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新篇-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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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数千伤病退到大汶口的顾诗看到河对岸几百面飘动的太平黄旗和无数个太平军的营垒无奈的叹了口气。接到命令的倪守道连夜拔营,丢下火炮辎重,一日一夜强行军二百里赶到大汶口外设防,彻底断了淮军北撤的退路。而在淮军身后,率领三千济宁精锐的王财和南宫保的三千人马也渐渐围了上来,一万淮军真的是前有阻击,后有追兵,求生无路了。
“制台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我军已陷入绝境,不如……”刘铭传犹豫了一下,劝道,“当日长毛曾对卑将说,若是大人肯降,必会裂土封王以待,大人何不暂且曲与委蛇,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放你妈的屁!制台何等英雄,怎么会向反贼曲膝?”张树珊马上跳起来怒斥道,“老子必要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制台大人退往直隶!”
“不错,卑将等誓死追随制台大人!”众人齐声道!
英雄末路是何等悲凉!顾诗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默默涌动着的汶河水自言自语道:“我自从军以来,大小数百战,越打越是不明白,朝廷腐朽事不可为,而长毛奉行神怪,亦非强国之道,遍观我中华大地,数千年文明传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有心一腔热血救国救民,却是左右受制,难道我中华就注定了要承受百年之耻吗?我本来就不该来,如今无非就是魂归故里罢了,今日之事,唯有一死而已!”说着顾诗回过头看了看跪在身边的众人道,“我虽然决心赴死,但是你们却不必这样,都有家小的人,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拿主意。”
顾诗说完,众人垂头痛哭,个个捶胸顿足,哭喊着“绝不苟且偷生”什么的,场面倒也颇为感人。
顾诗擦了擦眼睛又道:“省三,我观你为人谨细,虑事周祥,于上于下,口碑都甚好,禹廷(丁汝昌字)谋划得体,进退有度,是个明白人,你们俩个都非池中之物,将来必能成就一翻事业,振轩(张树声字)的脾气太直,将来只要在这上面要吃些苦头,你们都是我淮军中兴之将,等会我亲率兵将反攻发逆,你们三人觅得机会就逃出去吧,数万两淮子弟战死沙场,我们总要留几个种子,将来救国重任就靠你们了!”
刘铭传挪动双膝,紧紧抱住顾诗大腿,哭着不肯走,顾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长毛不日必要攻打京师,我妻婉清就拜托你照料,她身怀六甲,可惜我却见不到孩子一面了!”
“制台大人,长毛派人送来一封信!”几个亲兵押着一个穿着黄马褂紫边号衣的辅殿参护道。
顾诗默不作声的接过信来扫了几眼,嘿嘿一笑道:“赏金千两,封清王,入内阁,世袭罔替……呵呵,你们辅王倒也实在,末了还说什么再高的价码,他也出不起了?”顾诗顺手把信给撕了,用力抛向空中道,“回去告诉你们辅王,本制台绝不与神棍为伍,咱们战场上见吧!”
送信的参护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片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我们辅王说了,大人不惧死,但请为这些淮军弟兄想想,大家都是汉人,用不着这么血拼到死,只要大人肯归降天朝,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顾诗冷笑一声道,“让他宰了你们的天王,奉我为主如何?”
参护失望的抱了抱拳转身离去。顾诗看着他慢慢走远,低声道“一个送信的都有如此胆识,这辅王真不是一般人!”说完他转头大声道,“我命令!”
四周的淮军众将马上挺身而立,昂首接令。
“吴长庆、潘鼎新、张遇春、周盛波、叶志超、聂士成各率所部随我向发逆进攻,务需人人奋勇,杀出一条血路来。炮营将所有炮弹打光后,炸毁洋炮,以免资敌,”顾诗看了看刘铭传等人道,“刘铭传、丁汝昌、张树声、张树珊各领五十骑,等本制台开仗后向东突围……一定要保全性命,以图将来!”
送信的牌刀手把顾诗誓死不降的决心带给了王财,这让他又是一阵唏嘘,原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两方罢兵,不要再打了,但没有想到顾诗却是一个如此不识民族大义的人,心中无奈,也只好下令整队出战,早点结束吧,这仗打得他也有些不忍了。
远处灰布号衣的淮军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了,队形整齐丝毫不见散乱,虽万分穷蹙却仍有如此风度,王财忍不住又道了一声可惜。太平军这边中央是三千济宁精锐,南宫保带来的部队由王冠三、王藩各领一千五百人分列两翼,队伍后面是一排二十门十二磅“靖夷将军”铜炮,面对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淮军,也是默然肃立,严阵以待。
王财带着几位将军骑着马在队伍的前排来回巡视,让倪守道渡河夹击的命令已经派人送出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倪守道就会在淮军背后打响,到时剿灭这满清朝廷最后一支主力就易如反掌了,接下来挥师北京,砥定中原,万里江山再复汉妆,这是何等武功!
