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西畔 作者:青徵-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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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忙不迭的摇头,“没忘没忘,我将师父记得牢,想丢也丢不下。”
此刻她的形容可谓狼狈,发髻歪堕,半拖着衣袖,衣裳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眉宇间是奔波余苦。
顾诩白将手指轻轻拂在她发顶,良久才道,“这男子的发式,你是同谁学的,乍一看,倒也几分像样。”
棉桑二字涌到喉咙口,哽了一下又忍住。她转了转脑袋,颇得意的道,“徒儿在束发一门上,也是可无师自通的。”话音未落,竹簪陡然从发髻间跌落,一头发丝披下来。
面上的笑颇有些挂不住,花别枝干笑了两声,俯身去捡发簪。复而默默对着床栏上垂着的一面镜子,拿手拢住发,正待绾起。
“换成女孩子的发式罢,莫再怕了,我在这里。”
这句话说完,花别枝抬起的胳臂垂下去,眸子里蓄积已久的波光粼粼映着镜中淡淡笑意的顾诩白。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那些波光便碎了,沿着眼角落下来,就又叫人取笑。
她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向旁人展露委屈,但在顾诩白的这句话下,她才明白自己辛苦筑起的围墙不堪一击,只在一句话前,溃不成军。
多日来的惊怕、忧惧、委屈齐齐涌上来,如同釜中沸水,汩汩的往上翻涌,在心上炸出炙烫的感触。
顾诩白见她垂首久久不语,才要问,却见她陡的转过身,整个人便撞进了怀里,死死扯住他的衣襟。
“先生,你怎么才来——”她呜呜咽咽的道,“先生不走了罢,我今后听你的话,再不乱跑了。”
顾诩白扶在她肩上的手终于忍不住绕过她瘦削的肩背,不缓不重的将她护在怀里。犹如安抚一只才降生的小兽,顾诩白只觉得心头柔软的不像话,以至不敢开口打断眼下的静谧清和。
她哭过一阵渐渐安静下来,只是抽噎,断断续续的像个小孩子。
她离了他的怀抱,便听顾诩白道,“不哭了罢,真是傻丫头。”
等不及换做女儿装,她胡乱绑了头发,便催着顾诩白、带她去见花离愁。
途中两人说些旅程中的趣事,最后皆不免笑出声来。路过一铁匠铺,一白须老者赤膊打铁,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冷水中淬火时腾起的雾气随着呲呲的响声平白添了几分俗世的味道。
檐下挂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剑刃大刀,风吹着,如同铁马金戈压在檐下,久久徘徊不去。
有人上门领货,取剑细细端详。
花别枝随在顾诩白身侧,快要离了铁匠铺。
陡然四面生风剑气如割。
花别枝未来得及抬头,只觉得刀光剑影交织成一道冷森森的冰幕,劈头而下。
凭空一群人影突起发难,花别枝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躲。冰凉的手被顾诩白紧紧握着,身子陡然轻旋,她未曾见到顾诩白何时出的手,已有三人哀嚎不止的在地上挣扎。
顾诩白微微皱眉,顺势夺来的刀脊挡下凌空一击。花别枝此时落到顾诩白的身后,故而同他背抵着向敌,虚虚呈了御敌的姿势。
花别枝从未见过顾诩白杀人的模样,却见那些刺客倏然倒地,颈上一道利落伤口,一击毙命。她只明白左商同她说过,顾诩白根骨端肃,本可将剑术练得极好,但他身子生来为病痛所困,这一世,怕不能长久。
故而风起天凉,他房里的窗总要先别人的关上。师父教功夫时,他只握着书卷在一旁看他们几个练功却不置一词。
她原以为他不说不问是因为不懂,但今时才知,原来并非他不懂,只是她从来就不曾去了解他。她以为这世上只有顾诩白是无所不能的,他总是清浅自若的笑着,将他们询着的疑惑一一解开来。
但是,她的先生始终只是凡尘里一个男子,一个平常男子,万千男子中的一个。他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这些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事。
电光火石间的念头甫落,身侧已有一人被击杀,无声无息的如同每个会落下去的暮色。
刺客仿佛杀不尽,她渐觉吃力。顾诩白虽面色沉定,但他们彼此倚靠,她明白这样下去两人定然无法脱身。刺客使车轮战来应对,无非是拖住他们好耗尽他们的力气,最后一着击杀。
必须得想办法脱身。她暗暗扯了扯顾诩白的衣袖,顾诩白微微垂下眼睫,缓缓往一侧看了看。
她眨了眨眼。
手中的剑刃握的紧紧的,手指的骨节因为用力,有些酸热的疼。
白须老者做了一个攻击的手势。
就是现在!
