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冠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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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竟也没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校场,穿过一大片空地,走向端华殿。她的背影纤长,也单薄,月白色的衣裙飘在风里,竟显出一丝决绝的意味来。
透过她的身影,慕容竟看到了青霜的影子。那夜,青霜知道自己惨遭灭门后也是如此决绝,什么都不顾,谁也拦不住他的报仇之意。
回过神来,他又笑自己傻,怎么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回忆青霜的影子?
再看上面,那个女子已经站在殿门前。
寻善敲了门,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碰主子的殿门。
任凭心里多么悲愤,呼吸还是快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静止等待回应的时间里,仿佛过了一世那般长久。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好像记忆里也有一个女孩,在做着自己秘密的事情之前也是那般紧张,她总是抓着一个少年的衣袖小心问一遍:“有人吗?”少年答“没人”后,她才雀跃着跑出去,无尽喜悦。
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珍贵的东西的心情,体现的刻骨铭心。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眼角划过泪珠。她也不明白是谁的感受在影响她,一时间变得忧伤。
门内有一个影子在晃动,然后殿门打开,露出穿白衣的男人。
白皙冷艳的面容映在她眼里,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真正的悲伤,不再空洞,不再只是望着窗外无悲无喜,不再只是一抹灵魂。她深切感受到了身体内沸腾的血液,感受到了眼泪划过面庞的咸湿感。好像身体感知了这个世界并且融入了进去。她在那一刻彻底苏醒。
司简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泪,眼底平静。“有事?”
他看向底下站着的慕容空山,慕容朝他耸肩,喝一口酒离开。
“我爹在西山。”她尽量平静下来,可是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和激动。
司简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飞过一只白鸟。
他侧过身,缓缓道:“进来罢。”
寻善吃惊,擦掉泪痕,反问:“什么?”
“进来再说。”
寻善愣了片刻,跟着他进去。
司简关了门,坐回软榻,重新拾起书卷,淡淡道:“你说。”
寻善打量着室内,单调的摆设,白色帷幔低垂,一色冷寂。倒也像是司简的作风,不喜繁琐不喜艳色,素然便好。
她失神片刻,再抬眼时目光坚定,“听说主子要剿平西山?我爹爹还在那里。我爹姓颜,一把年纪了,还望主子手下留情放过我爹。”
“这个世间那么多青霜宫弟子仆役,那么多与青霜宫有关联的人,照你说来岂不是所有与青霜宫作对的人都碰不得了?”
他轻轻松松拿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哑口无言。
“我……我爹他在西山住了一辈子,所以……”
“一辈子?你知道?”
寻善再愣。一辈子?她怎么知道?她不过最近才好了她的痴呆症,她现在都找不到她和爹爹许多共度的往事。
一阵无力感袭上她心头。
第十章 绝不改变
司简翻过一页书,道:“听闻你在伺候糖糖,糖糖难得喜欢一个人,五年来你是第一个。”
“主子又不能凭着这个放过我爹。”听他提起糖糖,寻善就恶向胆边生,不自觉出口顶撞了他,带一丝执拗和任性。
说完,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忙捂住嘴退后一步。
司简从书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寒意,只有极其平常的淡然。处变不惊。
“嗯,不会放过你爹。”
“他没有与青霜宫作对。”见到他的态度,她也就不再胆战心惊,抬起头来道:“我爹既然要与青霜宫作对又为何把我送进来?这不是矛盾?”
司简眼神有一瞬的迷离,“这个俗世本就存在那般矛盾之事,只是矛盾多了也就不矛盾了。看得多了也就什么都稀松平常了。”
寻善只觉得他那是一番歪理,眼眶渐渐红掉。
司简放下书,看窗外,“回去吧,糖糖要来我这里要人了。”
寻善冷笑,在她伺候糖糖的日子里,从未见他来看过糖糖。
她气愤离去。
糖糖已经醒来。一人在殿前拿一根树枝玩,别的婢女在旁边远远看着,不敢过去,见到寻善归来都松了一口气。
寻善看到一旁树下摔了一只碗和糖糖衣衫不整的赌气样,就知发生何事了。
“糖糖,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她走过去佯装生气。
糖糖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扔掉树枝站起来,跑过去撞进她怀里。“寻善姐姐,你去哪里了?”
“出去办了点事。怎么,姑姑差人送来的酸梅汁不喜喝?”
寻善替她理理衣襟,牵着她进屋。
糖糖撅起嘴巴:“我要喝姐姐亲手调的,旁人兑的不好喝。”
寻善无言,笑,“鬼丫头。要听话懂吗?”
“我就要听姐姐一人的话。”糖糖黏着她,这段时间,她对她无故亲近。俨然当成了一份依靠。
寻善想,以往的糖糖也定是这般缠着青霜的吧, 把青霜当成天一样依靠,而一朝天塌,她差点崩溃。
她苦笑一声,她一介小小婢女,能给这个孩子多大的庇护?而这份保护又能维持多久?她又能坚持多久?
