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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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更衣,一切照旧,宛宁乖乖趴在床上,隔着两重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扶苏说着话。
聊得乏了,困意来袭,她一头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中她躺在稻草堆里,阳光有些刺眼,风吹过成排的稻花,有草叶顺风飘落,轻轻拂过她的脸。草叶的力度极轻,若有若无的,宛宁心里像有猫爪在轻抓似的,挠得她脸上、心里阵阵发痒。
耳边,有人在固执地唤她的名字。
“宛宁?宛宁?宛宁……”
宛宁迟钝地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正要看看是谁搅了她的安逸好梦。
忽然,扶苏的脸压下来,喉结上下一动,带着疲倦又无奈的声音:“你睡得真香。”
宛宁揉一揉惺忪的睡眼,问:“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睡?”
扶苏面色作难,道:“兴许是在桌子上睡得久了,桌子支撑不住,塌了……”
宛宁掀起床帘的一角,见房间中央那张黑木长桌断作两截,脸上的笑肌轻微抽动。她忍住强烈的笑意,绷着脸问:“那怎么办?”
扶苏抬了抬眼睑,凝眸盯着她身下松软厚实的床铺。
这真是叫人为难了。
宛宁嘴角翕动,迟迟说不出一个“不”字。
见她良久不答话,扶苏只好自作主张。
一双略微冰凉的脚探进来,宛宁朝里挪了挪,让出一人有余的位置。紧接着,扶苏整个身子钻进来,与此同时,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覆在她腰上。
宛宁顺着横亘过来的手臂看去,他双手骨节分明宛如白玉雕刻,腕间带着柔和的弧度,再往上,肘部长着连绵起伏的肌肉,像是常年练习骑射所致。
宛宁抻紧了神经,故作镇定地盯着扶苏。
她原以为扶苏是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现在才知道,他也是读得了诗书、扛得起刀剑的文武全才。
若不是今天看见他半裸的上半身,估计永远都要被他白衣玉面的假象蒙蔽了。
被她这样看着,扶苏有点不自在。
他问道:“有什么好看的?”
宛宁嫣然作笑,如此坦然的面对面躺着,她反而不怎么害羞了。倒是扶苏,他胸腔里一颗心脏“扑通”跳跃着,身上脸上都泛着丝丝滚烫,耳垂红如血玉。
一时间灯花迷蒙,屋子里只剩下铜漏里嘀嗒不绝的水声。
宛宁静静躺了一会儿,陡然抬头道:“你看咱俩,光顾着贪睡了,蜡烛还没熄呢!”
扶苏闷声爬起来,锦被顺着他腰部的线条滑落。
吹熄了烛火,宛宁嫣然作笑,把头深埋入扶苏怀里,扶苏紧了紧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两人互相贴着身子静默了一会儿,扶苏开口道:“夏天父皇要过寿,我向父皇请旨赐婚可好?”
宛宁微闭着眼,听着又沉稳又温柔的嗓音,他口中呼出暖丝丝的风,扑在耳畔仿佛春雨润物。
她小幅度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脸来,呐呐道:“冬天的时候,你说春天去请旨。现在到春天了,你又说夏天去请旨。”
扶苏绷不住一笑:“想不到你记得这么清楚。”
宛宁的手在被子里摸索一番,主动伸出小指去勾扶苏的手。“这次可得把话说到实处,拉勾。”
扶苏茫然由着她勾住小指,顺着她的力道来回拉了拉。“是,说好了,拉……勾?”
宛宁“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此间浓情绵绵。
扶苏的眼睛在夜色里越发雪亮,宛宁本也该是高兴并幸福的,可是,她却骤然一阵心凉,脑海浮现起史书中扶苏的最终下场。
在这诡谲变幻的朝政中,他将来要如何保全自己?要怎么躲过那些暗箭陷阱?难道,唯有步上那条不归的死路,才是他应有的结局吗?
想及此处,心房处像是有一把大锯,一下接着一下的在来回拉扯着,刀刀见血,痛彻心扉。
不!她咬着牙,奋力摇摇头。
既然上天在机缘巧合之下送她来到这里,绝非没有其中道理。一切还远,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她绝不能让一切沿着历史既定的轨迹发生。绝不能!
……
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
宛宁混沌地醒来,睁眼的第一个刹那,不由自主向床的外侧望去。
绣着金丝蔓枝莲花的褥子上,有一处携着余温的凹陷,恰好是扶苏躺过的痕迹。
他已经走了,昨晚的一切似真似幻,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满心失望地背过脸去,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好似缺了一块儿什么,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方士们住的地方连个多余的空房间都没有呢?咳咳,我不知道,别问我(正经脸)
、春寒帐暖
宛宁睡意全消,心里一片冰凉,爬起来穿衣梳洗。
此处除了云意平时再没有旁人,日子过得懒散。刚刚爬起床,连寝衣都穿得松松垮垮,腰上的白玉绦子也耷拉着,和素锦荷包纠成一团。
她就着铜盆里的清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绾了一只最简单的乱云髻,脸上一点脂粉也未施。
“咚——咚——咚!”
