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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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庭院中被细雨浸润显出一片勃勃生机的绿色,女子秀致的眉眼微微低垂,随即伸手取过窗前长方条案上茶盘里茶壶,满满斟了一 杯,这才细步走到房间正中,递与一手支额安坐桌边的年轻男子。
抬起眼,夜一般幽黑深沉的双眸静静凝视秀雅安娴的女子。风司冥不去接她手上茶杯,只口中轻轻笑道:“端茶送客,无射终于要赶我走了么?”
看一眼已经在霓裳阁自己的小院呆了整整十日,一反往常只品茶听曲地习惯、每日谈天说地不休的年轻亲王,钟无射心中暗叹一口气,脸上却是笑容温婉。“这里是霓裳阁,开门待客的地方,哪里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只是解渴的一杯水罢了。”微微一笑随即垂下眉眼。“殿 下。请用茶。”
极快地瞥一眼搁在自己手边的茶壶茶杯,风司冥顿时会意,嘴角微扬。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好茶。”
“解渴的茶水,殿下不嫌粗涩就好。”顺着年轻亲王看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茶杯,钟无射也是扬唇微笑,略略欠一欠身,“是无射慢待了殿下,这就让聆音送过‘银叶金针’来。”
见她便要呼唤使女,风司冥伸手阻止,同时摇头道:“不用——这就很好。”顿一顿,像是在回味口中残余地茶香滋味,“是竹青吧?”
钟无射点一点头:“是地,殿下。”
“‘银叶金针’虽好,但说到解渴之用,倒未必如竹青这般清爽适口了。”见钟无射又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风司冥不由微笑颔首,“这院子花木繁茂,又种了不少青竹,配上‘竹青’茶倒是正好。其实我也不特别嗜爱那‘银叶金针’,有时不过为解渴喝一口,偏偏就要有那许多讲究,麻烦步骤——以后便只喝竹青好了,无射也省些心思。”
见钟无射微微笑一笑点头表示知晓,嘴里却没有应承答话,风司冥略略一怔随即明白:霓裳阁是供人享受之所,煮茶品茗这般工序繁杂规矩讲究的技艺原是阁中侍人待客的本分。虽然自己可以要求对方简化程序,但钟无射却依然要受阁中规矩地约束,就算自己并不在意,她也不能当真以草草冲泡的茶水招待客人。轻叹一声,端起手中茶杯凑到嘴 边,浅浅咂一口,风司冥随即抬头凝视钟无射。“这茶味道虽然清新浅淡,却能压过其他香气,独守一味而不与庞杂气息混合,倒与无射有些相似。”
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钟无射略低一低头,侧身随手拨弄一下一边几案上的青玉香炉。“殿下说绣青茶香清淡而凝,不与其他香气混合,这一说是极其妥当的。这一室雨水清汽并着草木气息,再加上竹青的茶叶香气很是相配呢。”
看她掐灭了炉中焚香,风司冥轻声笑一笑:“是了。此刻这一室空气皆是清新自然,暂时熄了焚香也好。”伸手取过精致小巧的香炉,揭了炉盖看一看内中香盒,随即取出贴身的一个荷包拈了一小块香锭放进去。“剩下的这些也还够一夜用的——等夜里起了风,闭了窗户再点起来罢。”
扫了年轻亲王手上绣工精细栩栩如生的兰草一眼,钟无射轻轻笑一下:“殿下很喜欢水安息香啊。”
一言既出话音未落,见风司冥闻言顿时抬头,眸中光华大盛。钟无射心中猛然一惊,急忙低垂了眉眼。“是无射造次,殿下恕罪。”
静静凝视女子脸色变化,沉默半晌,风司冥眼中精光才一点点收 起。将手中香炉轻轻搁回桌上,年轻亲王缓缓开口:“
欢水安息香,或者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用水安 岁初入军营地时候。因为没有这种香味晚上都是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就算实在累极了。一觉睡着也会噩梦不断。三五岁的时候我曾因为害怕白天遭罪受苦。每日就想着天黑了可以吃饱然后睡觉。那时却是被虚幻梦境吓得不敢睡觉,只盼着天亮早早去操演训练……几年军营下 来,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无所谓这些,可一回来闻到这香味,才晓得有些习惯是改不了更忘不掉的。”
见他目光幽深,神情感慨中带着几分少有的凝重,钟无射不知如何接口。只伸手将香炉移回原位。这十日来风司冥并不是第一次述说自己过往经历,却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直白说出情感:威名赫赫的冥王,如何能想象一个“怕”字从他口中道出?一时屋中两人寂静相对,只听得窗外檐头滴水之声。
像是猛然意识到神思飞逸,风司冥收回心神,轻咳一声,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抬头。见她脸上神情略显朦胧,风司冥心中微动。目光随即顺钟无射视线看去。看到袖口露出一截流苏穗子。年轻亲王的嘴角不自觉浮起淡淡微笑。伸手将荷包取出然后重新放好,风司冥这才道:“前些日子宁平轩太忙,点了香才不容易心浮气躁。这贴身的什物……多半是听水涵说了。所以时时加进去的吧。”
虽然没有直接提及,钟无射却非常明白他言语所指,微笑道:“王妃娘娘细致体贴,这是殿下地福气呢。”
风司冥眼中神情柔和,口中却道:“这水安息香虽然平和浅淡,但点得多了身上总会沾染些气息——又不是女子,武将薰香让人误会了岂不笑话?”
