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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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马车,真的很好睡觉。也许是真的累了,颠簸微震,不时冥神睡了会,什么梦都没有做。
再醒来时,灼城靠在窗边,眼睛已闭起。媚眼细成一条缝,眼睛的线条很长,微微上挑,似乎不小心就会有泪从那里流出来。那双眼只要一睁开,灼城整个人立马染上了浅浅的妖的媚气。
不羁的轻傲,比静谧时的纶公子还要好看一些。
静静看着他,恨意就想潮水一样袭来,不是单纯心痛,是某种不被自己控制的力量,全身血液都涌到胸口,心脏不堪重负,缓缓地抽痛起来。
绵长的痛,在沈苑便开始了,疼痛同时只觉得有心脏扩张的舒缓的快意,整个人因为不明充斥头脑的恨而变得舒畅得可怕。
身体微曲,额顶冷汗都涔了出来。
马车突然趔停,车帘陡然拉开,玄凤探进脑袋来,“主公——主公到太平村了。”
灼城轻轻动了动身体,缓缓睁开眼来,玄凤赶紧上前来扶他下马车。揭帘门时,灼城回头看我,“小墨,快跟上。”
声音轻柔虚弱,其实若不是因为他对我做过的事,我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将他当做那个纶公子。
下了车,玄凤扶着灼城走在前面,我开始四下看着这村子。
太平村,很多村子有意无意都重了名,也真是个很普通的村子。是夜,十分安静,偶然走着,不是会看见几座孤零零的青冢,冢旗似荒魂,悠悠宁谧而哀怨。
玄凤在清冷柴扉前停了下来,破败的篱墙,胡乱长着几朵小雏菊。地里的鸢尾和荠菜却长得十分油滑茂盛。
轻轻叩了叩门,似乎整个村子都响起了回声。静静等了等,屋里脚步声响起来。
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心提了提。
门缝里先露了蓝白花袄的一角,随着门的拉开,便将屋里人整个露了出来。
普通农家花袄很厚,这样穿着,女子身形依旧清瘦袅娜。
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是脸上那张硕大的面具,惨白的弥陀佛面具,肥肥胖胖的脸,笑得好像是个胖娃娃,衬她纤柔苗条的腰肢,看起来实在很滑稽。
弥陀佛黑洞洞的两眼并没有留的一丝缝隙,头动时却像能看得见人。
“是城宫主来了,”声音是极悦耳的,侧了侧身,将玄凤让进屋中,“宫主给奴家带了什么人来了?”
灼城来拉我的手,我一抽从他手里脱出来,他又来拉,这次更紧了,对我眨了眨眼,“听话。”
我忘了,灼城本身就是个妖孽。
玉面轻轻动了动,像是不禁的笑了,“好漂亮的孩子。”
将我带进里苑,灼城便松了手,侧头对玉面说,“你认得的。”
玉面托腮想了想,似乎想得有些苦,“宫主折煞奴家,见过这许多人,怎么记得是哪家孩子?”
灼城悠闲地坐了下来,指尖拨着石桌上刻的棋盘。
玉面突然恍然,一把将我拉过,凑近那张弥陀佛,细细的看了看,“觉毓的儿子。”
“你先等等。”玉面看了看灼城,从我身边进了屋。
石桌边的竹棚搭了葡萄藤,只是细嫩的藤蔓,涓细绵长的凉意,是朴质的农家。
灼城眯眼,朝我招招手,“小墨,过来。”
我站着不想动。
他也不恼,“知道我带你来找玉面作什么?”
