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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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
“八百里加急,靖王妃的折子立刻送到东平郡玉乾关去!”见和苏立即封了紫青囊传入御前侍卫接了奏书去,风胥然又是沉默良久方才微微颔首,“父子天性,然而夫妻终究一体,但愿他能领会这番苦心,顾念着不要让她再失了什么……林间非!”
除了胤轩帝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喃喃,大殿原是一片人人精神为之紧绷的寂静。此刻猛然被叫到自己名字,林间非心上一震,急忙踏上一步躬身行礼。“微臣在!”
“传旨:东南各府州郡严肃备战,军民将士悉听靖王调遣;传谟阁自今日起组东平军机处,主调配、接应诸事,玉乾关一切所需不得迟误片刻。”
“是,皇上!”
“修国书问罪东炎鸿逵帝,所获东炎奸细一并送还兕宁。另,速修国书与西陵,言明始末,请念安帝依太宁会盟条款与我同仇。”顿一 顿,胤轩帝森然续道,“传书各国,我与东炎之争,是为宗亲所遭毒害起兵复仇,周边邻邦但愿各凭公心,无关者切无相为碍。”
“是,微臣领旨。”
“如此,众卿各归其位各行其职吧!”风胥然挥一挥手示意朝会到此结束,诸事议定再无更改。“皇后,你随朕来。”
“皇后,靖王妃情势到底如何?”
步入东厢暖阁,不待和苏打发伺候的监人尽数退去,风胥然便沉沉开口。
抬头凝视胤轩帝如大理石般抽紧的面庞,徐韵芳沉默片刻,这才接了和苏端过茶盘茶盏轻轻放到风胥然手边。“御医们说了,多亏柳青梵到得及时,用了对症的药物吊住她一口生气;又有大半毒性跟着血和孩子走了,经这几日药物细致调理,那些毒基本去得清爽,于人身子无害了。”
风胥然皱一皱眉:“现在于身子无害了……但之前地损害又到底是坏到什么样的程度?”
“最少两年之内不宜再有身孕,否则恐一生子嗣无缘——这是今早柳青梵给我唯一的一句准话。”徐韵芳嘴角扯出一个深深的苦笑,“天命者,毕竟不是神仙。佩兰是他喜欢和看重的孩子,能到今天这个份 上,他是尽力了。”
抬手示意徐韵芳坐到榻上相对的位置,两人相对沉默片刻,风胥然才端起那杯参茶浅浅咂一口。茶汤入口,一股苦意顿时在舌边四散漫 延。“青梵同她说了司冥带兵往东炎复仇的事情?”
徐韵芳缓缓摇头:“一个字也没有提。”见胤轩帝抬眼微愕,脸色一白随即转开眼去。“昏迷了整整三天,醒过来却不是熟悉地王府;没了孩子丈夫也不在身边,所有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不敢动不敢言地模 样,什么事情都要蒙她一个人在鼓里,对那孩子……未免太过了。”
“皇后你——”风胥然面色方沉,然而目光一转对上同样直直看过来地徐韵芳,但见她苍白了颜色,神情之间却满是近乎执拗的异常坚 定。胤轩帝心中一震。顿时想起这位元配皇后温柔宽和的为人外表 下。骨子里超乎常人地坚强个性。不由轻轻一口气叹出:“因为被敌国之人下毒而失了世子,丈夫起兵为自己和孩子复仇,这些……就算知道了她心里也不会更好过一分。何况战事一起,司冥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决不落于人后的,这不是让她更操上一颗心吗?十来个公主王妃当中你素来最疼爱佩兰那孩子,这次怎么就……”
“皇上,臣妾只是觉得。佩兰是吃得起苦头也经历住风雨的孩子。虽然后宫女子不问朝廷不通国事,但自己夫君心里地志向、每日里计算着谋划着什么总是知道地;对自己地夫君什么事情有利,什么事情又是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那无论自己受多大的罪也心甘情愿为丈夫去 做。”徐韵芳淡淡笑一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太自然的红,“佩兰是司冥的皇子正妃,两年多来宫里宫外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不夸赞她品性为人,就连无知百姓也传说靖王妃贤德。自然是有能够跟赫赫冥王声名相配相符的东西在心里。神明教导夫妻本是一体。我从来都听说司冥凡事皆不瞒着佩兰——两个孩子之间默契这样好,偏这种时候离了她身边,他要去做什么以佩兰地心思还猜不出来?倒不如我这为人母后的先说破了。少了那些心思宛转,也省得她在这件事情上再多耗费心 力。”
见徐韵芳说着抬头凝视自己,风胥然不由摇一摇
: 今天这一封折子,是战是和都有了说辞,于司冥、于朝廷、于她自己都足够了。至于是不是能够打动司冥,接到信就回转京城消弭这一场战 事,现在看来,倒没有那么重要。”
“司冥打消念头消弭战事……皇上方才不是已经令林间非林大人修好国书了么?”徐韵芳闻言一呆,“向东炎问罪的国书一出,加上在边境的陈兵,战事岂不是已经成为定局?”
