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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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气温已很高,从他口中吹出的气息,是微凉的。我心一跳,一时间以为是某种凉物,被他激得要抽回手,这时斩月突然从里屋追了出来,嘴里喊着主公,将我与他的这个姿态一览无遗。
斩月怔怔,我迅速抽手,斩月随后拿了件白狐毛裘,“主公,你体凉,万不可出去受了寒。”
灼城神情不悦,“五月天气,本宫不想做异类。”
斩月有些无措,“主公,便是六月七月天,您往年也是这样穿衣的……”
“现在不比以前。”
斩月看看我,有些哀求一样,“主公,你身受重伤,莲毒,莲毒……”
灼城面色若寒霜,“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斩月立马把话吞了回去,拿着那件狐裘不知该进该退。
我看了看那狐裘,从斩月手里接过来,在手里揉弄了一番。裘上微有温热,很是温和柔软,像一只尚有气息的雪地小狐。
我问斩月,“六月七月,岳麓宫不热么?”
斩月不敢答,灼城转身拉了我便往外走。我将狐裘掖在手里,随他走出去,一路他不言。
走了许久,走到闹市红亮灯笼下,我拉住他问,“你身上一直很凉,是与莲毒有关么?”
他侧头许久,一时间看不见他的神情,过一会儿他转过头,脸上竟带了几许笑。灯火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映出几许红晕,笑颜不再阴鹫,而是温暖异常。
我怔怔,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间十分热闹的小铺,名为“人知面”。小铺前摆了各色面具,来往的多是穿肚兜扎冲天小辫的小孩子,光嫩的屁股露在外面,戴了小面具追逐嬉戏,模样甚是可爱。
他看得入迷,我有些不忍心打扰。
隔着一条街,总有人来人往阻隔视线,看不真切,我问,“怎么不走过去看看?”
他摇头,微微笑,“面具不过是少年万物,到成人这里,便成掩饰欺瞒。从赤子少年无知无识,对人毫无忌惮,到最后受伤,缩身成欺人怕人,刺猬一般。再戴上面具,别人眼中是笑颜,世事冷暖,留给自己知道。”
我随他笑,“有时人都比不过水里鱼,鱼饮水,识冷暖,人却有时连是冷暖,是爱恨,都难辨。看似复杂,其实再简单不过;想简单,很多事却又无法抽身而退。”
几岁大的孩童,冲天辫的小丫头们,衣不蔽体的追逐嬉闹,拍着巴掌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调,红光灿灿,分外温暖。
六五.冷暖自知(二)
卖糖葫芦的小贩从小巷里,抗着慢慢一肩膀的红色糖果走过,嬉闹的光腚小孩子苦闹着要大人买糖葫芦,拉扯着衣袖,拾起几个铜板,一人手里一串,欢欣跳跃着穿街过巷。
灼城突然低头,在我腰间摸了摸。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不轨,大叫,“你干什么!”
他扶着我肩膀直了身体,手里举起钱袋子,在我眼睛前面晃了晃,银子在里面哗啦作响,“本宫饿了,想吃东西,没有银子,只好先拿你的。”
他说着本宫,略略低头,凑近我晃钱袋子时的神情,却像是未脱稚气的小孩。
随后拽起我跑了好几条街,追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一锭碎银子,把小贩整个葫芦靶都抗了下来。
抱着靶和他坐在街边屋檐下,他看了看我手中的靶,“早知把玄凤带上……”
我顿时语塞,“堂堂大丈夫,连抗东西都要女人来做。”
“……玄凤喜欢吃这个,要是她来,会很高兴。”他继续往下说。
我再无言,默默取下染了膏糖红彤彤的果子,塞了一个进嘴里。
亲手拭亲,挚爱死于自己手下,却不能克制,那般痛,这么多年独自煎熬过来,夜夜梦里,也会被鬼魅缠身。
越痛苦,越孤寂,便对身边人越好。而自身莲毒入魔,却怎么都治不好。
甜在嘴里散去,余下的酸,酸得我两颊抽痛。我躬了身子捂住两颊,缓了好久,他却没有察觉。
我咳了两声,“等等统统给玄凤带回去,没有你的了。”
他侧头看我,眼微微眯起,又是新月一样,平日里一半大小,有些魑魅。
我看得有些发痴,他已伸手来,触在我唇边,一手拖起我脸颊,一手抵在我身侧,缓缓靠过来。唇上还有些甜意,口中是未散去酸味,随后覆上微凉。
他将我脸捧在手心,在唇上轻轻一吻,凉意包拢,柔和的揉弄,辗转舔舐。
我怔了许久,蝉翼一样的睫毛轻轻颤动,扑在我脸颊上。
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两人情迷意乱,突然听的一阵孩童惊叫,“啊啊,那个哥哥在和那个哥哥亲亲,两个漂亮哥哥一边吃糖葫芦一边亲亲!”
