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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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了大半辈子,我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辛苦下去呢?
傍晚回到宿舍,妈妈刚好为我炖了一锅排骨,酷热的晚风吹进屋子,妈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浓浓的肉香弥漫在整个房间,而我却没有任何胃口。我和妈妈说了句话,然后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模拟试卷,开始做题。
妈妈说:“先别看书了,去洗个澡吧,回来正好吃饭。”
我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进了浴室。那是一种暖水袋,中午在太阳的暴晒下水温很高,冲在我的身上火辣辣地疼,我机械地搓着身体,内心是说不出的苦涩。
当我回到宿舍,妈妈已经把排骨炖好,还炒了一盘苦瓜。她一边擦手一边笑着对我说:“快吃吧,我听别人说吃苦瓜可以败火,这么热的天你可要多注意身体。”
我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端起饭,却什么都吃不进去。我想在妈妈面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却显得非常做作。妈妈平日看惯了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现在她顿时感觉到我有心事。
她轻声问我道:“怎么了,考试不理想吗?”
我朝妈妈笑了笑,但笑得一定很勉强。我说:“没有,妈,您放心吧,这次中考我心里有底。”
妈妈一直很信任我,听了我的保证,她更开心了。
弟弟的偶像
我十分卖力地吃着,可还是剩了很多。等我放下筷子,妈妈立刻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吃剩的排骨收拾起来。
我着急地对妈妈说:“妈,您看,这些东西今天不吃光明天就要坏的。”
妈妈笑着说:“敬老院对门那家人新买了一台冰箱,他家也没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可以把排骨放在里面,明天中午再热给你吃。”
我说:“妈,您看多麻烦啊,还要端那么远,您就自己吃了吧。”
妈妈说:“那怕什么,东西是好的啊,你看别人家有点冷粥还往冰箱里放,我们的排骨和冷粥相比那可是贵族呢。”
没想到妈妈还很幽默,我“扑哧”一声笑了。
妈妈又说:“海海,你拿着边上的猪肉,我刚买的,咱们一块儿送过去。”
我答应一声,拎起东西,和妈妈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刚一出大门,正好碰上杜老师骑车过来。她住在邻村,每天都从这里经过。
妈妈赶紧和老师打招呼:“杜老师,您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杜老师从车上下来,立马闻到了喷香的排骨味儿,笑着说:“我说林海上初三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呢,原来生活这么好啊,怎么,排骨给谁送去啊?”
妈妈连忙对着杜老师解释,我站在旁边,生怕老师提及报志愿的事。谁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说几句,杜老师就把话扯到这事儿上了,她对妈妈说:“大姐,你们家林海是我这么多年带过的最有出息的孩子,咱们可要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不能因为家里一时困难就把孩子一生都给耽误了啊。”
妈妈说:“不会,老师您放心,只要林海争气,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他读书。”
老师点点头,说:“大姐,我知道您的难处,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非常不容易,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天分,您听我的,只要林海上高中,我敢给您打保票,他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但您要让他去读中师,那这孩子就糟蹋了。”
我在旁边急得发毛,紧着给老师使眼色,可老师正和妈妈说得兴起,根本就没看我。
妈妈有点糊涂,她疑惑不解地问:“林海怎么了,他不能读高中吗?”
杜老师说:“现在林海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关键他报的是中师啊,他没和您商量吗?”
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呆在那里。我赶紧过来解释道:“妈,考中师也一样,还能早毕业,早工作呢,到时您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遭罪了。”
妈妈没理我,却急切地问老师:“林海的志愿已经填完了吗?”
杜老师点点头。
妈妈又问:“不能再改了吗?”
杜老师为难地说:“很难再改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上报教育局了。”
绝望的表情迅速涌上妈妈的脸颊,她手一松,装满排骨的罐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汤全洒了出来,溅到杜老师的裤脚上。妈妈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不停地为杜老师擦着裤子。杜老师赶紧把妈妈拉起来,妈妈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转过脸,极为难过地对我说:“海海,难道妈妈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没本事吗?妈妈说过,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书啊。”
我无声地站在那里,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困扰着我,想哭又不敢哭。杜老师看着我们,不知所措。
妈妈沉默良久,突然对老师说:“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在您手里吗?”