王财抽出佩剑,高高举起,大声喊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紧跟在他身后的将军、参护纷纷拔出腰刀,同声喊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霎时间一人的声音变成了数千人的声音,一人的理想成为千万人共同的理想,可悲的是,北伐胡满的血战却是在两只汉军中爆发。自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后,满清朝廷几乎是依靠汉人对汉人的屠杀来巩固他们的统治,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悲剧?
相对于士气振奋的太平军士兵来说,对面的淮军就有些暮气了,面对不断爆炸的炮火,他们只能紧挨在一起相互鼓励,在他们的身后,顾诗带着一百多个亲兵骑在马上跟着大队缓缓前进,对面太平军的呼喊声让他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越是此刻士气就越重要,于是他马上带头唱了起来“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袍,清时幸遭。真熙嗥,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悲壮的曲调很快在天际响起,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伴奏下,淮军士兵齐声高唱着这首《巩金瓯》,迈着整齐的步阀慨然赴死。曾经指点江山,挥洒热血的身影一一变做往事,历史将记下他们的笑容和名字,顾诗……他也曾笑过吧……
这场震惊中外的血战在倪守道强渡大汶河之后终于落下帷幕,初春渐绿的荒野上布满了残肢断臂,浴血奋战的双方士兵直到死后都还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仇恨在生命消逝的一霎那间烟消云散,王财一个人骑着他那匹沾满了鲜血的白马穿行在尸山血海中,耳边传来的是垂死者的阵阵哀号,心中倍感凄凉,一将功成万骨枯,何止万骨?倒在这小小的大汶口的年青士兵只怕就不下数千人,成就功名真的要背负这么多的血债吗?
“殿下,找到顾妖头了!”一个士兵跑到王财身边抱拳道。
“还活着吗?”王财探身问道。
“还有口气,不过怕不长了。”士兵朝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指了指。
王财翻身下马,赶紧跑了过去,黯红色的血水浸湿了他的官靴,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深红色的脚印。
士兵们看到辅王来了,自动让开一条路,王财走进人群,好奇的想看看这位清廷的忠勇之将到底长的什么样子,目光所及处,他竟然呆住了,是他!
这位混身是伤,左臂已经不知去向,闭目待死的大清兵部尚书,直隶总督顾诗竟然让太平天国辅王义千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他妈的给我醒醒!”王财拼命的摇晃着顾诗的身体,每晃动一下,伤口处就咕咕的涌出深红色的红来,“你他妈的到底是谁?”王财不顾一切的摇晃着顾诗。
已经有些迷糊的顾诗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王财时也是全身一怔,呆了半响才轻声道:“唉,我原是知道只有死后才能见到你的。”
“他妈的,你还没死呢!”王财转声吼道,“拯危急呢?都他妈的给老子滚过来,救人啊!”
顾诗咳出一口血,眨了眨眼睛道:“你是王德敏吗?”
“是我,是我,你狗日的什么时候叫顾诗了!”王财号啕大哭起来,“我可真不知道是你啊!”
“我也不知道……”顾诗勉强笑了笑,“我改名字你原是不知道的……你小子投了太平天国吗?”突然顾诗看见王财官帽上绣的“辅王”两个字又是一震,叹了口气道,“唉,没想到你我兄弟,却……却……早知如此,这仗又打个什么呢?”
“你狗日的顾永刚不是蛮好,改什么名字啊!”王财一把拉住赶来的拯危急,“快,要是救不了他,你也活不了!”说完又跪在顾诗的身边痛哭起来。
“咳……用不着啦……”顾诗用力的想抬手拉住王财,意外的发现左臂已经不知去向了,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道,“那天送你回家,却没想到把你送到这里来了……咳……我对不起你啊,兄弟!”
“不要说了,要道歉等你狗日的好了再跟我说,”王财痛苦的闭上眼睛大声吼道,“我决不会让你死的!”
“嗯,不谈这个了……”顾诗又猛咳了几下,鲜血喷在王财那件素黄袍上,“兄弟,我要先走一步了,有时候我琢磨着,也许死掉才能回家去,我想爸爸、妈妈……我想……念那些朋友们,真得很想他……们……”
王财看着顾诗眼神越来越迷离了,狠狠的抽了他两个嘴巴:“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我决不会让你死,决不!”
“狗日的你敢打我!”顾诗突然把脖子挺了一下,用力骂道,“要是老子没事肯定还你两个耳刮子……”说着皱了皱眉头又瘫了下去。
王财呆了一呆,傻笑一下又痛哭起来,抬手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哭道:“打还你,打还你,这下你可爽了么?”