“自然是履行你的承诺。”
他眼睛眯成半月形,“越来越淘气了么。”
葡萄藤倒是真的很衬他,清净的白衣,和月亮浑然一色,与那张妖性过重的脸相悖谬,让人吃惊的呈了另一种妖异的美。
“玉面,妖妃玉面,极擅长伪装。被她修饰过的人,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被识破。”
“除了你。”我不眨眼的看他。
他微微笑,“也越来越聪明了啊,我喜欢聪明人。”
“城宫主却越来越笨了。”我心里暗暗笑,纶公子被我识破,也是纶公子自己犯了笨,不知怎么糊涂了要带我去沈家旧苑。
他伸了手摸摸我的下颌,“要进宫,小墨这张脸就像皇宫的记号,行不通。”
我点点头,突然侧脸看他说了句摸不着北的话,“城宫主已经不是纶公子了,不要随便碰我。”
“哦?”他指尖在我下颚轮廓处来回触碰,打量得饶有兴味。
“城宫主就是城宫主,和纶公子一样温柔,我会以为宫主喜欢我的。”
他手在腰间一掐,半眯的眼带着媚光,“我确实喜欢你……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你迟早都会是本宫的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很抱歉,我不吃这套了。伸手将他的手打开,“你喜欢的是莲毒的身体吧。”
“只能算一部分。”他抬头来,眯眼笑。
灼城的脸,纶公子性情,妖孽本性,被他捉弄玩于鼓掌,我真恨不得给他两耳光。
门口脚步声响起,玄凤推开门说,“玉面大婶让小墨进去。”
玄凤待玉面很是不敬,灼城只是说,“玄凤,不要无礼。”
我侧头看他,他不抬头,对我扬扬手,“去吧。”
** **
进了里屋,本以为是女子闺房,玉面拉开门让我进去的瞬间,我以为是进了妖孽洞。屋里无窗,四面墙上贴满的人脸画像,男女老少,或美或丑,不下千张。屋中两只炉子,盛了一些莫名的浓稠液体。
她捣弄着碗里的东西,我便四下打量起墙上的画来。
我一边看,她背对着我一面说。
“这面墙上的,以前我给他们做面具时的画像,这些人到如今,活着得已经不多了。”
我本有些不解,玉面年纪也应该不过四十,这面墙上的画像之人,年纪极轻,十几岁的也有,怎么会死了。
不过想了想,便也明白了。但凡要伪装的人,都有某种特殊的原因。而这些因果,常常是致死的。
“灼城不还好好的。”我有意无意的说。
玉面转身来,似乎隔着那面具看了我一眼,“他是例外,世上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多。”
里屋门开着,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还挂有画。进到里屋,屋里晕染都是水墨气息。
屋里的画百来张,每一张都干净整洁,男男女女,音容笑貌,宛然在眼前,每一笔都细致,看出来是作画人用了一番心思画出的。
其中画里,有半数都是一个伟傲男子。
笑,不笑,闭眼熟睡,俯案疾书……每一个神情都经作画者深思熟虑,这才落笔,男子的画却似乎比旁人倾注了更多心血。
男子威严中不乏温情,偶尔流露的倦怠,都拨人心动。
待要继续看下去,听得侧门被轻轻叩响,回头时,见玉面端了东西站在门边,“小墨,过来。”
一面放了张竹榻,玉面十分柔和的说,“来,躺到榻上去。”
我坐上榻,有些硬,硌得骨头有些疼。她一手垫在我头后,托着后脑勺帮我睡下时,轻轻叹了口气,“小墨,你太瘦了。”
玉面衣服和面具中间的皮肤有朱玉光彩,肌肤却似少女一样。
躺好后,玉面的声音在面具里嗡动。
“脸廓尺寸,丈量一分一毫,不能有差错。所以,闭眼静静躺着,一会儿就好。”
头顶上方一面镜子,镜中人比初见时有了血色。我眨眨眼,他也眨眼,眼眸十分沉静,甚至有一些冷漠了,五官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不乏拒人千里的冷傲。
贺即墨,我心中暗笑,恨意如毒,在血脉里迅速扩张。
以后很长时间里,会是另一个人了。
也许是几月,几年。
也许,就是一辈子。
玉面细腻双手碰上我的肌肤,很柔软,一如她的声音。
“小墨,你可记得小时候的事?”
