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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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瞥,但见秦冲眸光如水,眼神悲悯望过来,一丝苦涩凝在唇边,柳皇后正唉声叹气给他揉背。
放过秦业已是最后的极限,出手相救,化敌为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已经放弃太多,牺牲太大,这一次,千万不能心软。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
可是脚像是黏在地上,怎么也挪动不了。
两两相望,只觉满心憋屈。
他从来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却没能控制自己的心,爱上不该爱的人,无可救药,一败涂地。
鄙夷自己,更痛恨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一边是深深爱恋的男子,一边是深深仇恨的死敌,怎么做都不该,怎么做都是错!
错,错,错!
柳皇后看出一丝端倪来,惊喜站起,奔过来拥住他:“佑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眼的孩子,舍不得我儿伤心受苦!”
看到他眼底蓦地燃起微微光亮,赵佑咬着唇,冷着一张脸,终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冲那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晚南越方面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寝室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禀明要务,忙个不歇,军营深处更是马嘶声声,数以万计的人马整装待发。
老军医急得吹胡子瞪眼,拗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又转过来求赵佑。
“陛下,这使不得啊!四皇子身上还有伤未愈,倘若长途奔波,与人动武,只怕会有危险,他身子还虚着呢……”
“他存心折腾自己,朕也没办法。”
赵佑窝在他那小书房里,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朱笔勾画,头也不抬。
老军医搓着手自顾唠叨了一阵,见他继续做事,没半点反应,哀叹连连,终于失望而去。
等人一走,赵佑这才停了手,一咬牙,将手中朱笔用力掷出,啪的落地。
可恶!
他就笃定自己狠不下心来不理不问!
有人径直走进房间,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要发脾气,就该找他本人去,何必跟支笔过不去?”
赵佑声音沉闷:“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从来就不是他对手,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好话,就把你吃得死死的……”铁士冷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带着丝愤愤与无奈。
赵佑沉着脸没说话,铁士看他一眼,又道:“我以为你要找我调飓风骑。”
“我找了你,你就会答应?”
“明知故问。”
赵佑笑出声来:“找你多没意思,得你自己问上门来才好。”瞧着他臭臭的俊脸,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脸颊上轻掐一下,低叹道,“魅影说得对,世间男子那么多,我爱谁不好,偏偏就爱上个最不该的……”
铁士碧眸亮了下,撇嘴道:“现在反悔也不算晚。”
“是么?”赵佑随意应着,缩回手来,从一堆书册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来,在案几上展开。
铁士一眼瞥见那地图上的标题,中原全域图,上面越往北,用朱笔标注的地名就越多,不由得瞪他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明早出发?”
“不,半夜。”北行必经风离与寒关两地,那人是带伤奔波,自己得提前一步做好安排,至少现在还在南越境内,让他少受点罪,过得舒服一些,等日后到了宋氏王国,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
再者,这算是两人好上之后头一回闹别扭,自己在他与柳皇后面前一直没有松口,此时也不必低头妥协,就让他胡乱猜疑去,好歹也尝尝这憋闷的滋味。
“你这个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铁士忍不住叹气,低低抱怨,“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那次被困在沙漠死城,我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铁士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神往,抿唇一笑。
“笑什么笑,说实话,你这辈子再遇不到像我这么善良贤惠的——”赵佑手指在那地图某处一点,指尖落在寒光与风离之间的位置,“喏,这连绵数百里的石山底下实际是个难得的大铁矿,到时候我们签署个共同开采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铁士还沉浸在自己回忆里,对他的跳跃性思维一时跟不上:“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拉你们下水,到头来没得实质的好处,怎么说得过去?你大美帝国尽是戈壁沙漠,资源匮乏,我只好在别处帮你找点。”至于梅花国,关系又隔了一层,他多少还得防着,铁矿也就算了,想办法另作补偿便是。
“随便你。”铁士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两人又商议一阵,眼见天色不早,铁士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赵佑冲他一笑:“还有事么?”
“风离……”铁士一声低叹,终是大步踏出。
赵佑静坐原处,不知想了些什么,柳皇后几次来见,都被他叫人找借口挡了回去。
夜色渐浓,旷野一片静寂,他的行装也总算收拾完毕。
铁士的亲卫与飓风骑本就驻扎在外,出发倒也方便,而他赵氏王国军士并没全部带走,留下了相当一部分,他仅是带着极少数人马离开,应该没有惊动他人。
但就算是惊动了又怎样?
即便是被秦冲察觉,自己那日已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气话,如见也只是造成他欲不告而别,回归赵氏王国的错觉。
就让他心烦去!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程十分顺利。
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酣然而眠,还是秉烛夜读,或是……在心忧之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念及自己?