风胥然顿时轻笑起来:“啊,这种事便是皇后的不知了。”见徐韵芳微显惶恐之色,嘴一张似乎立即就要阻断自己下面的说话,胤轩帝顿时随意地摆一摆手,“西陵有太宁会盟之约,国书只是告知和重申,无碍于我与他国战和。其余邻邦小国,是让他们安分守己莫要轻举妄动浑水摸鱼。至于东炎么……朕是问罪,若鸿逵帝也肯认错谢罪,惩处了毒害之源又诚心向我赔礼,两国依旧作为兄弟之邦也无甚不可。皇后,靖王妃也好你也好,心里都是不希望这场仗就这么打起来的吧?林间非和朕,也觉得这一仗来得太快太早了。”
徐韵芳微微扯动嘴角笑一笑:“皇上,臣妾只是个女子,朝廷军队这些事是不懂的。只是母亲怜惜着孩子,不愿见到他们再有损伤。何况,”徐韵芳低下了头,语声极低且缓地说道,“这些年我也慢慢转过心思来了:司冥原是个再好不过地孩子,因为与他完全无关地一点点事情芥蒂了这么多年更冷落了这么多年,臣妾……实在愧为人母。”
风胥然闻言微怔,注目徐韵芳。但见她微白的面容上显出真实的歉疚和后悔,胤轩帝心中不由也是一股淡淡苦涩。“这件事情怨朕……不是皇后地过错。司冥天性仁厚,又一直得柳青梵教导,虽然多少年领兵行政养得性子冷淡了些,说到这个‘孝’字,还是从没有可指责之处 的。”
“皇上说得是,问安行礼,尽孝时的真心,他从不比旁人少;只是隔膜了太多年,臣妾不敢奢求更多亲近。还好有佩兰这孩子伶俐,能得人毫无介怀的喜欢。他两个相亲相敬,琴瑟和谐没有半点真正不快。司冥在朝廷上再劳累辛苦都有人可以说话,有家可以倚靠,对自己的妻儿又心疼爱护到这个份上,总算是没有因为臣妾当年的失职令他心有阴翳迁及子孙。这次佩兰遭了这么大的苦头,一醒过来知道了始末却还努力安抚宽慰旁人,臣妾看着心里真是痛如刀绞。”叹一口气,徐韵芳真正红了眼圈,指尖在颊上轻轻点了两点,“说句逾矩不知轻重的话,司冥能为她发这么大的火气带兵出征复仇,臣妾心里真觉得这才不枉了佩兰素日待他的一番夫妻情意。而想到夫君能够为她做到如此,身为妻子也是值得人羡慕的了。”
听徐韵芳语气诚挚,尤其最后一句与语中“羡慕”一词情绪分毫不差的由衷感叹,风胥然心中不由也是感慨暗生:结 近四十载,他如何不了解妻子为人?被所有人奉为国母典范的贤后,自己亲赐的“睿敏恭德”的匾额还在她凤仪宫中;无论风雨艰难始终保持与尊贵身份相称的风度,一举一动从未曾失过半点分寸,温婉和谐无处不堪为母仪……今日能说出这样一席话,想来这番心事在她心中也是藏了许久了。见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转了脸,显是心情激动而不愿自己看到,风胥然略一沉 默,抬手将和苏适时递过来的参茶推到她手边。
“皇上,说到底,臣妾只有一件事情想要相求。”努力平复一下激荡心绪,徐韵芳转过脸来注视风胥然。“无论此番战事胜败,也不管朝廷百姓议论如何,都不要苛责靖王好么?他还是个孩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过激。如果可以从旁回护,但求陛下顾念父子亲情,饶恕他种种冲动任性。”
“那日他走之前……在你宫中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见胤轩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问出这一句,徐韵芳表情微带凄然地笑一笑:“那夜他一身戎装战甲地闯到臣妾宫里,只说了一句——‘佩兰便全拜托您了,母亲’。二十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皇上您知道的,那孩子两年前才开始慢慢习惯不称呼‘皇后娘娘’而改口 ‘母后’。二十年来第一次他以儿子的身份请求自己的生身母亲为他做点什么。臣妾没有其他能做的,但如果可以用皇后的位子堵住那些好事多舌、全无体谅之心的人的嘴,差不多也可以对得起这晚了多少年的一声‘母亲’。”
风胥然呆了半晌,嘴张了几张,话到口边却突然一转:“那……司廷呢?”