我摇摇头,有些困乏。
“你母亲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聪明,善解人意,并且十分美丽。她待人尽善完美,极少有招人怨恨。那时她时常带你来宫中,见你时,不过四五岁。所有人都夸你漂亮,都说长大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呢。读诗便能作赋,听曲便能抚琴,这样聪明,太傅都夸赞。”
眼睑渐沉,她的声音却如眠乐,一点点变得渺远。
到后来,恍然入梦。只记得梦的开头,花意正浓,深宫苑落里,桃花满枝。
桃林尽头的美丽女子,目若桃花,话中满了笑意,眼睛眯成一条柔和的缝隙。蹲下身,朝我扬扬手,“墨儿,过来,这里来。”
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磕磕绊绊,终于扑进她怀里。
“墨儿,娘亲带你去见冷轩哥哥,哥哥将来可是要做皇上的,美人皇上哦。”
孩童牙牙而语,十分不清晰。
期间迷蒙不觉,只知是流泪了,眼角很湿,模糊中听见两个人说话声。
女子柔声,“这孩子,不知梦到什么,竟哭了。”
缓缓的,女子问,“小墨一路横冲直撞,磕磕绊绊,最后如此头破血流。说他傻,我却十分喜欢他。”
“和你以前很像。”
女子笑了,“只是性情怎么突然变得怎么激烈,脉息也有些不稳。顾朱弦怎么说?”
“心绪迷乱,莲毒攻心。”
女子似乎有些小怒,“你要取莲毒,便取,为何假意带他去沈府,让他知道这些不堪往事,还让他猜得你身份。灼城,你做事,我真不懂了。”
男子话音冷倨,“你与顾朱弦,不也心软了,竟都肯出手帮他。”
女子沉静逼问,“与你不同。宫主,你终究是心软了,还是心动了?”
沉默许久,在接话的男子,声音微喑,“看他一步步走下去吧,不能也不想再欺他。”
我翻了个身,又睡进那个繁花璀璨的梦里。是梦是真,也辨不清楚。
三六.妖妃玉面(中)
一觉醒来,日已三竿。
这一觉睡了很久,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舒展了。
推开房门,院落里的石桌边,顾朱弦在自弈,玉面洗了衣服在两棵银杏树搭的绳上晾晒。银杏在风中簌簌,棋盘落子的声音优雅如琴弦。
见我出来,顾朱弦抬头来看我,脸上全无表情,面具后清瞳冷冷。
顾朱弦敲棋皱了眉,“倒是一副能文善武的模样,只是,玉面,贺即墨不会武功。”
玉面晾好衣服,身后是炫目的白,弥陀佛笑脸盈盈,“中见血封喉之前,是会的。”
顾朱弦眯眼看她。
玉面继续说,“毒不过是暂时封了武功经脉,是可以解的。”
顾朱弦淡然抚棋,“你早就想好了,所以将我骗来这里,既然能解,玉妃娘娘,你来解吧。”
玉面说,“他若以后行于宫中,一步步爬上去,不会一点功夫,怎么行。”
顾朱弦不理,“于我何干。”
门外走了人进来,玄凤扶着灼城出来,已经复又戴上面具,一袭白衣,俨然翩翩的纶公子。看了看我,灼城侧身对玄凤说,“把之之带出来,看看是不是还认得墨叔叔。”
玄凤听闻,定神看我,“呀——”一声,赶紧将嘴掩上,眼瞪得比铜铃还大,食指颤颤的指着我的脸。
我伸手摸了摸,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顾朱弦,你方才说什么?”灼城刚来,似乎听到了对话的尾音,侧身问顾朱弦。
顾朱弦看他不语。
玄凤将之之带了过来,灼城蹲下去,似乎在教之之说什么话。小女孩声音稚嫩,看着灼城,对顾朱弦尖声尖气的闹,“我看过顾叔叔的面具脸——我看过顾叔叔的面具脸——”
顾朱弦丢了棋子便来捂之之的嘴,“灼城,管好你女儿!”
