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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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是琅琊人,穷苦出身,屠夫的儿子,姓杜,白子安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道:“王侯的婚配向来不能自主,这事,你我说了不算!”
“这是一封尚未寄出的家书,黑虎哥写给家里的。”提到黑虎,乐申就哽咽了:“家书中提到他还有个小妹妹,与我年龄相当,所以,我想……”想起黑虎憨直的笑容,又想起他死时的惨状,乐申不禁痛哭失声:“淮西惨败,明明就是诱敌之计,为什么偏偏就不同我们讲明白了!若我们不是急着赶去淮西救援,黑虎哥就不会死!那么多的兄弟们也不会死!”
“诱敌之计,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此次不惜以自己和楼将军为诱饵,如此机要之事,当然要万分小心。邢度舟老奸巨猾,邢鉴久经沙场,若非如此,岂能骗过他们父子?”白子安敦厚之人,尽管激愤,却仍然尽力为皇帝开脱。只是想起黑虎之死,想起豹子林一役,死去的亲随部下,心就久久无法平静。死去的那些人中,有他北军时的同袍部下,有教他骑马的老师,还有与他多年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还有,他与尚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父亲白利天,曾拉着他俩的手说过:上阵好兄弟,其利断金!”从小到大,他们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亲密无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呢?
乐申啐了一口,骂道:“水淹江陵城,已经推到邢度舟头上,连安德公主之死还要推到邢鉴头上。自己的亲妹妹,说射杀就射杀……”白子安急忙掩住他的嘴,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不许造谣!”
“我造谣?!”乐申一把推开白子安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是睁眼瞎!如今想来,他还不如邢鉴呢!伪君子!”须臾,他的声音陡然暗沉下去:“白大哥说得不错,是我听信谣言,是我说了瞎话。这话,往后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担心我姐姐……大哥哥曾说她,虽是个聪明肚肠,却容易犯痴劲!这性子,最亏待不过的,就是她自己。”
午后乐申才出了白府,皇帝竟就来了。他见白子安精神健旺,伤差不多也痊愈了,很是高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白子安的情绪低落自然瞒不过他,他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便道:“此次诱敌之事,确是朕对不起你。不过,一旦同你说明白了,你可会尽力与邢鉴生死一搏?”皇帝垂头,饮了口茶,茶意袅袅,氤氲了他的眉眼。
白子安想了想,照实说:“不会!”
皇帝扬起脸,笑了:“你的脾气,朕最清楚不过!宅心仁厚,必不舍得让手下的将士去送死。”
白子安默然不语。皇帝遥思以往,突就想起了陈留种种,少年热血,肝胆相照,那时的光景自是最好:“宏远,无论如何,你与朕,都是好兄弟!”
皇帝抬手,欲拍白子安的肩膀,白子安低头谢恩,轻轻避开了他的手:“谢皇上厚爱,臣与皇上一辈子都是好兄弟。可那些死在豹子岭的,也是我的好兄弟!”
皇帝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哈哈笑道:“还是那副重情义的老样子,一点没变。”他停了一下,忽然语气一变,缓缓说道:“可是,宏远,你记着:慈不掌兵。”
※ ※ ※
桃花谢了,芙蕖盛开。
皇帝自布下了诛邢氏九族的谕旨后,对讨伐叛军有功之人,自然有一番封赏。楼望居功至伟,封定关侯,封邑五千户;邵林勇封秦州郡王,俸禄封邑等同诸王;白子安官封太尉,与韦璧、周子昉同属三公。连乐申都有封赏,入职尚书署,参与政务。
另有:白夫人品衔再进一级,封为昭仪,皇长子,赐名为昂,封邑秦地,人皆以秦王称之。
安德公主被邢氏所害,追封为兴国长公主,葬在帝陵东,牌位升附奉先殿,
配享太庙,沿世代之享祭。
贬赏之后,朝事纷繁,待到秋来,又逢太后寿宴。太后虽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可皇帝的意思,这次寿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从简的,往日怎么办,今日还须怎么办。
寿宴诸事都是乐歌安排的,仍将百席设在内廷西侧临波阁前,新官旧吏,亲贵内眷皆被邀请出席,一时伶歌乐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就在两年前,此时此地,霍兰起巍山之舞,惊艳全场。尚安柔也在席上,隔着几案,远远地朝她微笑。可如今,人面已不在,情怀也全非,让她很是心酸。
乐歌坐在皇帝左手边,恰好与定关侯楼望交错并席,因是许久不见,便多说了几句话。若说在秋季里,朝中有什么事最新鲜最轰动,当数楼望自请辞官一事,乐歌知道皇帝还未允,心中又实在觉得可惜,便劝道:“楼将军心中丘壑,我自是知道的,如今叛贼已除,燕国未灭,正是将军大展拳脚的时候,又为何要走呢?”
