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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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司廷负着双手立在船头,微微仰头看向天边一弯新月,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是卑职失职,请殿下惩罚。”
听到身后传来沉稳嗓音,风司廷嘴角微扬,却不回头。“失职?是我没听你的话在山里随意乱走才有这一番惊险。何况事后是你及时寻到我,就算之前有失职也是功过相抵了,哪里还有什么惩罚?郝哙,这次你立下大功,但你已经在将人所属下,按着惯例不能继续升阶。父皇要赏你,要你到御前伺候,但这一个月多接近两个月下来,本王心里着实舍不得你,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即使精明细致如风司廷都几乎无法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停顿迟疑,郝 用极其稳妥自然的声音答道:“郝哙是侍卫,也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哈,我竟忘记了——你不是普通的侍卫随从,原是冥王亲卫当中千挑万选出来,轻轻松松便平定永州流寇之乱、立下大功的末等将 领。”风司廷淡淡笑一笑,“人都传说冥王军人人皆可以一敌十,百人能敌万众;帐下铁衣亲卫更是精英云集,哪怕最末等的军官、参赞、幕僚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完全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郝 ,这个冥王军神话在战场之外的继续。是你成就地吧?”
“世人所谓的神话,大多是脱离了各种条件而让常人感到难以理 解,因此被传说得具有神明一样无边法力的事情。冥王军下法度森严,从士卒到将领的训练皆是极尽严格。而遭遇各自为战的情势远比寻常军士为多,独当一面的处事是拥有军阶的将领进入冥王军的基本要求。”沉默片刻,郝哙才静静回答。
风司廷顿时敛去了笑容:“永州寇乱之前你确实只是冥王军帐下一名最末等军官,但就算是法度森严地冥王军,凭此一项功绩足以在军中升迁——若非看到将人所交上来地你地札子。绝对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让一名立有大功的将领大材小用地充做侍卫。”
“郝哙于冥王亲卫中位列在后。并非军中评价不公。永州能够有所作为。谋划运筹定下整体大计的是冥王殿下而非他人。之所以任命作为当时主事之人,是因为道门弟子的身份容易消除民与官、寇与兵之间的对立。靖王殿下素来知人善任,我是武人出身,擅长的是个人对少数人地搏击,所以才令我离开军营担任侍卫。再者郡王殿下身份尊贵,做殿下的侍卫怎会有‘大材小用’之说?只要能得殿下说一个 ‘好’字,就是没有令殿下失望。也不辜负了冥王的一番栽培。”
“好一句不令我失望,也不辜负冥王的栽培——郝哙,你果然是谨守身份、尽职尽责!”风司廷轻笑一声回转过头,凝目注视身后高大健壮的侍卫男子。“若我向冥王……向皇上指定要你时刻跟随身边,将出人头地的机会换成金银之物,你心中可会不服?若我说服靖宁亲王,令你一辈子就做王府亲卫,你可还愿意奉上身为臣子的忠诚?”
“郝哙现在将人所属下。是郡王殿下的侍卫随从。殿下待人极 好。性情又宽厚仁慈,跟随殿下、保护殿下安危既是属下地职责,更是地荣幸。身在朝廷。守住自己的职责就是为朝廷做事、对皇上效忠,就是身为臣子最大的功绩。至于所谓军功最大最重、而武人只看重战场军功地说法,既然朝廷的俸禄完全可以养活自己,郝哙本身对这些并不在意。而殿下看中了,不嫌曾经犯下过失而继续给予信任,那是无法拒绝的最大荣耀——如果皇帝陛下问起,郝哙会这么回 答。”
哙神情平静一如说法语气的镇定,沉着挺立的身形显出自然而然的骄傲和自尊。与他相处已有一段时日,风司廷对这个武功能力皆是十分出色的侍从颇是了解:沉稳冷静,建立大功固然不显傲色,头脑灵活处事机变、与人言谈滴水不漏更是远非寻常武人能及。当着自己意图分明的试探依然保持一贯谨慎守礼的态度,回答得体不卑不亢,真不愧是道门首席弟子、赫赫冥王的属下——
心里极快地闪过这一念头,风司廷不由微微皱一皱眉。语声却是平静依然:“我说的不是这个。没有军征杀伐,再卓绝的将领也没有用武之地。历史上纵横沙场、建立下赫赫战功,但回归朝廷,政务上
窍不通的将军并不在少数。北洛不是争胜好战力强 军功虽然重要但远不是一切。沙场上的战无不胜不意味着朝廷政务上的所向披靡,反而很容易成为沉重的负担、绊脚的大石。”说到这里风司廷顿一顿,目光投向天边一弯斜月,静静道:“郝哙,你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看着风司廷被月光照亮的侧影,郝哙心中突地一跳,但随即极快低垂下眉眼。“请殿下训示。”
“需要我说破么?自胤轩十八年风司冥交割军权,除三千铁衣亲 卫,冥王军兵将全部归轩辕皓统领。冥王军出身的上将军皇甫雷岸、飞羽将军多马等高阶将领也纷纷分派职司,虽然同袍情谊不改但军制隶属已经完全独立。将手下大将一个个脱离军制安置到朝廷各部,自己则在宁平轩聚集与军事毫不相关的苏逸、文若暄、许克、张震、李景霖一群文人朝臣,再加上一个行走宰相台多年、协调各部圆转运作的秋原镜 叶,朝廷中人有谁不知宁平轩运转平顺、政务处置迅速高效?朝堂与军队最大的相同之处,便是只有令属下完全信服的人才能获得无保留的支持。不问私情不拘出身,量才而用用之不疑,虽然威严森重却是赏罚分明……只不过两年时间就掌握了朝廷用人的诀窍关键,战场上带下来的冥王积威,两年来几乎已经完全被他在政务国事上的精善和出色表现赢得的肯定取代——也许风司冥确实是最适合在承安京、在擎云宫生存的人。”说到这里顿一顿,风司廷淡淡一笑低头。“当然,这也是柳太傅所期待见到的景象吧?”