我顿时心绪大乱,一把将他推开,墙角的糖葫芦洒落一地。
另外一个头顶留了巴掌大小揪揪的小胖娃,在屁股后面抓了抓,“坐在地上那个哥哥吃糖葫芦,不要白衣服的哥哥吃,白衣服的哥哥就要去抢。”
穿肚兜的胖小子小爪子乱挥,杏目圆瞪,“爹爹说了,嘴对嘴就是亲亲,就是亲亲!”
灼城直起身来,因为刚才,薄唇上留下几抹浅浅的红。他用手擦了擦,半蹲坐下来,朝那个胖小子招招手。
白白嫩嫩的两个小丸子,立刻一前一后的排到他面前。
见他脸色不大好,眉头都不皱一下,以为他会对两个小孩子动怒开杀戮,我吓得一把拉过两个小肉丸,蹲坐下来。
他视我为无物,一手抹在小家伙头上一阵乱揉,小孩子受不足力,两只脚在地上跳舞一样摆来摆去。
“想吃糖葫芦么?”
红色小诱惑,诱得小家伙外焦里嫩,鼻涕口水一道淌。毫不犹豫的,头点得似拨浪鼓。
“要亲一下,再给你。”
小家伙着魔了一样,在灼城脸上亲了一口,杏子眼钉在灼城脸上离不开了,小脸蛋红得像蜜桃,捉着一大串糖葫芦跑开,脚都快立不稳。
第二个小家伙候上来,眼巴巴的望着糖葫芦,眼都快直了,像只粉嫩嫩的小金鱼。
灼城却又不理他,指着前面跑走的那个,“按在地上,亲一口,才有得吃。”
小家伙点点头,立马撒丫子追了上去。两只粉嫩嫩的小肉包子一前一后,追得很是欢心。
我看得瞠目结舌,灼城已回头来,唇上未拭尽的一抹红,映得面前男子如饮血一样妖冶。
他舔了舔唇角,微微笑。
我瞬时惊呆,顿时忍不住向他伸了手去,指尖触在唇角,他笑凝滞。
换了笑的是我,似调戏良女一般,“姑娘笑得真漂亮,像九天仙女,让爷香一个。”
随后俯身靠过去,齿唇间香甜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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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沉,本有些闷热的天,五月末,天色说变脸就变脸,不时间闪电划过天际,惊雷阵阵。街上行人都提了衣衫,屋檐下满是避雨的人。
和灼城躲在屋檐,看着街道上以随身携带的东西挡在头顶遮雨,急匆匆来来去去的人。水扑地面,泥土气息扑面。
站的屋檐是一间热食小店,因为滂沱大雨的关系,店里生意好得出奇,桌椅挤满人,墙边也立了不少人。
雨天温度骤然冷下来,捧一碗热汤面,从肚子里可以暖到心里。
人渐渐多了,和灼城守在小桌角落里,一人一碗清汤面,味道并不好,却分外眷恋那分温度。
一边喝着热汤,我搓着有些发凉的手臂。墙角堆了糖葫芦,不少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我吃的满嘴油光,抬头见他碗里却没有动过,一直看着我,好像已经看了很久。我觉得他意图不轨,指着他说,“不准再亲。”
他微笑,“我想亲,你还拦得住。本宫要休息一下,等等再收拾你。”
他拇指扣着桌上瓷碗沿,“回了江南,有个地方烟雨石,官窑青瓷,很美。有很多地方柔软过京城,我带你去看。”
他伸手擦了擦我嘴角,我托腮看他,说好。
“上等好茶,比不过顾朱弦雪水煎茶。江南酒好,却比不过岳麓宫,桃花酿,味清浅却馥郁过世间所有好酒,”他微微蹙额,“你还没有去过岳麓宫。”
我托腮看他,笑而不语。
门外突然走出几个戴大蓑笠的人,在邻座坐下来,中年男子腔音,喊了几清水面,便坐下,开始说话。
