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星归觐九重天-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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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珊穿戴齐整以后刚要从房间里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凌晏的声音。这几天她要去烛龙寺斋戒,祭漩听说以后便提出要与她同去,清早就来到了凌府,在院子里等她。
凌晏这话该是对祭漩说的。
“她现在独自走动有多危险?你怎么能让她去寺庙里斋戒,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祭漩不快地质问凌晏。
凌珊在楼上听到凌晏为不让祭漩送她去烛龙寺而与之争论,一时不知要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只好仍然站在门后面。
去年她在行笄礼之前完成了《鬼戎见闻录》,把全篇八卷呈给了皇上,请求皇上让她回家,皇帝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凌珊急着离开皇宫,其实是为了避难。
新年过后,礼部尚书娄擎苍和汝南郡王常居戌的府宅门槛不知道要被踏破过几回,侍中星云敬家的门口尽管比较冷清,但大年初三之后也时不时有朝中官员前来拜访。
内乱平定以后,国家社稷渐渐走上了正轨,皇帝治国有方,登基仅仅两年,国力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复苏。
每逢祭祀大典,他都做得无可挑剔,但机敏的大臣们还是发现了美中不足——皇帝的身边,少了一位与之一起分享尊贵和荣耀的皇后。
去年冬至的朝会皇帝的身边不设后座,又一轮上书皇帝纳皇后的浪潮开始了,而这次朝臣们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皇上如何置之不理奏表、奏疏还是不断地提到“中宫”、“皇后”。
新年内外命妇的大朝会,再度因为没有皇后而免除。
随着谏议大夫长跪请皇上速立中宫以主后宫,这浪潮进入了白日化,最后皇帝不得不妥协,答应会在轩冕之族中择选地胄清华、德才兼备之女纳为皇后。
这便是祭漩之所以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烛龙寺的原因了。
剑南凌氏经历战乱险些灭族,凌珊的哥哥凌宗璇因为国为君久病缠身,操劳过度而死,她门袭钟鼎,才识更是没有挑剔,理所当然成为皇后人选之一。
可是,凌珊没有了哥哥的庇护,凌晏虽然是八座之一,但因为年轻而欠缺威望,虽然太后也姓凌,但凌珊还是成了几位名媛和嫔妃之中最势弱的。
凌氏自云国公开始就是夏王朝的第一望族,染指国政百余年,几大门阀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实际上明争暗斗,都十分不满凌氏手中的权势。
随着凌宗璇的去世,正是要把凌氏从朝廷彻底扫除的时候,又怎么可以让他们家的女儿当上皇后,让其有机会死灰复燃呢?
凌珊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在东市的书斋旁遭遇了抢匪,幸好金吾卫的街使见到,救了凌珊,把抢匪绑到了京兆府。抢匪交代说只是快过年了要找点钱好过节,京兆牧就把抢匪送到了大理寺。但其实听说这件事的人,没有人认为这些人仅仅是抢匪而已。
“他们只是想要恐吓我们而已,不会真的动手,你又何必那么紧张兮兮的?”
凌晏他们又提起了那件事。
祭漩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凌珊准备开门出去,突然听见他肃正说,“凌州世系还剩几个人?你该是数得清楚了。”
这回,换凌晏无话可说。
凌珊叹气,开门出去,说,“你们不要再争了。”
二人看到凌珊出来,都吃了一惊,得知刚才的争论声被凌珊听见,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不语。
她看看凌晏,对祭漩说,“晏儿说得对,小姑姑为肃王牺牲了那么多,你是肃王的儿子,应该多陪陪嫡母才对。”
“你就非要去烛龙寺不可吗?”反而是凌晏语带不悦,完全忘记了彼此的辈分责问她。
凌珊平静点头,“非去不可。”
他愤愤低吟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无不担忧,“若不是朝中很多职位都换了新人,我忙得脱不开身,一定会陪你去的。你过阵子再去吧!”
她摇摇头,“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这女人怎么这么固执?凌晏就要动怒,可又不想对她发火。
祭漩却冷笑问凌晏,“你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
凌晏瞥了他一眼,亦冷笑,“最大的区别是,我能叫她一声姑姑,而你不能。”
祭漩一愣,顿时明白了凌晏苦口婆心的劝说、制止他的原因,痛心地看了一眼遗憾对自己笑笑的凌珊,心中堵得发慌,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开,凌珊无奈摇头,低声对凌晏轻轻说,“你不该这么说话。”
“这话总要有个人来说,等你说出口?你心肠那么软,能说出口吗?”他低头看着她的乌发,已经梳起了垂鬟分肖髻,上面插着的发梳色泽黯淡,透着宁静安稳的气息。凌晏叹了一声,“我又不知道怎么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这事。”
凌珊看他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只觉得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真心要对人好的时候,就便变得生涩扭捏。
发现她笑中的狡黠,凌晏白了她一眼,说,“你等我半天,我回南衙交代一下事情,在晌午之前赶回来陪你去烛龙寺。”
原来他早有安排,凌珊有些泄气,但知道他是太在意她的安全,便点头答应了他。
凌晏回皇城之后,凌珊一直在想他走前说过的那句“你心肠那么软”,原来在他的心目中,她是那样的人吗?