听到柳青梵的名字,郝哙顿时身子微微一震。“这……与大司正大人有何关系?”
“大司正……哈,你说到关键了,郝哙。道门也好,大司正也好,都是不能轻易插手朝堂派系势力的,皇子之间的争夺当然更加不能涉身其中。但是柳青梵,”风司廷微笑转回头,“一人便足以动摇天心民意的太子太傅、道门掌教,他的袖手旁观真的是为了保持一贯的公正中 立,为了稳定朝局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柳青梵从来不是圣人柳衍,擎云宫里这么多年,他的心意……他的私心若是还不能体会,风司冥当真枉费他自藏书殿到现在的一番教导了。”
“郡王殿下……”
“当局者迷,原是以为走出了擎云宫能够逐渐看得清身边人物事 情,经历了朝堂沉浮起落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周全考虑人世种种。但那个人想得太过深远,手段也高明到不留半点痕迹,竟然直到现在才勉强明白他之前的举动布置……青衣太傅,年纪比我尚小着三岁,心思却到了这个程度。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他是蒙受大神垂青、世代守护我北洛的那一脉的传人么?”
哙浑身一震,不待思索已经脱口而出:“殿下,请慎言!”
“此处并无六耳。何况是与不是,不改变我已经决定的任何事 情。”淡淡看他一眼,风司廷随即将视线投向江中月影。“,今夜之言限于你我——有些事情只能自行体悟,旁人再行提点也无济于 事,我不想毁了他一番心意。你出身道门,在他身边时日也不算短,知道哪些话应该回报。”
“是,殿下。”
耳边传来郝哙稳稳应答,风司廷只是沉默无语凝视江月:战无不胜的冥王,两年来在朝堂上日见稳妥成熟的处事应对有目共睹。一心为政精明强干的年轻亲王与宁平轩以秋原镜叶为首的心思活跃积极用事的一众年轻文臣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大批有心一展长才的文人士子。朝中的老臣也对年轻亲王行事的沉稳严谨十分心喜,胤轩帝面前不带私心的屡屡赞誉,充分说明着风司冥在朝臣心中的地位。
脱离青衣太傅的荫蔽,抛开赫赫冥王的声名,年轻亲王获得与其名爵地位相符的认可、尊重和臣服,正如在战场获得将士的誓愿追随,正如此刻郝哙的忠心不贰。
就像那人所希望的,对朝臣和士人而言,靖宁亲王,便只是风司冥一人。
只是,风司冥到底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行过成年礼,却还不能真正脱离依靠的年纪。
视线从江上粼粼波光缓缓移开,抬头看向巍峨皇城所在的方向,风司廷静静微笑了。
终于回来了……承安京。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七章 皎皎影无痕(上)
云易变。
福祸难知。
静静望着一步一步稳稳走出传谟阁的年轻亲王刚毅挺拔的背影,风司廷在心中深深叹一口气。
短短两昼夜,二十四个时辰,承安京情势变幻得已经令所有人都看不分明。众人唯一可以明确得知的,是自两年前还朝后便深受胤轩帝器重的靖宁亲王、九皇子风司冥,突然被解除了宁平轩所有职权,返回靖宁王府“闭门休养身心”。