这几人也无非雨天躲雨,冷了喝几碗热汤面,与他人并无异常,稍加注意,回过神来。
灼城是背对他们,此时却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听说灼城,身体藏毒,纳入一切温度,都用以喂饱体毒,全身冰冷似蛇……”
我手倏然一紧,心也一紧,转头看着身边人。
他笑得轻松,“你信么。”
我抓了他手,“真相是什么?”
“有时想,若是终日不吃东西,失却温度,体毒便会没有了。”
他兀自说着,我脑中空空。想起顾朱弦对玄凤说“你们主公自残本事也是一流”,那个受伤男子浸泡在浴池中,滚烫池水都不能缓和他丝毫。体中有多少毒,日夜啃噬他肌肤,侵袭筋骨痛,毒发时控破神经,红了眼,痛苦到难以控制。
就像那日,邸花别苑时莲毒袭身时,那种痛苦,也许还不及他十一。
他又不言语了,止了声时,身后男人交谈声音被骤然放大。
橄榄色袍子的男子取下蓑衣,“……那么当初皇上下旨将贺夫人逐出宫去,是另有隐情。”
“可不是?听说楼泽意谋不轨,甚至对皇上身下西域毒蛊,罪不可赦。皇上要保全贺夫人,才以此下策赶走他。”
灼城不言,神色平静,未在看我,似看桌上瑕疵,面无表情。
糖浆小贩叫卖,小木槌敲在铁盅上,卡塔作响。
他突然说,“不知京城膏糖味道如何。”
我看了看外面,大雨滂沱,卵石一般从屋檐扑簌簌滚落。不过片刻,我说,“你要吃,等着,我去给你买过来。”
他却没有说话,侧过头。
我站起身,以外衣罩在头顶,顶着大雨就出去了。本以为雨太大,小贩躲在对面屋檐下就不走了,没想追出去,小贩人影也不见了。
本就想作罢,想起明日就会离开这里,灼城唇边染霞模样,孩童一样眼神。再不犹豫,沿着声音方向便跑了过去。
追了一段路,在小巷子里追到了,回头来护着怀里的东西,周身湿透。
刚进那小铺,想向他炫耀一番,却见刚才坐的地方,已换了他人。再在屋里四下寻,灼城不比他人,一眼便能望见,寻了几次,却没有见人。
那红色糖葫芦靶子,依旧静静躺在墙角。墙边桌上的人嬉笑着,却不是他。
问了店小二,店小二说只见银子放在桌上,却没有见到人。
以为他是又看到别的什么东西,便抱了东西立在屋檐下等他,不觉又听到店里男子说话。
“……楼泽如今被囚禁起来了,跟废人没什么差别,贺夫人罪名被赦,皇上前嫌不计,亲自迎驾贺夫人回去,那日在邸花别苑……”
“那日邸花别苑,皇上当众给贺夫人跪下,那男宠却不识抬举,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拒绝皇上,当时那场面……”
门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官人下马车来。我认得那人是谁,很快躲到角落。
刘绍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加之一见他下马车,方才那几个蓑衣男人很快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拜会刘大人。
刘绍取了斗笠,神情严肃,也不客套,不作多言。那几个蓑衣男人看出端倪,问他是什么情况。
刘绍压低了声音。
“楼泽死了。”
四个字,那几个男人刚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从大笑“死得痛快”,慢慢笑容变得僵硬,面面相觑。