手中紧扣着的琼花刃脱手而出。大片的尘沙被顾诩白用刀刃挥起。
周遭刺客急惶惶的去揉眼,慌乱中却躲不开暗器,一时阵列溃动,待整饬齐整,哪里还见他二人的身影。
白须老者下令去寻,“他们跑不远,分头找,死活不计。”
一群人呼啦啦穿过往四方去的大街小道。
白须老者停在原处,一双鹰眼凛凛扫量着四处,最后停在一口古井上。
井上无栏,他小心翼翼探首往井中看。
井壁上是经年的青苔,湿、滑的无处落脚,井水深幽,一眼看去井水平缓无波,显然,这种地方自然是躲不了什么人。很快有人回来通传,皆是一无所获。
“继续找!”
一行人离开,往别处找寻。
他们离开刹那,井水上浮起一串气泡,瑰丽如幻。
花别枝未曾想过前些时候拿来打趣白寒却的话今日却叫自己应验,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由顾诩白携着,坠进深井里。
入水冰凉彻骨。
水下光影微暗,起初他们只是将身子潜在水中,拿刀刃抵在井壁上浮着。听闻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花别枝暗自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未喘匀,就听顾诩白低声道,“吸口气——”
气才吸了半口,身子就叫他扯着沉进水底。
【你们猜,水下会发生神马?
、第四十章 旷如参与商
水下光影极淡,浅浅的光扑在视野里,只望得见彼此模糊的轮廓。
古井乍看之下是一往而下,待潜入水下才察觉井壁往里侧凿出极宽绰的空间。顾诩白同她躲在这处空隙里,如此从井上看,便不会望见他们。
花别枝只觉得时光仿佛像被黏在融了的糖水上,随着空气一丝一缕的消逝而越抻越长。原本她那一口气吸得不够,加之井水颇寒,亦是不能支撑多久。
顾诩白模糊望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神色痛苦。他不确定井上之人是否离开,若此时井水无故起了波痕,定会暴露了他们的形迹。
花别枝强忍着要脱口的气息,忍得极是辛苦。胸腹里的空气消耗殆尽,只觉得窒息。意识快要松懈的刹那,她恍惚望见顾诩白缓缓靠过来的脸,叫水映着,如梦似幻。
他眼睫低垂,避开她的视线。下一刻,在她快要涣散的眼瞳里,映着他极近的容颜。
他就那么轻浅的靠近,好似怕惊了谁人梦,郑重地缓缓地吻上她的唇。
双唇相抵,她倏然睁大了眼。
柔软的触感自交触的双唇间传来,她怔愣住。只无措的任由他舌尖抵开她的唇,温热的气息渡过来。
前一刻,她以为自己窒息的快要死去。这一刻,她只恨自己没能晕过去。
贴肤的井水这般的冷,使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但唇齿里渡来的气息又是这般的暖,要她在刹那失却推开的力气。
他给了她生的希冀,借由这唇息相合,带她离开让人窒息的没法子的黑暗里。
顾诩白觉得,大抵时光随着这凄寒刺骨的井水,一同埋在尘世里望不见的此处,静寂着一同睡过去了。
他掌心下是她散在水中的如墨长发,唇上如烙,滚烫的岩浆一般,这滋味一路淌到心里去。
气息往渡,他半阖了眼睫,不敢去看她。
当做这是梦罢。
唇、舌相抵不过一刹,却好似熬过万千年岁。他疏疏离了她,面上无情无欲。
见顾诩白稍稍同自己隔开距离,方才的窒息感因着那一脉绵长的气息而得此缓解。光影晦暗,花别枝自是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也正托了这晦暗因由,彼此尴尬狼狈的神色才得以遮掩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井上的人业已离去。
顾诩白同她一起浮在水面,继而道,“抱紧我。”
身子腾空而起,带起一串清冽的水花,剑刃凿进井壁里,迸溅起碎石火光。在水里泡了许久,此时见到久违的空气,方才滞重不前的思绪便也一同醒过来。
甫一落地,只觉得双腿木涩,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幸而顾诩白掺了她一把,否则这般湿淋淋的跌在地上,整个就成了泥人。
四周空寂无声,花别枝望天打个喷嚏。水珠沿着发梢滴滴答答滑落,衣裳吸饱了水,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顾诩白眼下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漆黑发丝贴在鬓侧,往日清和沉定的轮廓竟平白多了些凛冽,似曾相逢。
顾诩白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心中猜测大抵她还想着方才的事,一时觉得*炙烫,拙于言语。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攥紧了手掌,隐没在广袖下。
因不确定方才的刺客是否还有重回的可能,两人不多做逗留。继而翻了一户院落的黛瓦白墙,借了衣裳穿,留下银两离开。
顾诩白从未见过花别枝着红裳的模样,纵使那时闻说她要同棉桑成婚,因那消息搁了数日,待从素云宗出来寻她,又是多时之后了。
红裳衬着她玉白肤色,颊侧梨涡随着她弯起的唇角若隐若现,因衣裳有些宽大,穿在身上又添了几分孩子气。
“先生,我们是要去哪里?”花别枝开口,神色如常。
平静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去找松夫人。”
“松夫人?为何要去找她?”她惴惴看了顾诩白一眼,“你说要带我去找离哥哥,该不会是不作数的罢。”
顾诩白笑了笑,道,“我是在骗你,你若现在后悔,会不会有些晚了。”
如愿见到花别枝面上苦恼神色,倏尔她抬眸,唇角几抹狡黠笑痕,“既然晚了,那还是不后悔了的好。先生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他眸子暗了暗,仍旧是笑,“那便同我走罢,某人到时可不许赖皮。”
她应下的爽利,抓过顾诩白的衣袖,触手是日光下衣裳洗过后干燥的触感,柔软清香。恍惚觉得眼前波光潋滟,那时唇畔颜色愈发灼灼,手陡然一滞,他的衣袖便从掌心里逃开去。
买了两匹马,两人前后相随,直至夜色侵透半天,星子随意洒落天幕,这才安稳下来。
夜不入林自然稳妥,但此时入林过大半,只得在林间劈开一处空地,捡柴堆火,半天才将其引燃。蔓蔓火光攀上来,将半侧身子烤出暖融融的味道。
花别枝左右无事,只得托腮看着顾诩白忙着备寝。
“先生,素云宗是不是得罪了人。”她轻声问道。
顾诩白怔了怔,道,“何以见得?”