这念头萦绕在她脑海里,久久没能摆脱。
晌午过后,天空飘起了白雪。
早春的雪又轻又柔。
她的陪房丫头尔琴在她的书房里添了火盆,然后取下书架上一个冬天都没有翻阅过的书来熨烫。凌珊翻着宗谱,忽然抬起头看到尔琴的背影,想起了小时候给她熨书的那个叫做小蝶的丫鬟。
多少事情,物是人非?
“大人还没有回来吗?”尔琴把熨好的书给凌珊的时候,她抬头问。
尔琴摇头,“还没呢。”
她好像有心事的模样,几次看她,却欲言又止,来来去去转身看了凌珊好几回,凌珊不胜其烦,只好开口问,“什么事?”
尔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还是吞吞吐吐的,“过年的时候,小姐准奴婢回了家。”看凌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说,“皇上要纳皇后的事情,就连父亲和母亲也听说了,呵呵,他们……呃,他们……”
“他们问你,如果我当上了皇后,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进宫?”凌珊心情不是很好,冷冷地帮她把话说完。
尔琴立即脸红,连忙跪在地上,“小姐,奴婢家里只是卖豆腐的小商贩,不知道主子们的心思,就只图着自己怎么过好日子,真真是井底之蛙!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低着头嘤嘤哭了起来。
凌珊本要说些安慰她的话,可又想起凌晏说她心肠太软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淡淡地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父母难道没有听说,星相的女儿怀了皇上孩子的事?星相能让我去当皇后吗?”
尔琴一听,顿时呆住。
做主子的摇了摇头,起身往外面走。
外头刮起了一卷风,把地上碎碎的冰雪吹到了凌珊的裙裾上。
她弯腰用手扫扫粘在裙上的雪片,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原来不知何时雪已经积了那么厚。
凌珊直起身,见到星荀冒着雪走进了院子里。
他来到她面前,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拍着身上的雪水,也不顾忌会不会弄到凌珊身上。
“玄宁出皇城的时候遇到了淄州王,淄州王邀了他去府上喝酒。他命人带了个口信去舍人院,叫我陪你去烛龙寺。”他说完,从她手中接过手绢擦拭被雪弄湿的头发,还给她的时候笑了笑,“走吧,姨母。”
凌晏做事总是周到细致,对此,凌珊无不佩服,只是他自从当上了吏部尚书以后,就一直在忙,常常宿直宫中,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凌珊呆在家里,一旦想到他的父亲为案牍把病情一拖再拖,最后辞世,就忍不住担心凌晏。
可是每次他们见面的时间都那么短暂,而且,每次他都在说她的事情,以至于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关心他。
“你知道吗?一个没钱却有骨气的男人,一旦娶了一个有钱的女人,就必须比其他人努力工作两倍,而王侯将相的儿子无端端得到一个与之年龄不相匹配的地位,就要遭受无数布衣的青眼。他总该有所证明,否则你们家就完了。”坐在对面的星荀看出了她的担忧,靠在门边望着窗外纷飞的白雪,慢条斯理地说。
凌珊知道他不只是在说凌晏,也在说他自己。
他终于还是在朝廷里规规矩矩当一个五品常参官,过上了每天起早上朝的生活。
而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自十岁离家,周游神州大地,结识了无数士族之后、华族之裔。那些文人墨客相信星荀,进而也就相信他认定的君王——这便是身为吏部尚书的凌晏最近特别忙碌的原因。他们来了,那些对前朝皇帝失望至极而退隐的名贤。
“谢谢你。”凌珊想到这里,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星荀笑笑,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小得不值一提的事情,转而又说,“你不问什么吗?我离皇上近,很多凌晏不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凌珊才想起自中书令之位悬空之后,他也变得非常忙碌,这次来,他不会毫无目的。
她也该有所证明,否则他们家就完了。
“和我说说其他人吧。”那些妙择天下令族而得到的皇后之位候选人。
51
51、第五十回 听说 。。。
“开年之后,太傅家和汝南郡王家的门槛都被踏得锃亮,倒是侍中门前仍旧冷清,想来是官宦贵族们都知道星相的个性,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打搅。”听到皇帝的一声冷笑,李修杰停了下来,恭敬等着皇帝发话。
宋于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节奏缓慢地敲点着,目光没有从新成的书卷上移开,抬眸将眉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修杰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说,“凌尚书家嘛……许是姚侯去年才薨了,尽管陛下曾接小姐到宫里来住,让各家都有些不安,但毕竟后来无事又出了宫,凌尚书年纪轻没有声望,外面渐渐也就不再看重这位小姐了。”
他说完又警惕地看了皇帝一眼:外面的人看不看重无所谓,最后点头的人是皇帝。不过,李修杰并没有在皇帝的脸上看到任何波澜。
宋于晞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仿佛对他的言语颇为同意,觉得这样的推断理所当然,“那些名媛德行如何?”
