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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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变异生物吗?”陈果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叹了口气:“你是个合格的X机构成员。”这次陈果明显地笑了笑:“我还不算是正式成员。”
“哦,所以你其实不知道我说的变异生物照片是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冷库那张还是我拍的呢!我……”她忽然醒觉,住口不再往下说。“对你还真是不能有一刻不小心呀,看来传闻还是有几分真实。但你别想从我这里套到什么消息。”“起码我现在能确认,那照片里的的确是变异生物。”我悠然说道。“连我们都还不能确认的事情,你能确认什么。”她见我冲她笑,意识到终于还是被套了一句出去,瘪着嘴巴,任我再说什么,都不再开口了。她把我扔在友和门口,就扬长而去,不似前几次会把我送到楼前。我的上衣还没有干,但也只能将湿的穿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一路小跑着进去,还撞见了山下,他关切地问长问短,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心思让他慢慢说好叫我听懂,连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闪回了自己房间里。穿过大厅的时候,那些病人都对我行注目礼,仿佛我才是病人一样。
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吃过午饭,我捧着肚子往床上一倒,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十五分。“稍等。”我说着爬起来穿衣服,心里想,我和陈果分开还不到四小时,如果敲门的是她,算上午饭时间和反应时间,X机构在日本的驻地应该距离这里不足一小时车程。前提是陈果不是用电话汇报的,我直觉不是,尤其现在灾区还处于电话不畅的状态。
我站在门前,捋了把头发,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个穿着藏青色棉夹克的瘦削男人。“哈。”我说。他抿了抿嘴,用眼神示意我让开,放他进来。
“我以为会在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你。”我回到床沿坐下,这房间里就写字台前有一张椅子。
“后来我又以为大概不会看见你了。”我说。梁应物反手把门关上,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咳。”他清了清喉咙,“我……”“我知道你有苦衷,梁主任。”我抢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我知道你们是有纪律的,就连你的头衔也是密级的,或许是绝密级?所以你一封邮件把我叫来,想不见我就不见我,想派个人监视着我就监视着我。还是你想玩一次侦探游戏,看我能不能看穿那个小姑娘的身份?”“的确。”他说。我顿时一口气闷住。我说了一堆指责他的话,按常理他该低声下气解释一大通,然后我不接受,他再解释,如是者数次,直到我勉强原谅他。现在他给我来了两个字“的确”?的确头衔是绝密级的,的确想不见我就不见我,还是的确想和我玩一次侦探游戏?
有种人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气得半死。可梁应物只需要两个字。我坐在床沿上呼呼直喘气,梁应物这才耸耸肩,说:“抱歉,老朋友。”他要是进门这样说,等着他的将是被骂到狗血淋头。但是他先用“的确”把我的话憋回去,再道歉,使得我错过了发作的时间,一拳打到空处,再想重振旗鼓地开骂,就没那么顺当了。这也是说话的艺术啊,但太暴力了吧。
“好吧,我听你的解释。”我说。出乎我的意料,梁应物竟在这个时候,又沉吟起来。许久,他才开口说:“或许,你把这次日本之行,当成一次纯粹的采访也不错。有这样的机会,对你们报社来说也是件不错的事。不用出机票,有人安排住宿和翻译。”他笑了笑。
“你不方便说话吗?”我忍不住问。梁应物的态度太反常,我和他那么多年的朋友,他却和我来讲官腔,让我忍不住要怀疑他身上是否戴了监听设备,使他不能随意说话。
他摇了摇头,再次说抱歉:“抱歉,但目前,真的也只能这样了。情况,和我发邮件给你时,有了很大不同。”
原本,就单说来日本采访地震海啸,作为一名记者,当然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能来一遭,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要么不给我看到那组照片,看到之后,现在却要我当做没看到,当做一场正常的采访,还真是……百爪挠心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你发给我看的照片有关吗?”