要说心里一点不挂念,那肯定是假话,但赵佑已经顾不得这些,眼见风离城步步接近,尤其听得轰隆一声,城门打开,一骑斩风劈雾而出,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欢呼声中,那醇厚朗笑清晰传来。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赵佑的心,微微一沉。
侧头瞥了铁士一眼,也终于明白他出门时那声低叹为何。
大结局4041
第四十章 众叛亲离
他是想提醒自己,风离城不仅是可以栖息歇脚的后盾,还是个处境尴尬之地,因为,她拿名义上的同志爱人,还在那里。
自那封信后,他没再收取关于陈奕诚的任何讯息,赵佑原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等候自己的归来——
他以为,自己是归来。
“恭喜啊,奕诚,你这小子不枉一番苦心,总算是等到了!”李一舟策马上来,拍着陈奕诚的肩笑道。
“你们都在啊。”赵佑坐在马上低喃。要他怎么跟他们说,他不是归来,只是路过。
不仅是陈奕诚,还有李一舟、孟轲、张义明,一个个奔上前来,下马行礼。
“是啊,陈将军他们在这等候多日,总算是把陛下等来了!”
“陛下不知,奕诚这几日总说眼皮跳,心慌意乱的,我本是要去葫芦谷研究瘴气之毒,也只好先缓一缓,小心陪着他,既然陛下来了,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陛下一路车马劳顿,城里已经安排了酒宴,就等着给陛下接风呢!”
听他们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说着,赵佑勉强笑了笑,翻身下马,陈奕诚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替他挽住辔头,将马儿拉到一边。
迎上他明亮喜悦的眼神,赵佑不由的心底低叹一声,千回百转。
乱了,太乱了……
酒宴设在风离城最最有名的酒楼,两月不见,这城里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过往路人衣着光鲜,眉目舒展,全无当初颓然之相。
看来孟轲这个城主当得不坏,为人处事的水准比起在日月神教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赵佑一路暗自点头,心头微动,在进门前偷偷拉了孟轲一把。
“陛下?”孟轲诧异地问。
“若有门人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依照本门规矩,当时如何惩罚?”他低声问道。
孟轲微怔一下,喃道:“倒没这一条,不过依照相近条例,该由执法弟子予以鞭笞之刑。”想想又补充句,“视情节轻重,三鞭起始,九鞭为限。”别看鞭数不多,那行刑的长鞭乃是牛筋制成,还生有倒刺,再加上那特地选出铁面无私的执法者,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生生晕厥。
赵佑低声诅咒了句,孟轲没听太清楚,正欲询问,却见他已咧嘴一笑,跨进门去:“过些时日朕要回去帝都,到时会提前通知你,你就跟朕一起吧。”
陈奕诚正好在门边接应,一时听得真切,剑眉皱起:“过些时日?陛下难道要在风离城小住一阵?”
赵佑摇头了摇头,进去主位落座,铁士自然是坐他身边右侧,陈奕诚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他左手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赵佑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赵佑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去趟宋氏王国。”
砰地一声,酒水洒出,陈奕诚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陈奕诚不看他,眸光朝铁士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铁士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他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宋氏王国所为何事?”陈奕诚拔高声音,一字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失殆尽,静寂的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赵佑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机的,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凤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作防备。”
“这只是借口!”陈奕诚拳头握紧,指节泛白,咯咯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陈将军!”孟轲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陈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陈奕诚肩脖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陈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赵佑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奕诚,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陈奕诚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赵佑不得而知。
赵佑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陈奕诚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他的北上之行,更实在质问他的感情抉择。
“是。”赵佑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陈奕诚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赵佑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陈奕诚目色深沉望着他,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奕诚!奕诚!”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他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赵佑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署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孟轲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铁士插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孟轲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倒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铁士与孟轲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陈奕诚就像他的兄长,他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他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秦冲啊秦冲,我为了你,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奕诚,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
……
陈奕诚走了。
李一舟带了大帮人马整整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一个个面色灰败,摇头不语。
偌大的风离城,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要我调飓风骑去找?”
铁士问他的同时,孟轲也在低声询问是否派帮内弟兄四下查探,赵佑想了一会,直觉摆手:“不用了,由他去吧。”
陈奕诚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其性格都是严于律己,粗中有细,估计也就是外出散散心,等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归;再说真要走,他又能去哪儿,顶多是提前返回帝都而已。
李一舟听得赵佑的答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等到人皆散去,才指着他鼻子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忽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他在他们心中的真实评价。
第四十一章 不再放手
如果不是对他失望透了顶,陈奕诚怎么会一声不吭跑了,李一舟也断不会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