刘绍再重复了一遍,“宫里人再三保护起楼泽,他死不得,这一死,皇上……不知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宫里正严加盘查,九皇子不在宫中,一切事务交由玉娘娘主持。今夜封了皇宫,一个人也走不掉。”
我反复忖度这四个字,黑暗里全身体温骤降,被冻得瑟瑟发抖。我怀抱东西,往胸口裹了裹,抱紧自己的胳膊。
楼泽死了,楼泽给夜冷轩下了毒蛊。芙蓉双生蛊。
六六.旦夕之隔
“御医彻夜守在皇上身边,大半夜过去,皇上却一直昏迷不醒……却无方,今日宫里已派人去找顾药师,毕竟事关重大……”
“宫中如今出了许多大事,刘府也不敢呆了,只怕有个万一,事情牵扯上来,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
刘绍说着话,将帽檐压低,被几人簇拥着进了屋,随后又说了许多话,我静静站在角落,黑暗无边,天上无月,暗处阴冷得让人害怕。心头像被人开了个大洞,我闭上眼,竭力不去碰那处,竭力什么都不去想。
心里越空,却觉越怕。一盆在冷窖里晾了多年的凉水,从头顶泼了下来,从肌肤,冷进心深处。
要在句子最末的的那句话,我还是听到了。
“只怕会连顾药师都束手无策,何况宫中出了那样的事,九皇子……”
刘绍尽量压低声音,若换做他人,也并没有许多去认真要听几人说话。却独有我,是认得刘绍的。
我丢下手中,一把拖住刘绍。
刘绍万万没有想到回是我,本以为是无聊之人,突然回头来,由惊转怕。
我握住他肩膀的手在发抖,声音却出奇沉稳,字字顿顿,“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绍声音低到连我都快听不见。
“贺夫人……”
他正了正声,“皇上昏迷不醒,宫里……宫里已经乱了,九皇子他……”
“九皇子怎么了!”
他怔怔看了看我,“贺夫人,您最好不要回去,宫里很危险。”
我一把丢开他,便往外跑
突然人群四下散开,只听见一声巨喝,车夫扬鞭撒在惊马上,马蹄急速踏过泥水,飞驰过来,险些刹不住,泥水四下飞溅。
车停在我身前,马车里,白衣男子揭开帘子。“小墨,上车!”
突然见到马车,却见灼城竟在车上,心里不由一惊,却不再问。他伸手将我拉上车,坐定。
雨飘进来,风穿窗而过,他扶着窗户。
我怔怔,魂魄都似飞走,将他紧紧勒向自己,“宫里出了事……他出了事。”
我说,“对不起……我只求你,只求你这一次。”
他声音祥和,毫不犹豫,“这就是带你去宫中。”
他对车夫几乎是用吼的声音,“不要把命当命,若是慢了,让你身首异处。”
雨哗啦啦砸在车上,我放开他,坐在角落,闭上眼,眼前一片暗红。
“顾朱弦已经去了宫中,不会有事。练武之人体质不必常人,几日都不为过,何况这一夜。”
头深深埋进手心里,我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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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大乱。
宫人衣冠不整,从宫室鱼贯而出,由童九派黄门看管,俱候在琼央殿外。
马车在宫外等候,我跃下车,牵了马厩里一匹马,拉了缰便往寝殿去,越过人群,马不能及时止步,我从马身上跃下,跌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