不知道……」他被病痛和酒精折磨着,在被窝里显得瘦小憔悴,「我、我都养了这么多年了……」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是他的全部。
「别担心,不会让你白养的,你会得到最合理的赔偿。」「不是那个,」曲同秋的声音变得更小,「我这些年,什么也没剩,只有她一个……」「嗯。」「连她也没了……那我……」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掀起被子,躺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抱着,让他以比较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胸口。
「你都不用担心,有我在。睡吧。」曲同秋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声音能催眠似的,渐渐似乎头痛也不是那么厉害了。恍惚里窗外是青天碧海,隔壁还睡着庄维和楚漠,几乎要裂开的心口也平稳下来。
像少年时代曾经有过的那样,八爪鱼一般搂紧任宁远,似乎这样就能安然无忧,心满意足,沉屙尽去,闭眼之间把那错失的时光都找回来。

第十六章

曲同秋在被子里动了动。宿醉初醒,有点胡涂,眼睛睁不太开,但也知道自己还搂着身边的人,就跟曲珂抱着宝贝玩具熊睡觉一个样。
年纪若减个二十岁也就罢了,一个中年男人把脸贴在另一个中年男人胸口,这实在肉麻又不雅。但是任宁远不计较,平静地让他抱着。
虽然这没什么实质的用处,但让他好受得多,像是服了止痛剂。
任宁远能让他在懦弱里生出力量,卑微里得到安慰,隔着衬衫传来的皮肤热度让他模模糊糊觉得心酸的暖和。
「醒了?」曲同秋瞬间清醒过来,忙应了一声,缩回手。
任宁远看他慌乱着从自己身上爬下来,微笑道:「头还痛吗?」「好多了。」「今天就休息吧,我帮你去请假。」任宁远很温和,「是要起来吃饭,还是再睡会儿?」这温柔有点突然,但并不陌生。他到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他被同性施暴之后,任宁远对他那异乎寻常的善待。
任宁远并不是惯于同情弱小的人,然而他在支撑不起的时候,却总是能从任宁远那里得到一把搀扶。
他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追随是值得的。
「我想再躺一下。」「身体不舒服?」「没……我,我就只是想再躺躺……」一离开床铺,生活就又正式开始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就在那里等着他。即使他对于生活的粗糙打磨已经如此习惯,这次却也让他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任宁远「嗯」了一声,拉好被子,陪他在床上躺着。
「小珂周末要回来,你应付得来吗?」「……我行的。」「你不用勉强。」曲同秋没再出声,有些焦虑地反复抠着被角。
「不论你想怎么处理,都不会过分。就算你不要小珂,也没人有资格指责你。你不是圣人,不用对自己太苛刻。放松一点,我不希望你精神紧张。」曲同秋很感激这种理解。爱情的见证最终却是妻子背叛的罪证,这击垮的不止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曲珂。真相必然让她受伤,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他又何尝不是?他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打击已经让他苍老、灰心,像被活生生抽掉脊梁骨。要他装得若无其事,欢欢喜喜,太难了。
「一个人容易乱想。你这几天在我这里先住着。」曲同秋在被子里又动了动,用发闷的微小声音说:「我没事……」「没有必要客套。你如果出了事,我需要处理的会比现在更多。好好配合我,于我于你都是好事。明白吗?」说得不是那么客气,口吻却足够温和。
「你也不用担心小珂。有需要的话,周末我让人带她出去玩。」男人半天没动静,任宁远把被子掀开一点,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声音因为感激和歉意而微微哆嗦。
任宁远望着他,替他把被子拉好:「不麻烦。」曲同秋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心中仍然连片刻安宁也无,只得起床。头抬起来就觉得发晕,后面痛得厉害,连带着全身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怎么了?」曲同秋憋了一会儿,难以启齿地:「我……那里痛。」任宁远把他翻过身,看了一看,又拉下他的裤子,仔细瞧过,皱眉道:「你伤势恶化了。」曲同秋觉得难堪,但又实在不好受:「能、能帮我上点药吗?」且不说光着屁股对着任宁远有多诚惶诚恐,单是棉签在内部的碰触就让他痛得缩紧脊背。很快就觉察到任宁远停下来。
「光搽药不够。这样不是办法。」「没关系……总能好的……」「这样……」任宁远看着他,顿了一顿,微笑道:「我有办法让你暂时忘了小珂的事,要不要试?」曲同秋满怀信任地点了头。
让问题暂时消失的最有效方法,其实是制造出一个新问题。当天任宁远就带他去了医院。曲同秋做了指检,就被抓上手术台。医生说有化脓现象,麻醉也不使用,直接切开伤口排脓血,那地方神经密布,把他痛得牙都快咬碎了。
做完这天下第二疼的手术,伤口里塞着纱布,曲同秋一整夜趴在床上不能动,连翻身也做不到,动个指头都觉得疼。脑子里没别的,除了痛还是痛。
任宁远说得倒没错,果然是完全没法再去想妻子出轨的事。