“糖糖,你恨主子吗?”她突然问。她好像还未真正从这个孩子嘴里听到过对司简的评价。
糖糖从她怀里抬头,讶然:“姐姐为何提起这个?”她也不疑有他,想了会,气愤道:“一开始不讨厌他,他跟青霜哥哥一样不厌弃我,他还跟我玩,给我好吃的。刚开始,我最喜欢他和青霜哥哥。糖糖一直以为他和青霜哥哥一样是个好人,糖糖也叫他哥哥,可是,可是他却是个坏人,把我青霜哥哥杀了!我恨他!”
糖糖小脸上很是凄楚。
寻善笑了,一脸无奈,只怕不是真正的恨,这个孩子大概在五年前也喜欢过司简。只是一个亲近的人杀了另一个亲近的人,从此恨不得也爱不得,只能嘴里一遍遍骂着,心里抵触避讳着。也是无尽痛苦。
她摸摸糖糖的脸,心疼地抱住她。“往后的岁月里,有姐姐陪你一起长大。”
糖糖的眼眶湿润了,记忆里,也曾有一个温和少年这般同她讲过,他说:“往后的岁月里,有哥哥陪你一起长大。”而后他给她取了“姜糖糖”这个名字,说:“姜是我母亲姓氏,糖糖是想你甜甜蜜蜜地生活。以后做一个幸福快乐的孩子,好吗?”
糖糖,要做一个甜甜蜜蜜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孩子啊。因为自己没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便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青霜的心里不无安慰。
寻善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毫无缘由,就是想到青霜,心下难受得厉害。
……
……
司简开着窗子望着殿外的玉兰树,阳光倾泻而下,在枝蔓上泛起朦胧的绿意,郁郁葱葱,生机无限。
三娘站在他身后,问:“主子,此处嘈杂,何不换个住处?好的寝殿多的是。况且这端华殿是青霜遗居,旁人不知,属下可是知道得清楚。”
这个事她劝过司简多回,但他从不听她的话。这次也是摆摆手道:“无碍。”
“还望主子保重身子,青霜宫与刘氏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此番虽然沧澜带了暗卫前去,但是刘扶萧素然狡诈,不能掉以轻心。”
“我已安排妥当。三娘,糖糖安好?”
“糖糖近日稳妥,新近的婢女伺候不错。”
司简回身坐回软榻,拾起榻上书卷,“传令下去,叫年君留颜老一条命。”
“主子?”三娘诧异。“况且我们不杀颜老,刘扶萧也定不会放过他,他可谓是两面开罪,没有容身之处。”
“因此才叫年君沧澜从刘氏手中救回他一命。”
三娘难以置信,“属下不明白主上的用意何在。当初扶季灭门,也是颜老纵火烧了扶季半边宫殿。他是刘氏元老,昔日叛变,我们青霜宫又岂能留下他?”
“无需多言。”
司简面色平静,眼角却有了一丝冷意。
三娘叹口气,俯身一礼,“属下遵命。”司简的处事从来都不是她能明白的,正如沧澜所说,自从青霜死后,青霜宫造起,他主掌大权后,他的一切命令就不是他们所能轻易明白的。
司简心里,像是藏了诸多心事,且都是他们不能猜透的。
派人传令了主上的口谕后,西山那边就速发来一封急信。
司简关上门窗,抖开其中一张信纸,上书寥寥几字,是年君字迹:“属下不力,遭遇刘氏袭击,颜老悲愤自刎,死前命属下交主一信。颜老奄奄一息之际吐露二字”寻善“算作遗言。属下愚钝,不明真相。望主点透。”
他烧掉信纸,看着另一封上言“吾女寻善亲启”字迹的书信。他打开,里头一张信纸,亦是简短片字。
阅完,他眉头一拧,过了片刻,收起信纸坐在桌后提笔。
须兀,他唤来三娘。
第十一章 宿敌刘氏
西山起了一场简短的仗,消息传遍了青霜宫。
寻善坐在糖糖的清铭殿里,一边给糖糖调酸梅汁,一边听别的婢女给她讲宫中近事。
“与青霜宫作对的是刘氏,盘踞川蜀一带,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江湖众多门派都不敢与刘家正面起冲突。据说刘家曾是皇族,后来败落,也不知怎的又在江湖里起了名声,又牵扯到了朝廷。总之里头的复杂不是我们这些小婢能想明白的。哦,还听说西山里死了好些个人,那可是无辜了。”
寻善手一抖,汤汁溅了起来,滴到她手背上,凉凉的,她感到一丝寒意。
“帮我把这酸梅汁端给小姐。我去去就回。”她扔下勺子,转身就跑出去。
眼角又有了咸湿味。
她克制不住,听说西山出事的时候心底就很疼。跑出清铭殿,低着头的她就与一人撞上。
“大胆!”有人呵斥。
“婉儿。”另一个肃然的声音,正是三娘。
寻善抬头,声音是沙哑的:“姑姑……”
“进来。”她走进院内,“婉儿,叫她们都下去。”
婉儿上前领着众婢女退下。
三娘看着这个被收拾得整洁的殿落,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从袖内掏出一封信:“颜老遗言。”
寻善的眼泪瞬间滑下。颤颤接过来:“我爹……”
“没人逼他。是自杀。”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写在信封上的“吾女寻善亲启”六字。心痛得好像要撕裂了一样,她自从有印象以来这个世上第一个待她好的人就这样毫无声息的离开了。长眠于地,再也不复存在。
一切恍若梦境。
泪流满面,她抱着信跪在地上,哭得声嘶竭力。
糖糖被哭声惊醒,走出来,扑上去大叫:“寻善姐姐!老太婆,你对我寻善姐姐做了什么?你滚,你滚开!不要你出现,不要你出现!你们都是坏人!”