顾诗嘿嘿一笑,看了看站在周围诧异的太平军士兵,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把我的那些手下都杀了吗?没杀的话叫他们过来,我事交待。”
王财想也不想,转头朝周围的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还不快去把那些人给老子找来!”
士兵们从没有见过王财发这么大火,吓得一哄而散。没有一会,几十个太平军士兵押着周盛波一干淮军将领跑了过来。看到顾诗如此伤重,周盛波等人无不双目含血,当时就哇哇叫起来,要不是太平军士兵死死的按住,只怕他们就要冲上来撕了王财。
王财愤怒的跳起来,上前狠狠的给了他们几个耳光,喝道:“吵什么!都过去跪下!”
顾诗也轻声道:“你们都过来,我有话说……”
一众淮将哭着跪倒在顾诗身边,聂士成一脚踢开正在帮顾诗包扎的拯危急,手忙脚乱的上前按住顾诗的伤口,撕开衣衫一声不吭的用力包扎起来。
顾诗也没有理他们,自顾自的说道:“他……”说着顾诗用力的朝站在一边痛哭的王财驽了驽嘴道,“他是我的好兄弟……只可惜我们知道的太迟了……我希望你们能像追随我一样的……辅佐他……”
这句话让几位淮将都愣住了,转头看了看痛哭的王财,又看了看神智有些不清楚的顾诗,叶志超突然跳起来一把纠住王财的衣领挥拳要打,旁边的太平军士兵马上一拥而上,死死的按住他,叶志超仍是骂不绝口道:“你这该死的反贼,你给制台大人吃了什么迷药……反贼……老子定要抽你的筋,拔你的皮……”
王财也没有想到顾诗会突然说这个,当下也呆在那里。
顾诗朝王财笑了笑,艰难的看了一眼周围的淮将道:“这仗本来可以不打的,只是造化弄人……白白死了这么多好男儿……只怪我们都不知道……唉……我刚才说的你们也可以不听……你们退下吧,我还有话和他说……”
王财推开不知所措的淮将,跪倒在顾诗身边,眼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死在自己手中,心中痛苦难已言表。
顾诗看着王财犹豫了一下道:“你想把中国带往何处?”
王财意外的愣了一下,擦了擦眼睛正想说话,顾诗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即然我们来了,就要为国家做一些事情……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唉,要是我们兄弟联手该有多好……”说着顾诗奋力抬起右手,指着天边那一轮夕阳,眯着眼睛道,“我来过,我走了,我在那里……”话没说完,他的手臂缓缓的垂了下来……
王财扑倒在顾诗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周围那些淮军将领也全都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血色的残阳下,尸横遍野的山河被洒上了一层黄色,微风中竟然漂过淡淡的花香……
我来了,我走了,我在那里……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团聚
有人的喜欢用暴饮暴食来缓解内心的痛苦,而王财就是完全相反的另外一种人了。大汶口战役结束之后,王财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营帐内,时不时鬼叫般的传出几声号哭,无论谁来劝都是一概不理,倪守道没有办法,只好派人赶紧回天京把两位王娘请来,在他看来男人最痛苦的时候也许女人就是最好的解药。所有参战的将领都不明白,死了一个心腹大患为什么会让辅王变得有点神智不清了,与他们同样迷惑的是那些接到顾诗临终遗命的淮军将领,王财下令把他们全都放了,爱上哪儿上哪儿,可是他们却不敢走,反正有吃有喝,几个人整天待在营内商议顾诗最后那句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他们全体降了长毛的命令到底是不是吃了什么迷药后说的胡话?
顾诗的死在清廷引起巨大震动,咸丰皇帝效法“千金马骨”的典故,追封顾诗为翰林院大学士,太子太傅,连顾诗的遗孀婉清也封了诰命,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不分男女加了个云骑尉的虚衔,一时间颂声如潮,人人都称赞咸丰厚恤臣子,英主再世。但是无论咸丰开出多高的价,再也找不出谁肯带兵去平叛送死了,而各省督抚也被济宁-大汶口的这一系列血战惊的目瞪口呆,千里沃野之上十数天内双方就战死了近五万人,朝廷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新军最终也没有能够力挽狂澜,当下人人自危,对于曾国藩之前提出的四省联防之策纷纷响应。而远在贵州的翼王石达开也借着声势一举攻克了昆明,声势比当年出安庆之时不知道壮大了多少倍,甚至比当年的云南王吴三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石达开对于王财在江北的战事也是赞不绝口,多次写信鼓励这位天朝年青的辅王,而王财也是免了公文式的客套,每次都是亲自提笔给他回信,虽然双方关系不错,但在一个问题上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翼王这支太平天国的分支到底还遵从天朝中央号令吗?论实力,翼王现在虽然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