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敢带出神色,钟无射连忙侧转了头看向窗外雨 景。“殿下说笑了。堂堂冥王怎会被当成女子?再说便是男子也多有调香 香地,香气端庄稳重如檀香之类便是男子最常用地品种。另外还有花叶草木类型的薰香。 香一道由来已久,无论是为清心提神还是纯粹装扮,其实与性别都无挂碍。何况文人士子天生追求风雅,能使薰香与人品性情相配者最受推崇。殿下虽然出身武将,却是风流潇洒,带一点温厚安定的薰香又有什么不可呢?”
见女子转头望来,蕴含笑意的清明眼眸透出款款温柔,风司冥心中顿时一动。双肘撑住桌面,双手抱拳支在额头,年轻亲王闭上双眼,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他也是有随身气息的,不过不是薰香,而是茶香。”
正略略歪头凝视着他的钟无射闻言心头一跳,眉眼顿时低垂。搁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起,脸上却漾起淡淡地微笑。“啊……青衣太傅嗜茶,天下无人不知。”
自三月三日春花朝至今不过两月,与眼前这位年轻亲王却已有众多交集;时日不长,却足以让自己对他有所了解。
身在霓裳阁,她必须依着规矩按风司冥要求弹琴唱曲,无论他其间是不是神思不属;也从不主动首先挑起话头,无论风司冥对自己说什么都只静静聆听。虽然并不完全明白他何以对自己眷顾如此,但女性天生细腻敏感的神经告诉自己,这位看似得意的年轻亲王其实心中无数苦 恼,沉静淡漠外表下心事隐忧深藏。
而这一次……就算深居小院,也不会不知道靖王风司冥被解除了朝中一切职权——霓裳阁原是承安京中消息最为灵通集中之地,许妈妈和花弄影眼中的怜悯清晰得几乎没有隐藏,一向对周围众人一切心绪情形都了解把握分明的年轻亲王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十日来一反平日只品茶听曲、自己极少开口的惯例,发泄一般的滔滔不绝,更让自己知晓了太多这位权重位尊的年轻皇子心中地情感。
十天,那样近乎宣泄似地讲述,将碎片一点点小心拼凑起来,足以让自己了解他每一句话中深意。
——那一日一曲《幽涧泉》剖开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绝望,却也让自己在这位外表冷峻淡漠、内心其实温厚柔和的年轻亲王面前可以再不用刻意隐藏情思,而去专心思恋注定了彼此无缘之人。
从与他至亲至近之人口中,描摹出属于他地一切;从他至亲至近之人身上,寻找出继承于他的一切。一点点珍藏,一点点拼合,纵然不能真正接近,但每一天自己都能了解他更多。
何况,柳青梵嗜茶,就算暂时还不至于“天下无人不知”的地步,在这承安京中却是真正称得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事实。
按着大陆《茶经》,第一品“云烟雾露”,第二品“银叶金针”,第三品“玉团沁雪”——这前三品每年产量不足十斤,尽属皇室头等贡品的绝顶名茶,交曳巷大司正府中,样样齐备。
但柳青梵平日最常用的,却不是这等珍贵稀罕到极致的茶叶。
绣青。
细而纤长的叶片,一股清清幽幽的竹香,产地的不同、茶叶的老 嫩、采摘的时节、炒制的精工……映在杯中差别只存在于气息浓淡水色深浅,风味或者有异,但本质始终如一。茶树广布北洛各地,产量、品种皆是极丰。烹煮冲泡又不讲究手法技艺,或饮或品无所不可;无论自饮自用还是以之待客,质量、品相都属上佳。加之价廉易得,广得人们喜爱。因而绣青茶虽然“普通”得几乎随处可见,却是《茶经》列名第四的名茶。
也许较之珍惜名贵的“云烟雾露”,柳青梵……更好竹青。
也因而染了一身安心逸神的清淡气息。
如柳自韧,如竹有节,子衿青青,素香淡淡,风行天下,过而流 芳。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二章 妙音暗淡春消息(中)
自韧,如竹有节……风行天下,过而流芳……”被风 语似的重复话音骤然惊醒,钟无射这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心中所思道了出来,略显苍白的面色顿时微微一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而流芳,过而流芳……都说青衣风流,指点江山引领天下风俗之变。文武之士云集承安,才能之臣会聚朝堂,新政普行,百姓得幸,北洛这几年改革艰难,却依然能有这样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的景象。纵然都说是胤轩皇帝圣明,贤相良将得宜,但谁不知是青衣太傅赞策军机国政,为君王定下一切大略?有此一人,天下望而影从。聚往他身边的人两年来越见越多。可除了秋原镜叶、孙壹 、白瑾堂寥寥数人能与之交言交心,从不见于朝野之中有任何私交往来;将风流文字锦绣篇章散布朝野,让人人见到一个执掌天下正义公心的大司正——如柳自韧,如竹有节,无射,你这一句说得真好啊。”