梁应物沉默了。“怎么你这次来,就是打算和我说一句报歉就离开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这次我是真火了。梁应物还是不说话。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他出去的手势。
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现在却如此态度,这是我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想不到,自然无法接受。我当然知道他必然有苦衷,但有苦衷可以明说,可以暗示,作为朋友我会谅解,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火归火,我这番作态,倒也是半真半假,十几年的交情,几番出生入死的共同冒险,我就不信他真能顺着我开的门走出去。
果然,梁应物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叹了口气。我把门关上,说:“你要是再不说话,不用你自己走,我会把你扔出去。”“那个照片,已经不重要了。”他说。“哦?你们有了根本性的突破,不需要我这个臭皮匠来出馊主意了?”梁应物苦笑一声,说:“照片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我一愣。“你看见的那些不明生物,现在都失踪了。不管是冷库里的那一批,还是实验室里的,都没有了。本来请你来,是想一起研究这些生物的来历。现在东西都没了,当然……”他摊了摊手。
“失踪,怎么个失踪法。是活过来了自己跑掉了?这失踪有迹可循吗?”“应该不是活过来,是被……偷走的。更详细的我也不方便多说,总之如果找回来的话,还会来请你帮忙的。”“怎么你们的实验室是连着冷库的吗?”我问。如果两处地方不是在一起,存放的不明生物却一起失踪,这可就蹊跷了。梁应物摇摇头:“分开的。”我好奇心大盛,再追问,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
梁应物说完这些,就告辞离开。我没有挽留,就让他这么匆匆离去。他没说X机构这次在日本到底是进行什么研究的,是否和那些正蜂拥而来的各国科研小组目的相同,甚至没说自己住在哪里,没说联系方式,更没说什么时候会再见我。
他不说,我不问。不问并非是体谅他不方便,而是聊到后来,最初的惊愕过去,头脑中的逻辑思维开始发挥作用,一些脉络疏理清楚,心就慢慢凉了。
他还是没说实话。他原本真的是要请我来研究照片上生物的来历?梁应物啊梁应物,你真觉得这话能把我骗过去?我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不是生物学家,这些生物我之前也从未见过,我能研究出什么来历?我的长处在于发散的思维,敢想,能提供一些系统外的角度,再加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随着年纪越长,我倒是越发地相信这点,没有运气,我绝对活不到今天),以及多年来结交的各种奇怪的朋友。这些长处,都不足以入X机构的法眼。率领X机构专业团队赴日的梁应物最初会想到请我来,必然有其他理由。因为不明生物突然失踪,所以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这看似正当,但一切真如此简单的话,他为什么不在我一下飞机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反要避而不见,直到我识破之后,才跑过来讲这一番说辞。他到底在避讳什么?不管他在避讳什么,我都极其失望。我知道在这世间什么都会变,人也会变,但我还是没想到,梁应物竟也有一天会变得陌生起来。我和他曾经无话不谈,哪怕他这么一个严守规矩纪律的人,有时也会说些不该说的话,透露些绝密的内情给我。这是因为信任。看来,这份信任已经不再了。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我,哪一份友情最有可能保持终生,我首先会想到他。一时间,我有些心灰意冷。什么不明生物,什么突然失踪,嘿,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也罢,这一遭来日本,我就安心做好记者的本职工作,写几篇好稿子吧。梁应物走后,我在房间里待得气闷,便去找山下,他很热情地接受了我的采访。我的日语水平不足以支撑这样的采访,但他在医院里找了个翻译,就是那个曾对我说了声“你好”的络腮胡。看来他的确是个康复了的病人,言谈举止,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内向些。山下介绍了他的名字,我只听清他姓林。我对山下的采访,主要是关于大灾难后民众的心理创伤。比如多少比例的人会产生精神问题,这些问题体现在哪些方面,创伤有多严重,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平复等。山下也是个务实的人,这两天他竟然数次走访了难民安置点,充当义务的心理咨询师。他给我说了几个灾后心理的典型案例,并且告诉我,现在灾难才刚刚过去,甚至余震依然不断,还可以说是在灾难中。通常灾民的心理创伤,会在灾后几个月到几年才逐渐体现出来。而平复这些创伤,则可能需要一代人。同时他也不讳言,不久之后,友和肯定会多出许多病人来。