此次诚郡王风司廷出使西陵归途之上遭逢百年罕见的大雨,遇险失踪的消息传回承安引得朝廷上下震惊,就连素来沉稳威严、万事不动的胤轩帝一时都有方寸大乱、举止失措之感。而风司冥在宁平轩冷静沉 着,与宰相林间非通力合作,发号施令指挥镇定,主持朝政要务不见丝毫慌乱拘束。西北诸郡救灾形势严峻刻不容缓,神殿教宗力量的介入却是朝廷首次,年轻亲王审时度势判断分明,利用其对军队的绝对指挥统领权力,高效准确地调动各地驻军和府衙兵士协助救灾物资的收集、调运、发配;又以传谟阁之名旨令西北澄江沿江各府各郡水情讯息每时传报昼夜不歇,同时加紧修整被阻碍路途官道,使得可以随时调整物资调运方式,将救灾物资以最快速度送到所需地区。而在朝廷之中,传谟阁督令各部官员计算核校此次天灾所致损失、并尽速提交灾后修复与挽回办法,接管了之前风司廷所掌吏部事务的宁平轩以禁军、兵部、吏部、神殿教宗四方联名奏折。提出“以工代赈”、“以菜代粮”、“种粮集中次年派发”、“朝廷教宗共同抚恤”等数条解决灾后生产生活地建议措施。年轻亲王沉稳镇定、条理分明、缓急有度、果决高效的为政行事令朝中大为称道,胤轩帝也对其赞许有加。诚郡王风司廷一行抵达京 城、胤轩帝亲自主持的欢迎宴会上,风胥然当着群臣百官称风司冥为 “真正危难之际方见真正才识”、“兄弟亲睦、同心式好之第一人”,并令他代天子向终于平安归来的风司廷一行祝酒压惊。次日大朝又大加封赏,甚至将风司廷带回的西陵念安帝上方未神向胤轩帝感谢祝福的回礼——一株三尺六寸高、凌霄软玉雕成十二花头的玉 花树赐予风司 冥——正如北洛风氏王族珍视正红色珊瑚,玉 凌霄是西陵国花,纯粹的凌霄软玉更是唯有帝王方能享用地专属。胤轩帝如此不问名位、不避嫌疑地举动,不仅仅是满朝文武。整个宗室乃至风司冥自己都深深震动了。
然而极快地。朝臣便彻底感受到了何谓“天心难测”。
大朝当天下午胤轩帝亲设小宴为诚郡王风司廷洗尘。仅令风司廷一母同胞的皇长子风司文和九皇子风司冥作陪。风胥然特旨请到当日碗子岭下邹县小村救了风司廷性命的严姓夫妇同宴同欢,侍卫郝哙也被恩准允以不避身份与皇子列席。严姓夫妇入京是与风司廷一路同行,进宫之前更早得人反复讲解了宫中规矩。面对胤轩帝虽然诚惶诚恐难免战栗慌张,但总体应对确是十分得体,令风胥然大为满意,当时便赏赐无数钱帛珍物;又问两位老人愿望,金口允诺不惮以倾国之力达成。胤轩帝威严却不失温雅。言谈话语中尽是平易和煦,老夫妇感动涕零,谢恩再三才道出心中希望:寻到严老汉先兄失散多年的亲子,按兄嫂遗愿,将其过继名下以承嗣》+
风司廷将两位老人从潼郡带到京城,朝中早有人将他一门本家乃至旁系三代查得清楚。严老汉的堂兄堂嫂过世多年,其子幼时失踪不知音讯,众人都以为阴阳异世事属过往。便是机敏周密如风司廷也没有做更多考虑。不想他夫妇膝下无人。虽然明知骨肉重逢机会微渺,但心中却是常怀此念。此刻当着胤轩帝承诺,他二人心中陡然亮起希望。竟将此事在御驾之前提出。
皇帝金口一诺自然不能回转。一时传谟阁中一片混乱,载录各地人丁户口的户部更是检索排查,直忙得昏天黑地。天家人脉手段到底不比其他,两个时辰后便有吏部官员回报,言严氏夫妇之侄消息已然查到,原来是被恶人拐出卖与边城某户无子之家。但那养父母待他却是极好,抚育一如亲子,成年后便卖浆贩食侍奉父母;后来边城战事起应征入 伍。最后记录是到了冥王军属下,胤轩十四年野狼谷之役,有去无归,但战场不见尸首,同行不知死生,因此兵卒名册上注了“失踪未归”二字,之后再无其他消息。
消息寻查到了此处,胤轩帝已是尽力而为。战场“失踪”几乎就是“阵亡”的代称,严氏老夫妇虽然有所遗憾,但多年心事彻底放下,而对真心相待地胤轩帝感恩不尽。君民欢喜,原本事情也该就此了却,不想风胥然由此一事,对军士俸饷及抚恤钱粮的出入数额以及百姓所得实惠的多少突然产生兴趣。宴罢之后一纸谕
户部、兵部官员调出数年兵丁名册与发放饷银军俸细 将数年阵亡将士名册与抚恤钱粮账目调出随意抽出几处核对。然而一对之下,名册账目相去极远,竟是惊天漏洞。胤轩帝惊骇之下旨令将京中所有在职将领召集到澹宁宫,稍加查问,擎云宫上方已是阴云密布、雷电霹雳蕴藏。
北洛风氏王族惯例,宗室之子年满十四,行过绾礼之后必须从军三年,既是不忘风氏开国君主武德皇帝风靖宇开疆拓土、平定四方的武功雄姿,又是通过军旅的严格乃至严苛训练和残酷无情的沙场征伐磨砺意志、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