风司冥抬起头微笑着,一双清明锐利的幽深黑眸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目光眼神。“也许有些事情,有些人……确是距离远一些的人才看得分明的。”
猛然抬头,钟无射定定看向流露出异常疲倦神情的年轻亲王。
“当局者迷,道理说起来再容易不过,但当真轮到自己身上,迷局却总是无法轻易勘破。近在身前又如何?咫尺天涯。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跨不过的鸿沟。对别人看不清也就看不清,跨不过便跨不过,只要自己存了公心行事公正,以督点三司地精细考察朝臣少有遗珠,朝廷不会轻易亏待了实干之士。都说世上无难事,更无用了心而不能讨好的人,他的心思远比旁人容易把握——传谟阁前八个字便是给他最好的献礼,真正用心处事自会有其护佑提携。仕途虽然不改艰险。前景却可看得犹如十里平川。无论烟雨风尘都得一个坦荡开阔。”
“无射在深院不知世事也不问世事。但太傅大人的行事风骨素来遍传京师。霓裳阁中众人诗文吟唱更时时在耳,殿下所言可谓切近。”钟无射笑一笑轻声说道,一边将风司冥手边茶杯斟满。“外面雨像是收了,夜风起来,穿窗入室竟有些凉意……殿下喝口热水,润润嗓子也暖一暖身子吧。”
抬眼接过茶杯,低头杯中清澈馨香的竹青香茗。感觉茶汤暖意透过如玉的瓷壁一点点渗透掌心,风司冥嘴角不自觉间微微扬起。但随即又是轻轻一声叹息:“执政秉持公心,行事坦荡开阔,他看中的都是这样一些人。一旦访察认定便大力提携,更引得无数人向交曳巷聚拢过去。偏又不私不党,朝野纷争再剧也不真心踏入,任谁也摸不清他真正地心思。哪怕是在所有人眼中与他……亲近之人,也不能真正看得分 明。”摇一摇头。风司冥又是淡淡一笑。笑意没有深入眼底,笑容中满是说不出地落寞意味。“看得分明了,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或者干什么心里都有底气。不然,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不管费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到得最后都是空空荡荡地一片。无论别人看着多么得意多么风光,自己心里却明白,什么雄心什么大业……都是一场 空。”
“殿下……”凝视俊美面容上透露出深深无力的年轻亲王,钟无射只觉心中一阵抽紧。开口叫了一声,但安抚言语尚未吐出,风司冥已经静静继续。
“可这心里的空,面上却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谁看出来都不行:皇帝不行,宁平轩臣属不行,就连身边每日相处最亲近之人也不行——将兵的人谁都知道,战场之上主帅心神一失,战局大势去矣。站在朝堂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宁平轩里聚集的那些真心为国出力的臣子,军中那些忠诚奋勇保家卫国地将士,我必须站在他们身前做他们的主掌。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的关系,就让臣属惶恐失措以为跟错了主子;更不能因此耽搁了手上正事,让皇上以为他错看子孙将朝政要务委托非人。而且,还有佩兰……”
十日来妻子的名字第一次从口中吐出,风司冥语声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是世界上最信赖我的人。她行事自在大方,只因一心为我;便是我获罪遭贬,在她也必依然坚信我秉公执政绝无渎职妄为。丈夫是一家擎天之柱,若我心当真有所动摇,在于她……岂不是塌天大祸?成婚时日虽短,情谊却是深长。我不能顾及之处尽是
一手操持,不过三月形容已见消减。人非草木,我 为此惶恐忧思,更添苦心操劳?”
“殿下既爱惜王妃如此,此刻事起非常正是扶持之际,殿下为何留恋阁中?若有不尽不实的言语肆意流传,岂不是伤了王妃之心也令殿下增添烦恼?”
风司冥顿时微笑起来:“无射,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虽说夫妻同心,但有些话……亦是不能对妻子言。”
嘴角扯了两扯,钟无射努力想要向风司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