杜老师说:“在,在我这儿,我现在就给您找。”说完,杜老师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我的志愿表,把它交给妈妈。妈妈接过来,把那页纸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突然,妈妈像发疯似的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然后把志愿表揉成一团,继而撕得粉碎,一甩手,碎片在空气中纷纷散落。杜老师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妈妈。我一跺脚,伤心地喊道:“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妈妈看着杜老师,很平静地说:“老师,您别紧张,我在县里认识个人,明天一早我就带着林海去找他,请他帮忙,让林海重新报一次志愿。”
杜老师忙说:“大姐,您也别急,明天我带林海去县城,直接在教育局重新填一份就可以了。”
妈妈点点头,然后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海海,遇到重要的事儿要想着和妈妈商量一下,妈再没本事也会供你读书,只要你上得起,妈就供得起!”
就这样,在我人生的这个重要关头,是妈妈让我做出了终生不悔的选择。妈妈宁愿自己背上那个沉重的枷锁,也要让儿子在更为广阔的天空里翱翔。
第二天,我和杜老师一起去教育局,改志愿的事一帆风顺。等中考成绩下来,800分的满分我考了751分,在全县排名第五,顺利地考上了迁安一中。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过得轻松而快乐,弟弟也来到了我们身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胖墩墩的,见谁都笑嘻嘻,整天也没个愁事儿。我最习惯的动作就是把他拉到身边,比比身高,还是比我矮着整整一头,我便叹气道:“这孩子,怎么也不长个儿呢?”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他在长,你也在长啊。”
那时,我简直就是弟弟心中的偶像,弟弟在学校逢人便说:“我大哥是林海,知道吗?哼,文武双全,厉害着呢。”即使我和老师打架在他眼里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弟弟和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性格粗犷,他却心细如丝。
我们在妈妈身边,受不到一点委屈,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多吃个包子而遭人冷眼。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妈妈有地方上班后,经常给我们零用钱,给我要多一些,给弟弟的则很少,也就是三五角钱。弟弟从不瞎花,他有一个储蓄罐——泥做的发财猪,弟弟对它简直是爱不释手,把所有的钱都放到里面,没事儿就抱着发财猪摇晃,听着里面的钱币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眯着眼睛,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我在他旁边时就会揪着他的耳朵骂道:“小财迷,将来肯定没出息。”有时真把他揪疼了,他便使劲挣脱,抱着他的储蓄罐跑到一边去,还是笑嘻嘻,从来不生气。
弟弟的这种乐观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他可以说尝尽了生活的坎坷和不幸。在他只有八岁的时候,爸爸便去世了,当时他嚎啕大哭的情形让我心如刀割,周围的人看了无不潸然泪下,我把他搂在怀里便暗暗发誓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心疼妈妈。当爸爸还在唐山上班时,家里所有的农活都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农忙时节,妈妈经常带着我和弟弟下地干活。每次只干一会儿我就会觉得腰酸腿疼,不断向妈妈要求休息一会儿,可弟弟虽然人不大,手脚却异常麻利,简直就像个小磙子,你稍不留意他就跑到前面去了。每次割完麦子,我都盼着能够立刻回家,而弟弟则总是一声不响地蹲在地里捡麦穗,一会儿就捡来一篮子。在家里,无论吃什么,他都要让妈妈先尝一口,妈妈便会闭上眼睛,咬下小小的一块儿,细细品味,然后脸上是无尽的满足,这时弟弟便开心得不得了。我在弟弟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派头,弟弟也非常听话,可现在想来,这个小孩子身上有着多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
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直到有一天,我们两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虾皮的小商贩,弟弟居然在那儿停下来,不时地往人家口袋里张望。我使劲拉了他一下,说:“走,快回家,虾皮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让妈给你买。”
弟弟眨眨眼睛,说:“大哥,妈最喜欢吃虾皮了,对吧。”
那时,过端午节,我们吃螃蟹,妈妈骗我们说她喜欢吃虾皮,我们都当真了,我便点点头。
弟弟于是对小贩说:“给我称一斤虾皮。”
小贩看看弟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不屑地问他道:“你有钱吗?一块钱一斤呢。”
我赶紧拉弟弟走,弟弟却使劲地挣扎,用手吃力地在口袋里翻着,最后竟然掏出了一大把硬币,这都是他平日节省下的零花钱。我们数了数,居然两块多,在孩子群中弟弟绝对算得上大款了。