楼望饮下一杯酒,淡淡笑道:“老朽虽则爱战,却真真是老了。”他用手指了指后背:“整日身受疥疮之苦,苦不堪言,建功立业之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他一说老,乐歌倒是真的觉得,出仕之后楼望的确老了不少:“将军乃旷世之才,皇上身边不能没有将军。”
“皇上心志强毅,能人所不能……再说了,老夫我可没昭仪你说的那么重要。”就帝王这个位置而言,尚隐的出类拔萃,楼望是可以感受到的。
乐歌见他去意坚决,便惋惜道:“想起在古容山时,我与将军琴音合奏,在白府的时候,又与将军饮酒论曲。可眼下,将军却要走,又要去做远琴先生了。”
“经昭仪这么一提,老朽越发觉得定关侯不如远琴先生,还是当远琴先生好啊!”楼望抚须叹道:“也不怕昭仪笑话,老朽是战痴,隐居廿十几年,终还是忍不住,出来过了一把打仗的瘾,如今瘾算是过足了,才又想起竹篱茅舍,围炉饮茶的妙趣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劝留已是无益,乐歌沉默半晌,便举起酒杯,对楼望道:“既如此,我敬将军一杯,青山绿水,有缘再见!”这一句江湖话,很对楼望的脾胃,他呵呵发笑,与乐歌酒盏相碰,立即饮下了此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将军。”乐歌迟疑片刻,还是将久藏在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楼望神色肃穆,拱手道:“昭仪请问,若老朽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乐歌顿了顿,轻声问道:“邢、邢鉴他,他杀了安德公主……可是将军亲眼所见?”楼望一听这话,一下就怔住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说假话的人,只觉非常棘手,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管是怎么死的,公主毕竟已经没了。公主之死,皇上和太后都极为伤怀,昭仪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乐歌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她只是觉得奇怪,她与邢鉴自小相识,又加上后来情爱所系,可以说,当今世上,比她更了解邢鉴的人少之又少。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在战场之上,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她本已不再去想了,可楼望的态度却委实让人有些怀疑。她转过头去,正好瞧见皇帝与韦璧说话,像是说到什么好笑之事,唇角微扬,目光灿亮。她顿觉呼吸微窒,心砰砰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胸膛之中蹦出来一样。
只愿是她想错了,她一定是想错了。
※ ※ ※
这夜,乐歌像是病了,昏沉沉地使不出力气,又不想劳师动众地去请医士来诊治,便早早睡下了。才睡不久,皇帝就来了。她被唤了起来,瞧见他像是吃过酒,脸颊红红的,便问道:“你,从哪里来?”
“涵碧殿,母后那里!”皇帝没有同往常一样,上榻与她亲热,只是坐在离她很远的紫檀木椅上,沉默着不说话,像一尊木胎雕塑。阁内一下子暗了下去,才知道原来是红烛燃尽了,满窗月影清光,流淌在他眉目之间。
“你,怎么了?”她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过了许久,皇帝才问:“你可有事瞒着我?”他的声音沉沉的,像压抑着许多郁悒的情绪。
乐歌轻声反问:“那你呢?你可有事瞒着我?”
皇帝凝视着她,像是放软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内心深处,乐歌其实什么都不想知道,但还是问了:“我想知道安柔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说她是被邢鉴所杀,我想你亲口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摁在桌面上的手,在微微地颤动,却并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乐歌忽然就笑了:“果真是如此,我就知道,在战场上,为了一城一池的得失,你就会忘记她是你的亲妹妹!”她眉头微蹙,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你疯了!尚安柔是你的亲妹妹!”
皇帝骤然抬首,不自觉地为自己辩白:“没有,我没有!”
乐歌冷冷笑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转过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你呢?”皇帝拍案怒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为了给王乐两家报仇,你勾结外人到宫里来,害死了明珠,害得我母亲如同废人!”他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劈头劈脑就朝乐歌砸了过去:“怪不得你求宏远出手救他;又引他入宫,为乐坊之主;还托他寻路子,助明珠出逃!我到今日才晓得,他并不姓霍,他姓王!是你舅父王安世与乐坊伎女生的儿子!”