这么趴着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次日就是慢慢开始挪动,而后换药,接着再次痛到动弹不得。这样的折腾里,生活倒是变得简单了,他只要想着那动过刀子的地方就好,一天所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成功换好一次药。
即使痛出一身汗,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比他之前的日子都要来得容易。
「今天好点了吧?我听你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嗯,好多了,我觉得应该快好了。
」任宁远微笑道:「离完全恢复还远着。不过,你今天应该可以上厕所试试。
曲同秋瞬间脸色发白:「呃……」就算是英雄豪杰,做完肛周手术要他去排便,他大腿也会打颤。
「没事,」任宁远摸摸他的头,那手指总能给人催眠似的,「会顺利的。
」曲同秋奉命行事,战战兢兢挪进洗手间,几分钟后如释重负地又慢慢挪出来任宁远已经端了盘子到床上等着他,微笑着:「还好吧?」「嗯……」痛依旧是痛,但真的倒也不算困难。
「那你可以不用再一直吃流食,以后也不会难熬了。」其实曲同秋一点也没觉得难熬。这几天真是很好的日子。
请了假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只想一个简单的「痛」字,或者极其缓慢地挪动。这是他很久没有过的闲暇和慢节奏。
任宁远为他端食物上床,陪他吃完,扶他去洗手间,帮他擦身体,晚上睡觉让他靠着,他痛得厉害了就让他揪着衣角。都是他做梦也不敢想过的温柔。
现在快要从这有限的生理疼痛中解脱,就会回到旧的漫无边际的精神煎熬当中去。心脏上就像拴了块大石头。他觉得当初伤口更大更深一些可能会更好。
「今晚小珂该回来了。」「嗯。我等下就回去收拾。这事,你别让她知道。她还小,我想,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不管情绪有多复杂,大人世界里的种种为难和丑恶,他不想让这个年纪的曲珂看到。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可以表现得自然?」曲同秋担忧地迟疑了。小孩子是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的生物,而他就算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演员。
「我来安排吧,你不用操心。」任宁远开口永远都让人觉得沉稳可靠,拿起话筒拨号之前,他微笑着看曲同秋,「讨厌喝鱼汤吗?」曲珂很高兴周末两天可以出去度假,尤其有老爸还有任叔叔一同前往。H岛温暖的气候和温泉海鲜都令她充满期待,在飞机上一路都抱着旅行杂志憧憬,以至于除了发现父亲有些疲乏之外,她都没觉察出什么来。
曲同秋闭目假寐的时候,听见她在小小声地和任宁远说话。
「任叔叔,我爸没什么精神,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嗯,他刚做了手术,又晕机。没关系,有叔叔陪妳。」安静了一阵子,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有东西悄悄披在他身上。
曲同秋在幸福感里略微觉得心酸。那好像是属于他的,又好像是不属于他的。
进了饭店套间,亲子房的格局让曲珂很是开心,在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之间跑来跑去。
「任叔和老爸睡这间,我睡这间。真好啊,我们好像一家人一样。」任宁远微笑着看她玩闹。
「真的是一家人就好了,」曲珂用手指点着,「爸爸,妈妈,和我。」曲同秋猛地呛了一口茶,任宁远仍然是沉静的笑容:「为什么我是妈妈?」「因为我已经有爸爸了嘛。」任宁远看了看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男人,笑道:「非要这么分的话,我是爸爸,他是妈妈,不是更合适吗?」曲珂很诚实:「啊,任叔叔你当然是比我老爸更像男人。」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呃……」「不过老爸永远是最好的老爸,」小女儿抱住父亲的膝盖,淘气里带着点认真,「我可以叫别人妈妈,可不能叫别人爸爸。」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想起杨妙的事,再想着女儿素来的乖巧,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心头发颤,说不出话,又害怕被觉察到他的异样,一时不知要怎么才好。
任宁远突然微笑道:「小珂,妳不是一直很想泡芬兰浴?饭店里的温泉区现在还开放,妳可以把喜欢的都泡一遍。」小女孩立刻两眼放光,想了想又犹豫了:「可是老爸不能去泡,我还是陪老爸聊天吧。」「没关系,我陪他,」任宁远笑道,「妳泡到舒服了再回来睡觉。饿了记得喝碗养生粥。」曲珂毕竟是小孩子,得到许可,翻出泳衣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曲同秋松了口气,看着女儿天真快活的背影,来不及发愁,便听任宁远说:「来下盘棋如何?」围棋是好东西,专心致志和任宁远对着下了两盘,曲同秋觉得心情平稳多了,没了刚才那种梗着的难受劲。
客房的阳台上也有温泉池,两人收了棋盘,各自沐浴清洁过后,便去泡着歇息。
曲同秋不能下水,只在池边上坐着,把腿放进水里,温温的泡个脚放松。任宁远则靠在池沿,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四周寂静,隐约有细微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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