册封后妃,首先就要强调门弥著姓、地华缨黻,其次才是德行,尤其是册立皇后,绝对是要地亲望高,古来那些以歌姬、舞姬出身的皇后从未在夏国出现过。宋于晞并不打算开这个先例。
“江南星氏的两位候选人都已经在宫里了,陛下也都见过,臣不便置言,星相嘛,自然是希望女儿当皇后的。”李修杰发现当他说起那位已经怀有龙子的充媛时,皇帝嘴角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容,于是语气轻快地说,“臣斗胆猜想,朝中所谓的那些中立派,其实也是认准了充媛娘娘的,只是碍于星相……”
皇帝仍旧看着书卷,李修杰一时弄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书上的事情微笑,还是因为充媛,索性转而说,“太傅家的女儿,就是贞皇后的侄女,精通文墨,遇事稳而不乱,仁孝俭素,儿时也曾被族中长辈称赞如易王妃——啊,是贞皇后。”
宋于晞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望着宫殿的深处,半晌,他叹了一声,问,“汝南郡王家的女儿呢?常常听信成说她的伴读是个很好的人。”
信成公主是常德妃的女儿,德妃为她找了一位同样来自关内常氏的少女来做伴读。
李修杰坦然笑道,“的确是位聪颖伶俐、才华超群的小姐。”但他又忽然拧眉,略为担忧地说,“这位小姐通晓古今书史,熟知内外政事,常常襄助其兄长常居戌。”
“哦?”宋于晞反而觉得颇为有趣,笑问,“那么,常卿的奏表也有其建议咯?”
李修杰尴尬地笑了笑,低头说,“陛下恕罪,臣诚不知。”
皇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问,“还有一位呢?”
“姚侯的妹妹,陛下也是见过的。”提到去年才辞世的贤相,李修杰深深叹了口气,“她自幼由肃王妃抚养,后来回到京城,家教则是肃王妃与姚侯夫人亲传,才情品貌自是无可挑剔的。”
宋于晞再次拿起手中的书卷,看着上面秀逸清健的字迹,等他说出那个转折的字眼。
“只是……许是也恰恰是因为才貌兼备,性格也随和天真、容易亲近,能令人起怜悯爱护之心,所以据闻许多公子都对其青睐有加。”
皇帝“呵”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修杰瑟瑟笑了笑,要给皇帝当正室的女子,性格温软或者泼辣,目不识丁或者博览群书,相貌平庸或者出彩,只要门第够高,都没有多大关系,惟独只有这丑闻谣言,是断断不能有的。
他倒是也对姚侯的这个妹子感到可惜,毕竟姚侯是如此贤能忠义,他薨了以后,剑南凌氏交予一个不过弱冠的青年,其家门地位岌岌可危。昔日权倾朝野的剑南凌氏落到这副田地,让人心寒。
带着对这位小姐的同情,李修杰看了看宋于晞的脸色,一边斟酌一边试探着说,“微臣看来倒也没什么,仔细听来,不过是坊间一些不着边际的可笑谣言罢了。”
“哦?”皇帝略感好奇地扬了个声音。
得到皇帝的应允,李修杰信心倍增地解释起来,“那些传闻中与凌小姐情深弥笃的男子,都是小姐的亲眷,并且还不是同辈,都是要对小姐用敬语的后辈,只是靖国公得这个女儿时年逾不惑,故而就与族中后辈年纪错开了些。”
“吏部尚书凌晏大人、中书舍人星荀大人,分别是凌小姐的侄儿和姨甥,至于祭漩将军嘛……二人是表兄妹,尽管祭将军是名儒将,可才学毕竟不如凌、星两位大人,和小姐之间的言谈并不多有投机,故而两人也不是十分亲近。”
宋于晞听完放下了书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喃喃道,“凌晏不是已经与嘉善订下了婚约?”
李修杰才想起自己忽略了这件事,连忙拜道,“臣有罪!”
“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他的手指在书案上点了点,徐徐说,“情滥无行,欲多失矩。招惹了太多人,可不好。”
看来其他三位佳人都是极有希望的人,惟独只有她一个人,被各式各样的真相和谣言缠身。
凌珊举头望着阔别多年的烛龙寺,思量着星荀刚才告诉她的那些信息。
“幸好我还能叫你一声姨母,否则就没人陪你来烧香了。”星荀负手站在空旷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