突然传来一阵短促有力的敲门声,宛宁以为是云意来侍奉了,想也没想就去开门。
两扇门向内一拉,门外头站着的竟然是徐福和贺兰国师,宛宁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想到自己衣冠不整,她拉紧衣领,向后倒退几步,欲去衣架上取外衣。怎料一不留神踩在垂地的雪绸帘子上,脚底下“哧溜”一滑跌倒在地。
宛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没有摔到实处,只受了点儿惊。
她微微发喘,胸脯起伏不定。
贺兰国师本来要上前扶一把,却见她身上穿得少,这样进去不合礼,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立在门外傻看着。
徐福则是纹丝不动,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他飘然立在迎风的门口,衣襟随风而扬,恍然间给人仙风道骨的错觉,淡然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问:“小姐没摔疼吧?”
宛宁摇摇头,在地上坐了片刻。
……敢情这俩人没有要扶我起来的意思?
她呆愣愣的爬起来,顺手披上外衣。
徐福捋了捋胡须,鼻头轻皱,闻到一股龙涎香的气味。
龙涎香是宫中男子常用的熏香,各宫公子们每每外出之前,宫女要在衣袖和衣领处来回熏上三遍,以保证香气慎入衣服的纹络。
此香气味特殊,暖香中混杂着一丝清苦,细闻之下极易分辨,并且香气持久,一旦沾染便久久不能散去。
徐福以为是国师衣服上夹带的,扭脸问国师:“你昨日进宫了?”
国师不明其意,摇头道:“近日都未曾进宫,一直在丹炉前炼药。”
徐福暗暗自语:“怪了。”
宛宁杵在一旁,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禁不住打断道:“徐仙人和国师一早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徐福转过脸来面向宛宁,忽觉得香气大盛,女子的脂粉香里混合着熟悉的龙涎香味道。他发觉事有蹊跷,狐疑扫地她一眼:“方才,可曾有别人来过?”
宛宁刹那间失笑,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徐福是在问扶苏?她做贼心虚地向屋里望了一眼,确认扶苏没有遗落什么东西后,声哑气短地答道:“没、没有。这大清早的,我刚睡足了觉,连侍奉的丫鬟都没来过呢。”
徐福却只紧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总算勉强地点了个头:“如此便好。”
他声音低沉,目光微闪,显然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意思。
宛宁被盯得心虚,猜得他肚中腹诽,心里七上八下极其不安定。扶苏行事谨慎,天未亮就走了,徐福竟然能发觉有异,她实在想不出是哪一处不妥当,被徐福看出了破绽。
她有一种偷情被抓住的窘迫,只觉得喉咙发紧。又想了想,可是……我和扶苏仅是同床睡了一夜,发乎情止乎礼,并没做什么越矩的事儿啊!
过了一会儿,她提气问道:“徐仙人还有事吗?”
国师抢话道:“徐仙人担心小姐住的不适应,特地前来看一看。”
在宛宁能认清的几位大臣里,赵高和徐福是她最看不顺眼的。这可要“归功”于史书的记载,一个谄媚惑主,一个鼓吹长生不老,合力把秦始皇的基业糟蹋殆尽。
假如没有他俩,不知道大秦的江山能绵延多少代。
话不投机半句多,宛宁和徐福相看两厌,可表面上还得客气着。“劳你们费心了,我住得颇为舒心。”
国师和徐福对视一眼,道:“这样就好。”
徐福点头,背着手迈步走了出去,换了一口气,又扭过头来嗅了嗅,确实是龙涎香的味道。
徐福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气味,国师却和宛宁寒暄了起来。两人闲话了几句,直到云意端着早饭赶过来。
云意毕恭毕敬一一问了礼,客套道:“两位要不要一同吃?”