作完对山下的采访,我特意谢过了林先生的翻译。他微笑着点点头,和山下示意后先我一步离开。我步出山下的办公室后,却发现他在走廊上等着我。
他显然是有事,见我出来又犹豫不决。我便主动问他有什么事。“请问,您是记者?”他再次向我确认。其实山下早已经当面介绍过我。“是的。”
“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我当然说好。他却并不直说是什么事,问了我的房间号,说晚饭后来打扰我。我的“楼友”基本上不会有太过强制的作息,他们现在大概可看做是有些古怪脾气的正常人了。
八点的时候,这位林先生敲门而入,却带来了一小叠打印件。他说这是他写的小说开头,想找个人看看。我猜记者大概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接近文学的人了吧。
小说是用中文写的,我答应他会看,他显得很高兴,告辞离开。小说的名字叫《新世界》,我顺便也看清楚了他的名字:林贤民。我扫了一眼小说的开头,文字并不好,写的不是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像是部科幻小说。我并没什么兴趣,心里甚至闪过“这是精神病人的妄想世界”之类的念头,扔下小说稿去写新闻了。
次日早餐的时候,送餐的护士转告我,陈果的车已经到了,就停在院门处。
我吃了饭,出门走到她的车边,她摇下窗和我打招呼。“今天去哪里?”她笑笑问。
我便开门上了车。“去仙台。”有免费的车和翻译,我犯不着赌气不要。“仙台?”她问。
“怎么?”陈果笑笑,没有解释,发动了汽车。一路上陈果的话多了许多,却绝口不提梁应物和X机构在日本的事,尽在问一些我从前的冒险经历。比如年,比如两个不同的曹操墓。我随口回答,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却故意说得不清不楚,看着她一副心痒的模样,心里略舒服些,算是小小的恶作剧吧。到了仙台,本该直奔中华街采访,陈果却绕到了一处广场灾民点。我前次采访的灾民点,都还算安宁,其中的灾民看起来比较平静,没人哭天抢地。但眼前这个广场上却正人声鼎沸。
“要不要去看看?”陈果问。
她显然知道这儿正在发生什么,才特意带我过来。我跳下车,和她一起走进去,顺嘴问:“这儿是怎么了?”“红十字会的慰问团,和你同一架飞机来的。”她冲我一笑。不知是否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笑容里别有含义。红十字会当然是带着捐款来的,但除此之外,这更是个演出团。而且并不是整台演出的形式,反倒像学园祭。在广场上临时房子间的一块块空地上,同时有不同的表演,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耍杂技,有人演魔术。
我看见那个演魔术的人时,明白了陈果笑容的含义。那个魔术师,就是昨天在沉没之地遇到的男人。“没想到,出了国门,你们还照样神通广大啊。”我不禁感慨了一句。“这倒真是看得起我了。就昨天瞧了那么一眼,又没有交集,无缘无故也不可能专去查呀。是凑巧看到了慰问团的成员资料。”陈果说。
我释然,否则X机构的力量也太过可怖。但国内来一个慈善慰问团,团员资料都会让陈果看见,X机构的手已经够长的了。
既然陈果都看过资料了,我就问道:“那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你这不看见了吗?魔术师呀。”这魔术师名叫全奉诚,据说在国内魔术界,是相当有名的一个人物,有一些独门的魔术。所谓独门,就是说这魔术是他自己发明出来,从未被其他魔术师破解奥妙,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能表演出来。
我听了陈果的简单介绍,还是没有想起自己曾在什么场合碰到过他,反倒更加疑惑了。因为全这个姓很少见,如果见过,不该会忘记。
全奉诚此时正在表演的,正是他独有的一个魔术。这个魔术的道具是个不到一尺长的空心金属筒。这金属筒呈亮银色,筒壁很薄,看不出有机关的痕迹。他先把这个筒穿在手臂上,又取下,如此两次,并再次展示给观众,以示筒没有作假。然后魔术正式开始,他把筒又套到左臂上,这一次动作很慢,一点一点把拳头伸进筒里,然后是手腕,小臂。这个时候,观众的惊呼声起来了。因为这次,直到他把金属筒穿到了手肘,拳头都没从金属筒的另一头伸出来。这金属筒仿佛成了个吞食手臂的黑洞。如果说这时还有人怀疑,魔术师是用了某种柔术,把手弯折在金属筒里的话,等全奉诚把筒继续上移,一直移到肩膀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包括陈果和我。
这时的全奉诚看起来,就像个截肢的残废!他甚至平举着这只手,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能从筒口看见里面的样子。那里面有红有白,竟像是血肉骨骼的横截面。然后全奉诚又慢慢把金属筒褪下,所有人看着他的手神奇地从筒里“拔”出来,五指灵活屈伸了几次,叹为观止之下,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你知道吗?”陈果一边鼓掌一边对我说,“资料上说,他这一系列断肢的魔术里,最厉害的一种,是断头术。有一次他表演断头术,肩膀上空空如也,从舞台这头走到那一头,没人看出他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