玉面笑了,连带顾朱弦嘴边线条也僵硬的动了动。
玉面说,“之之,你纶爹爹果真是妖怪变的。”
顾朱弦看了灼城一眼,纠正玉面,“是妖精。”
之之爬到灼城身上,瞪着玉面,一双眼睛大得像只小金鱼,“爹爹是最漂亮的妖怪!”
灼城俯下身,将之之放到地上。脚刚触地的小丫头蹭蹭的钻到玄凤腿边去,抱住玄凤的腿,躲着蹭出半张脸来瞅我。
“玉面,”他说话声音低且柔缓,似乎有些虚弱,气却很足,“那个人是叫秦羽?”
玉面十分郑重的点头。
“秦羽与即墨很相似,顾药师昨日告知我,所以为即墨做了这样面具。”玉面说,“不只相似,身形,步态,身世都很相似,很好装他。”
顾朱弦轻轻啄了口茶,说,“只有一点不一样。秦羽是聪明人。”
玉面瞥了他一眼,“贺即墨未必就不是那样。”
顾朱弦抬头来,看了我一眼。
不知为何,总觉得任何人在顾朱弦那双眼之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青玉山庄有人来了,顾朱弦吩咐弟子回去备好药夜里带过来,灼城也已不在。玉面晾好衣服,院落只有我与她,以及身后很舒服的一片雪白。
玉面端起木盆,架到腰上,朝我摆摆手,“小墨,你过来。趁小墨和宫主都不在。”
见我凝神,她又温言,“过来我带你看个东西。”
** **
玉面给我看的东西,是她屋中的画。
那日误进了这间屋子,见了屋中的画。不是失了神采作为伪装的人皮面具,每一幅画上人似乎下一刻就会从画中活过来,尤其是眼睛上笔画勾勒,每一种神态,都经了画人心血而作,连笑都惹人心疼。
再引我注意的,依旧是占了大半数画幅的男子。笑,不笑,沉思,恼怒……我可以确定没有见过眼前男子,可是男子的气质神态,却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到闭上眼都可以想象出男子画上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玉面走到我身边,依旧如少女光洁肌肤,细细摩挲画页下方,微微牵动的发尾,也可以知道,面具后的玉面,此时是笑了的。
“你一定想问这个人是谁,”玉面抬头看着画上人,“这是我这生唯一恨得彻骨,也是爱得最深切的人。”
停顿了片刻,她说,“这是先皇。当今圣上的父亲。”
错愕间,我抬头,那弥陀佛笑容凝固得有些哀怨。
“许多年前的事了,当初恨得切肤,怨了如此多年,直到那个人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坦然了,其实,谁都没有错。”
画边墙上已有尘,手轻轻一撑,便按上了黑色的五指印。
“我是个很蠢的人,长了这么多年,就没有做过一件被人称赞的事,不像顾药师,”她轻轻说着,“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多蠢,至少这么多年来,与顾药师下棋,从来都没有赢过一次。”
我看着墙,偶尔看画,不言。
“顾药师是聪明人,再聪明不过的人。可是你觉得顾药师是否快乐?”
我只是想起顾朱弦那只冰冷的面具,和面具下几乎已经僵硬的五官,连笑都很艰难。
她蹲身,从荒朽虫蛀的柜子下面抱出一只普通的盒子,取出一叠东西来。
“这是我要给你的东西。是很多年前,你母亲给我的。”
是一幅画。
已化出三分英武气息的少年,牵着五岁幼童留趟于满山海棠花下。两人脸上,都是纯真无杂的神情。
花意正浓,当时年少,人无双。
我看画,“你给我这个作什么?”
“它不过是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