国师毫不客气地应了一声“好”,宛宁扶额叹了口气,两年了,这神棍的厚脸皮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徐福依旧没有说话,慢悠悠地静望着来自丞相府的主仆二人,沉默不语。
***
此后的日子,除了扶苏,仅有李桓从家中赶来看过她一次,兄妹两人只是淡淡的说一两句话,小坐了一会儿就走。
李桓见丹云阁简陋,心里觉着愧疚,后悔不该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卦象把妹妹送到这儿来独居。回府之后,特地叫人包了新衣新鞋和一干器物送来。
宛宁反倒乐得自由,觉着无所谓。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人来过。
转眼又是一个七天。
粗算起来,再过几日就要回家了,即将告别这样无拘无束的欢愉日子,下次再见扶苏,又不知道要挨到什么时候。想到这里,她眼底深沉幽暗,脸上笑意转淡。
芙蓉帐暖度春宵,屋内寂静无声,偶尔飘来阵阵龙延香的香气,缕缕入鼻,叫宛宁心神安定。耳边飘过扶苏均匀的呼吸,却是声声入心。
扶苏睡得很熟,清梦中无意识地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虽然是睡着,但是动作极其轻柔,臂弯似还有些微微颤抖。
宛宁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岿然不动。好似过了许久,久得彷佛连幽幽的香气也淡不可闻。
窗外渐渐起风,月光的清辉印在窗纱上,有稀疏的树影随风摇曳。从头顶缀下的防蚊碧纱随着灌进来的风轻轻摇摆。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咸阳地处中原,春夏时节常有夜雨。
宛宁缓缓从扶苏的怀里抽出身来,赤着脚下地去关窗。
她轻轻侧转过头,抬眼掠过扶苏安睡的面容,视线一点点划过他正气凌然的五官,还有那多一份则太柔少一分则过刚的脸型。离得近了,他寝衣上非兰非麝的馨香缕缕沁入鼻中,宛宁默默念叨了一句:“是什么香味儿?”
声音低如蚊呐,却还是吵醒了扶苏。
扶苏深出一口气,双眉微蹙,睁眼正好看见她扒着床沿,伏在自己身上轻嗅。
宛宁细品着这股异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音调里夹杂着未醒的混沌。
“什么时辰了?”
熟睡的人忽然醒了,她被吓了一跳,两三步跳离床边,羞涩、难堪……种种尴尬接踵而至。
扶苏无力地抬了抬头,又问:“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她局促地向更漏看了一眼,这会儿刚过了子时。
扶苏乍醒,满面红光,眼中露着一丝鸿蒙,等身上恢复了力气,一手把她拉回暖帐里来,掖好被子,在怀里搂了个结结实实。
先前宛宁逆光而立,扶苏没瞧清她的神色,现在揽在怀里低头一看,她又是羞怯又是甜蜜,交织在脸上混成一片旖旎光华。
看她笑意愈发加深,扶苏心中怅然,一个想法掠过,面色越来越凉。他松开怀抱,向一侧挪了挪,似乎要与她划清界限。
宛宁一时间慌了神,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你……”
扶苏支起头来,眼神温柔缱绻,语气却十分内疚:“抱歉,和你久居一室,真是冒犯了。”
被他一说,宛宁也觉着这样实在是不好,于她的出身而言,算是有违家教。更怕的是,扶苏会不会误以为她是轻浮女子,于是她急切解释道:“你多心了,我从未觉着这样不自在。只因为是和你在一起,我打心底里觉着开心,没有一丝杂念。”
宛宁越解释越乱,觉着一切话都是多余,于是闭口不再说了。
扶苏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但不自觉握住她的手,两人静默相看。对视中尽是无尽情意,扶苏心底一软,又把最直白的想法吐露一番。
“无妨,无妨,等到父皇赐婚那一日,所有的事都是名正言顺了。”
窗外传来疏疏雨声,春寒夜雨映衬着一室温馨。
宛宁安适地躺下,是啊!她眼睛忽然一亮,等到那时候,所有的事都是名正言顺了,她再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这周要期末考试了,考到周四(终于回家了!)。期间可能会隔日更新一次,菇凉们可以稍微养肥一下,隔日来看。
ps:祝上学的妹子们期末都能考个好成绩~
、童男童女
昨夜的骤风带来了一场甘霖。
冬日有大雪,春天有雨水,此为家国祥瑞的象征,看来今年一定是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的一年。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到早上还没停。空气中浸染了泥土的清香,柴扉里的花骨朵儿挂着沉甸甸的水珠,孜孜不倦地吐露着芬芳。
正午前,云意把四面的窗子全部打开,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主仆两人倚在炕上绣牡丹。据说云意的娘亲是家乡最出色的绣女,她大抵是继承了母亲巧手。只见她手指翻飞,三两下就勾好了花边,只见她一丝不苟地穿针引线,行针迅速犹如雨打沙洲。
有这样一位好“师傅”,宛宁学得有模有样。在第无数次扎伤食指之后,总算是绣出了一片花叶的轮廓。她盯着指头上大大小小细不可见的针眼,心里暗诽:“等到手法熟练了,一定要亲手绣个图样送给扶苏。”
男女之间以绣帕相赠是相邀定情的意思,古人的这一习惯保持了千年。
那一刻,宛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快要被这个时代同化了。
窗外的雨点噼啪落地。
雨幕里,传来窸窣成片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不像是一两个人,似乎是一群人。
宛宁暂时放下手里的针线,探头向窗子外望了一眼。重门深居,层层掩映的屋瓦遮挡了视线,她看不见前头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有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