她沉思片刻,“自打我出山以来,刺客遇见不少,但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倒还是头一回。原来离哥哥出门在外,也是时时遇着这些的。”
素云宗根系扎实,若是朝廷想要一夕拔除,全然是不能的。但木秀于林,危危欲倾。
“我实是不懂为何那些人如此执着,若说非要取我的命,但我同他们无缘无故,总觉得不甘心。”
顾诩白神色澄定,缓缓道,“今日的事,不是对你,而是对我。大概他们早已知晓我们来此的消息,自然是等候多时。”
刹那间福至心灵,在心中郁郁瑟瑟的念头此时终于有了答案,她蓦地抬起头来,只听见自己清冷寡淡的声音,虚浮的不像话。
“那人,是要我来南琬的罢。”
“是。”
从一开始将焉留纳入渔网,继而烹食,中毒,找寻解药……这一切,只是为着引她来南琬。
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何?她平素长在素云山,与凡世本无瓜葛,但幕后的那人,为何非要她来此。
南琬多异草奇花,所谓松夫人或许真可解焉留的毒,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一道念头极快的划过脑海,待要捕捉却又不见。
“松夫人是左堂主的故交。”顾诩白忽道。
故交二字,颇有些微妙暧昧。世间男女若求而不得,爱而不能,往往便彼此退居到故交知己的地步,如此进退自若,不大轻易伤心。
初始他们只将疑惑倾注在天涯身上,于是途中借故将她调离身畔,原以为行踪可稍稍掩住,孰料还是逃不开追杀。
“先生,我身上的毒,大抵已经好了。”花别枝道,“这些日子,再没觉得难过。”
言下之意,便是不去见那个据说性情古怪的松夫人,也是无妨的。
顾诩白怎会看不破她这些小心思,只佯作不懂,“楼主在那里等着你,这的确是不骗你的。”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道,“我是好了,便不必叫松夫人诊治,还请先生帮我说说。”
顾诩白唇角弯了弯,道,“毒解没解,自然不是我说了算,我倒是可去买了蜜饯给你。”
花别枝苦着一张脸,扯过斗篷将自己裹了裹,借着暖融融的火光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愁。”顾诩白噙了笑意,往柴堆上添了几枝柴。
花别枝良久没作声,枕着包袱卧在柴堆旁,定定的望着随风不断往高处攀升的火光,只觉得脸颊烫得如同刚刚剥开的煮鸡蛋,手搭上去只是热。
林间夜宿,借由火光,夜出的兽便远远的避开,轻易不再靠近。顾诩白望着她因疲累渐渐合上的眼睫,终是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淡淡的笑看着。
在他以为花别枝已然睡过去的时候,却听闻她低低道了一声。
言语极轻,被木枝燃烧的声响盖过,未等他开口,便听花别枝又开口喃喃,“先生,那画上的人长得可好看。好看得很,却不怎么像——”
“唔,着实不像。”
“不像什么?”
她不答。
许久后见她呼吸轻缓绵长,睡颜恬静,才知方才不过是呓语。但这寥寥几句,却叫他苦涩难当。他原本只盼她喜乐长宁度过这一生,却笑自己痴傻,越要遮掩的事,越不容易瞒得住。
终有那一日,她会回到原本该属于她自己的位置,找回她自己。
到得那一日,把臂同游,秉烛习字,月下倾谈——这一切,大抵再不能够了。
而花别枝之于花离愁的情谊他始终知晓,因着知晓,才觉求不得的苦楚。
虽是枉然,他惟愿那一日永不会来。
时光回溯,仍是日光明白的时节,脸颊微圆的小小女孩子,板着一本正经的脸做出大人的模样,窗外桃花开得正是时候。
少年握着书卷,站在她身畔。
还是小孩子的她皱着眉头,望着一册诗集,半个字也识不出。
半晌挫败的扯住他的衣袖,凤翎般的眼睫下,眸光清澈。
“既然离哥哥请你做西席,我便考你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