小商贩见钱眼开,连蒙带哄地称给弟弟两斤虾皮。弟弟拎着虾皮快乐地往家跑去。当弟弟把虾皮递到妈妈手里的时候,妈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懂事的儿子,她的眼睛里泛满了泪花。
很快,那个假期就要过去了,我们开始为开学做准备,这一次,我要住校,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要带的东西很多。开学前一天,妈妈专门到市场给我买了许多新衣服,她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有一点自卑。晚上的时候,我一件一件地试穿,弟弟站在旁边,看得兴高采烈,妈妈突然意识到她完全忽视了弟弟,竟然什么都没给弟弟买来,于是,妈妈充满歉意地对弟弟说:“江江,等哥哥走了,妈妈再专门给你买衣服啊。”弟弟憨憨地笑了,说:“给我买什么,我还没考上一中呢,等我考上了一中再给我买也不迟啊。”妈妈心疼地把弟弟搂到怀里,怜爱地说:“江江,有志气,将来和你哥哥一样上重点高中。”弟弟使劲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趴在被窝里,弟弟却毫无睡意,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储蓄罐发呆,过了一会儿,用力地摇啊摇,传来硬币的撞击声,我不耐烦地说:“小财迷,该睡觉了,就你那点破钱还整天摇来晃去,你还盼着它给你生小钱啊。”弟弟看了我一眼,顺从地爬上床,乖乖地睡觉了。
第二天,弟弟吃过早饭便跑了出去,我和妈妈在宿舍收拾东西,当我们确认没有任何遗忘之后,一看表,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开往县城的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赶紧走到门口候车,妈妈奇怪地问:“江江跑哪去了,他昨天不是还说要来送你吗?”我说:“小孩子,说过就忘了,不定往哪疯去了。”
我们正说着,班车开了过来,我们上了车,车缓慢地启动,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弟弟的声音,他在大声地叫着:“大哥,大哥,等等我!”我一回头,弟弟正在后面飞速地奔跑着,我忙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等一个人。”弟弟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还呼呼地喘着粗气,妈妈责怪他道:“你这个孩子,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开学怎么还出去玩?”弟弟一只手扶住车门,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我手里说:“大哥,你在外面要用钱,这是我给你的。”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攒的,我把发财猪给砸了,没想到里面有三十多元了,整钱给你,零钱我还要继续攒着。”弟弟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是憨憨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感动,我知道弟弟对我的依赖,但我没想到弟弟这么小竟是如此的有心,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幼稚的孩子,是个只知道攒钱的小财迷,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细心,手足之情在他身上体现得是这么的真切。车上的人都对弟弟投去赞赏的眼光,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在生活中我经历了许多不幸,可是我同样体会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有妈妈对我的疼爱,还有弟弟对我的关心。
我走下车,把钱塞进弟弟的口袋,然后用力地把他搂进怀里,他的头在我的胸前摇晃,他不停地说:“大哥,你在那里要多想我。”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我走上车,车又一次启动了,弟弟猛地冲了上来,乘我不备再次把钱塞入我的手里,汽车越开越快,弟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我向他用力地挥手,他却在擦拭着眼睛。不知何时,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班车驶出了安静的乡村,奔入了喧嚣的城市。这里和农村界限分明,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
迁安一中处在县城中心,开学那天,接送学生的车辆堵塞了整个街道。
我们在汽车站下车,拎着东西走了半个小时。时值正午,阳光毒热,我们身上很快被汗打湿了,妈妈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海海,渴了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妈妈,她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上,脸和脖子上新冒出的汗珠顺着已经干涸的汗迹继续滴淌,平日蓬松的头发在汗水和灰尘的作用下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相比之下,只有嘴唇是干裂的。她一边小声埋怨着自己:“怎么忘了带点水呢?真是的。”一边四处张望。
突然,妈妈兴奋地提起地上的东西,说:“海海,跟妈来。”我紧紧地跟在妈妈后面,我们在一家商场门前停了下来,那儿有许多太阳伞,下面坐着很多人,男男女女打扮得都非常花哨,他们大多拿着同样花哨的水杯,悠闲而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