徐韵芳一怔,嘴角随即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起身转到胤轩帝身前跪下行一个大礼,这才抬起头直视风胥然:“臣妾确实有过不少私心,但皇储千秋大事,如何敢以私爱有害国家?天下惟德者居之,立嫡立长立贤等等规矩,终究也只在民心二字。皇上英明宽容,历练诸子,多年亦未有一语责难加诸臣妾之身。而今臣妾更不想多闻多问,只求幼子喜乐平安,望皇上能够成全。”
“起来吧。”凝视徐韵芳,胤轩帝终于露出了同样温和的笑容。从榻上站起身,目光随意扫过屋中,视线掠过脚边的黄铜火盆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橙红色的火光透过盆盖上精巧的镂空花格耀出一片柔和的暖色,映得凝了一层薄薄白霜的玻璃窗子也不再显得如方才那般寒冷。
——柳青梵啊,这就是你连日进宫看顾秋原佩兰的根由吧?这两天乱过了头,朕几乎都被你瞒过了呢。然而几日来一直以各种借口避免与朝臣、与朕相见的你,也是时候表明自己的心意了……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七章 摧千千结(下)
宁宫朝会结束,胤轩帝与徐皇后到凤仪宫偏殿探看靖王妃秋原佩兰。劝勉安抚了靖王妃几句,又召了连续几日跟随皇后照看的几位公主和皇子妃一同用过午膳,风胥然这才从凤仪宫中出来。御驾一路向北,直望御花园而去。路上陆续屏退随驾的侍从宫人,将近位于擎云皇宫正北的御花园时身边只留了和苏一个。
皇家园林融会天下四时之景,虽时已隆冬,抬眼犹有青葱炫然。淡淡扫一眼身后那一片殿宇深沉,胤轩帝微微勾起嘴角——少有生气的巍峨皇宫,只有融会了北洛最精致山川与园林美景的御花园是柳青梵难得的偏爱;遇到艰难抉择大事,或是心思繁杂之际,每常在园中漫步思 索。自己也早已习惯在这样一种隐秘然而轻松的环境中与他商讨那些至为关键的国事朝务。见皇家侍卫已见到御驾行礼,风胥然略一颔首示意和苏吩咐过其他侍卫宫人,自己对上其中侍卫首领。
“他在玉波亭……整整半日?”看向躬身回话的皇家侍卫,胤轩帝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下意识地看一眼回归身侧的和苏,果然从他眼里看到同样的震动。
柳青梵喜好御花园中景致,少居宫中之时常在御苑流连,更以其中景致多有佳作。除了因他一首《青玉案》“更摇落、星如雨”而更名为“堕星”的大湖,其他建筑诸如流水坞、扫花居之类也多由他诗赋词章得名或更名。然而柳青梵将御花园中处处景致说遍作遍,却独独留下一处玉波亭。不仅如此。在堕星湖一角湖港的玉波亭也是他除非必要极少停留地所在——风胥然心中自然明白,那是柳青梵初到擎云宫时,为不使柳衍身受束缚,在此与自己定下出仕的约定。赫赫君家的血脉天生一股骄傲与强硬,从来不愿受制于人,柳青梵一切举动虽然皆是出于自愿,到底有审时度势的权宜在其中。纵是他少年老成处处自持,言行举止显露出一派并不做作的从容自若。许多微小之处还是不能如君雾臣那般绝不留半点痕迹。此刻听到侍卫回话。风胥然心中不觉微微有异。但惊愕稍去随即默然。细细思索着几日情形,威严方正的面庞越发严肃深沉起来。
数日来,柳青梵都是以随时查看靖王妃病情的理由留在擎云宫中——森严的内廷律令隔绝了一众或激动或紧张地朝臣;秋原佩兰病情难 定、需要善医之人随时注意,更令他名正言顺地推开了一切理当出席地朝会。因此崇安殿上、 宁宫里文武群臣为战与不战每日争得不可开 交,却是谁也不知道朝中唯一地太子太傅对自己教导皇子此番举动的真正心意。只是,柳青梵胤轩八年入朝至今整整一十五年,自暗中协助筹谋新政到奉旨出掌督点三司统领百官。纵然百官争执不休,自己又如何不了解他的为人行事?不言不语,任着朝中议论,情况看起来似是与胤轩二十年河政与军务下的诸皇子暗争之时并无二致;但究其真实利害,涉及家国天下之深之重,两者实在是天差地远。伸手抚一抚腰间蓝玉,风胥然缓缓摇头:虽然是默认了他的举动,但做出决断的那一刻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被逼无奈。却还是让身为君王地自己在无意识间再次握紧了那块从不离身的蓝玉。
“皇上。”见一身水色袍服的青年已迎出亭来。风胥然却兀自伫步,神思似有不属,和苏略感奇怪。低垂了眉眼轻轻提醒一声。
猛然回神,不去与那仅仅躬身为礼的青年太傅目光相接,胤轩帝只是回头吩咐跟随多年的贴身侍从:“朕手上那挂黄玉珠子落在皇后处 了……去取来。”
和苏微微一怔,极快地看一眼风胥然与柳青梵两个人眼光脸色随即向胤轩帝躬身:“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