砸在她身上的物件,“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已碎成两半,是一块弧形玉璜,王氏族徽象征,是霍兰贴身之物。乐歌倏然变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撕开了彼此之间最后一层遮蔽,□直接得教人心慌。就如韦璧所说:“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纸一定包不住火,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皇帝眼中闪过愤怒,失望,还有悲伤:“你费尽心思,勾结霍兰,害死明珠、谋害母后,无非就是想当后宫之主!把持内廷,便可为所欲为!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朕?!”
他的话,让乐歌心痛难言,她立即就想到了明珠的死,寒凉从脚底直冒上来:“原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她本就身体不豫,此刻更是面白如纸,身躯摇晃欲倒。
“你心肠如此狠毒,朕岂能让你如愿!”皇帝猛地踹翻了先前身下坐着的紫檀木椅,怒声道:“来人,将乐……将乌氏关入木兰院,没朕的允许,一步都不许出来!”皇帝说罢,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决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的都纠结啊啊啊!
107
107、爱恨随风 。。。
木兰院是英宗朝黄夫人的寝居,因其骄横失宠,最终以一截衣带,吊死在横梁之上。至此后,这里便成了内廷之中,幽禁失宠、犯罪妃嫔的冷宫。
尚隐不是好色之人,内廷众女本就是品衔未满的,所谓冷宫更是形同虚设,这一回倒是派上了用场。乐歌被关在这里,已一月有余,看守她的是她两位故人,吴初人和绮雯。
大庆年间,她曾关过牢房,和眼下的情形有些相似。有时候呆在里头,很难分辨是白天还是晚上,因为窗户纸暗暗的,若不点烛,什么都看不清。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偶有鸟雀扑棱棱地飞过,总会惹她怔怔凝望。也许只有这些鸟雀,才能展开翅膀,飞出层层宫阙,飞到外头去,看市井、看浮桥、看溪河蜿蜒,流向远方。
长日无事,乐歌就会想起过往的人和事。父母、兄长、邢鉴、明珠和安柔;奉先殿,还有广弘殿。若不是她执意要报仇,就不会间接害得明珠、张丘惨死。太后瘫了,邢家都死绝了,连申儿都被封为冀州侯,她的仇其实可以算是报了、心愿也已经了了。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就殊无喜悦呢?
那把笛子,她一直收在袖中,嵌着两人名字的诗句,她也经常翻出来看。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就能够忘记仇恨,却未想到除了仇恨,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太多太多,日积月累,两人渐行渐远,相望不相亲。就算情深似海,往后的日子,又该何以为继?
她忽然想起明珠说过一句话:“我们只想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一辈子慢慢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曾经也是她的希望。可是,她还能有机会吗?
※ ※ ※
白子盈是午后来看乐歌的,因下着雨,她执着一把伞,裙裾上也有了些湿意。自产下尚昂后,她丰腴了,人也白润了许多。
“本想带着昂儿来见昭仪,可他受了些风寒,怕过人,只能作罢了。”她俩品衔已是一模一样,可白子盈始终改不了口,称她作妹妹。
“这地方不好,昂儿不该来!”乐歌仰面,透过窗棂,不知望向了何方。
白子盈瞧她面色不好,好言劝道:“你且忍耐!皇上的怒气是一时一阵的,你在这里的日子不会长久……在他心里,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乐歌闻言一怔,不禁抬头看她。白子盈算不上漂亮,却清秀耐看,如一掬春水,恬淡温和,让人觉着舒服、自然,又可信赖。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她的手无意中抚过腹部,微微发颤,心情更是忐忑,终于,她鼓起勇气,“扑通”一声跪在白子盈面前:“白姐姐,我求你,我求求你!”
白子盈哪经得起她这一跪,显是领会错了意思,连忙将乐歌搀扶起来:“能求的我都求过了,可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你放心,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赦你出去。”
乐歌定了定心神,她跪在白子盈面前,可一双眼却提防着随时可能走进来的初人和绮雯:“白姐姐,我想出去,求你成全。”她伏跪下去,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声音显得很急切。
“不成!”白子盈终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大变:“皇上是绝对不会让你走的!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白姐姐,求你了!”乐歌鲜少这般求人,头重重磕在金砖地上,一下子额头就全红了。
“我说不成就不成,你不必再求我!”白子盈想退出来,却被乐歌牢牢拽住了衣袖:“白姐姐!”她的手抚在腰腹上,眼中已有了泪意:“有一桩事,我还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有身了!”
白子盈一下愣住了,双眼只盯着她的肚皮看,看了很久。
乐歌抬眸与她对视:“帮我出去!就没有人会和昂儿争,不管是父皇的宠爱还是这锦绣江山,这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