三娘皱起眉头,拉开她,唤道:“婉儿!”
婉儿进来,“姑姑何事吩咐?”
“把小姐带去主子那。”
“是。”
随即又唤来两名婢女,手脚并用将大喊大叫的糖糖抬出了殿落。
三娘也离开。
空荡荡的院落,午后无风,树枝悄然未动。只剩寻善悲戚的哭声。
颜老在信里写:“吾儿寻善,你我父女一场,终不忍独留你一人于世。在此,未免你悲痛过度,为父不得不说明一件真相。吾儿并非吾儿,乃故友亲女,多年前家道变故,转交我抚养。你乃江城人士,生于戊戌年秋,九月九。本名落白。八年前阳春,江城降下一场瘟疫,多人亡佚,你亦大病一场,烧坏脑子。故带你入西山静养。许是双亲亡故,大病烧身,此后你一直浑浑噩噩,竟得失忆之症。从此也落下一个心病。我年事已高,本不能久留于世,望汝安生活于青霜。不疾世愤俗。勿怪。亡父颜氏亲笔。”
寻善仍是难以置信,跪坐于地痛哭半日。
夜色暗下来,远处已然掌起了宫灯。清铭殿里黑压压一片。
为何自杀,有何理由自杀?两军交战又为何要伤及无辜,逼得百姓无处安身,须得自刎方能放过。她不懂。她爹爹还说要等她回去给她讲完另一半的故事。距离下月初一只不过十来天的日子,为何就不能再多等几日?
心痛得好像要死在这个夜色里了。握着信纸的手已经僵硬。
她该怨司简吗?可是为何想到他心下更难受了。不是生出恨意的难过,而是在怨自己。好像,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她自己酿成的,她现有的只是浓烈的自责感和负罪感。
她凭什么让这么多人为她而亡故?明明也不过爹爹一人,但她就是有罪大恶极的感受。她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吗?
暗色里,她看见一抹衣角闪过。
一个男人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失神凄然的模样,没有任何表情。
抬起头,她不意外的看见一个决雅的身影。白衣在暗夜里静静绽放,像是一朵玉兰花。
“起来。”他清冷的声音响起。
“该死的人不该是我爹,而是我。”她轻浮的嗓音哑掉,让人有种轻生的感觉。她也不知为何要对着司简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简在暗色里沉寂了一会儿,上前拉起她。
她浑身已经僵硬,他是将她半抱半搀起来的。他把她扶进殿内,没有点灯,两人在昏暗里面对面坐着。
他看着她模糊的轮廓,轻声道:“人死如灯灭。”
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她曾说给糖糖听过。
她握着信纸的手指僵硬的动了一下,慢慢蜷缩起来。“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嗯。”他轻轻应一声。
“我爹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还抚养我多年,我痴了傻了他也没有抛弃我,一心等我慢慢康复。他是个好人对不对?”
“嗯。”
“可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逼死他?为什么?!”她陡地声音扬高,尖叫一声。说实话,她的声音早已哭哑,此刻的尖锐一叫实在难听至极,像是被拔了毛就要煮沸的鸭子。
司简没有动。而寻善在尖叫后也迅速平静下来,低声道:“我没有恨你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怨我自己。”
眼泪又滑下,她伸手抹去,将信纸铺直,叠好,重新装入信封中。“谢谢主子命人将我爹的遗书交给我。如爹爹所讲,我会安生活于青霜,不愤世嫉俗,不怪任何人。”
司简依旧没动,只问:“身体可好?”
“很好。”除了失忆之症,一切安好。
“糖糖在主上那?”她问。
“睡着了,明日会过来。你歇着。”
寻善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