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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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轻轻叹息,悠然神往,星光投影在他的双眸。乐歌鲜少看到尚隐有这样的表情,像少年一般动容,连笑容都变得很纯粹,很简单,她的心一时变得软软的。
“你想回陈留吗?”她问。
皇帝一怔,摇摇头。
“为什么?”
“……最美的东西,还是让它留在记忆里吧。”
乐歌默然。
皇帝轻叹一声,继而唇边涌上了柔和的笑意:“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乐歌低下头,看着孺裙边露出的半双绣花鞋,轻声说:“本来应该早些回来的,可途径兰亭大街时改道往西走了,从西华门入宫又费了一些时间。”
“因何改道?”皇帝费解。
“开始我也不知,后来让初人去打听才晓得,原来今日……英勇侯在兰亭大街上的松鹤楼为他夫人摆寿宴,朝中大臣们都去祝寿了,车马云集,水泄不通,故而改道。”
“邢夫人 ?http://。”
“嗯。”
“哦。”皇帝的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不太清。
“对了,申儿的生辰过得可好?”皇帝见她鬓发微微有些散乱,便伸手为她拢了拢。
“好,很好!”乐歌点了点头,笑道,“今日朔阳侯也在,这小子可收了不少礼,你送的前楚孤本他很喜欢,还说往后要当言官呢。”
“真的?”
“当然。”乐歌抬眸与他相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一天一个变化,听白大人说昨日他还想跟太医令学医术呢。”
皇帝哈哈笑道:“学医好!学医比当言官要好……这言官哪是寻常人可以当的,既要刀子嘴,又要脸皮厚,举朝上下就数韦璧最适合了。”
乐歌展颜一笑,却见皇帝紧紧盯着自己看,眸深如墨,不禁面上一红。
“这里凉,我们去榻上说。”皇帝突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嗯。”她搂着他的脖子,两人正欲入内,只听一直候在旁边的吴初人突然叫了声:“王内人。”
王舟匆匆奔来,急喘道:“恭喜皇上,方才太医令来报,白美人有喜了!”
“什么?”乐歌只觉抱着自己的双手突然一紧,皇帝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白美人有喜了!”王舟一字一句,大声说道。
“有喜了!” 皇帝手一松,乐歌忙抓着他的手,才站稳了身子。他笑容难抑,欢喜得手足无措,只连声道:“好!好!”
“你快去吧,白姐姐还等着呢!”乐歌伸手推了他一把。
“是。”皇帝脱口道:“快!去清秋阁。”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回头对她说:“明日吧,明日我再来。”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带着王舟往外走去,转过影壁,不见了。
“……好。”乐歌立在台阶上,身影显得单薄而寥落。
吴初人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昭仪,起风了,还是进去吧。”
“起风了?”乐歌望着空荡荡的馆前,突然觉得那如水的月光照在阶上,分明像覆了一层白涔涔的寒霜,果然是起风了,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赶忙走了进去。
81
81、不眠雨夜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分量很足了吧!咔咔!
初冬,癸丙日,齐国大小官员皆同往常一样,卯时略过半,便集合在宁福殿外场等侯朝会。皇帝辰正准时入殿,待议过几项大事后,就到了巳末时分,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官员们便慢慢开始放松下来,神情不再凝重而严肃,连站姿都不那么挺直如松了。殿外的铜钟敲过三响,是退朝的讯号,官员们垂手行礼后,正准备鱼贯退出殿去,此时,却发生了相当戏剧性的一幕。
平常不问朝事的老亲王尚临一身华服,与一位灰袍老者一先一后入殿来。开始没人瞧出什么,只觉得有些许的意外,可当皇帝居然纡尊降贵地走下阶来,亲自搀扶起老亲王身后的那位灰袍老者时,偌大殿堂,寂静得犹如深山幽谷一般。须臾,那些资历深、年纪大的朝臣们立刻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接着又交头接耳起来:
“我的老天爷,若老夫没有看错,居然是楼公!”
“有生之年,居然能在朝堂之上看到昔年的廷尉大人。”
“都传楼望死了,没想到……”
还是御史大夫卫琮业最先醒悟过来,走过去朝楼望作揖行礼,可介绍到自己身份的时候,又着实有些尴尬。英宗末年,卫琮业的父亲卫尚也不过是个掌侍左右、通报内外的黄门令,芝麻绿豆的小吏,贵为廷尉的楼望又岂会认识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
楼望口称御史大人,拱手回礼,睿智深沉的目光略微朝他一打量,便让贵为国丈、阁臣的卫琮业气势瞬间矮了几分。
洪德三年冬,在朝臣们震惊、感叹、猜测和疑惑中,隐居二十余载的“战神”楼望出仕,使得洪德三年在齐国史传中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退朝后,邢度舟与邢鉴告别同僚,父子二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先后回到邢府,很有默契地同坐在前堂,谁都没有说话。
外头还没开始下雨,可阴霾密布,天色昏暗,大风一直刮个不停。大白天,室内都燃起了蜡烛。
“父亲……”邢鉴三杯茶落肚,率先忍不住了:“终于知道前些日子韦璧在忙些什么了?原来如此!”他怒火极盛,袖袍一拂,桌上的瓷案、小碟统统被拂下,残瓷碎片一地狼藉,“过河拆桥……尚隐忒阴毒!”
“虎头!你也没听过吧?这是你父亲我昔日在北军时的诨名。”邢度舟手持茶盏,微微苦笑。
自先帝薨逝,乐氏族灭,邢度舟被封英勇侯后,还没有人敢称他的字。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内廷之主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邢侯”,可今日楼望却自自然然地对他以军中诨名相称。“战神”楼望居然还认得他,这就算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他少年从戎时,楼望已是三军主帅,神武大将军,他和许多初入军营,怀揣梦想的少年们一样,对赫赫“战神”只能仰望,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还是一样。资历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直压在他头上。
“楼望一出仕,就要掌离营兵马。”邢鉴顿了顿,大声道:“我们还要坐以待毙吗?”
“楼望是昔年‘战神’,出仕后不掌兵马总不能去掉书袋子吧,合情合理、众望所归,你我能说什么?”邢度舟迎着邢鉴愤然的眼光,不禁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觉得命运这东西实在难以捉摸,他一生苦心经营,机关算尽,斗垮了王乐两家,扫清了他仕途上的绊脚石,凭自身拼得今日这份地位,却不料楼望横空出世。他最怕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过气老将,垂垂暮年,还能有何作为?无非是尚隐故弄玄虚摆到台面上,恶心我邢家的。”楼望盛名,邢鉴虽有耳闻,却从未目睹,在他想来也不过尔尔。
“小子莫狂!”邢度舟紧皱眉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是你不识那老头!”他低下头,盯着因常年舞刀弄枪磨出一层厚厚粗茧的手掌看,“在武事上,为父这辈子就没佩服过什么人……若定要说出一个人来,非那老头莫属。”
邢鉴见他态度,不禁嗤道:“父亲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目光咄咄,“尚隐步步紧逼,我邢家却一退再退……之前尚隐要用他自己的人,父亲总以两大理由反对,不是‘遵从祖制,不必更易’就是‘圣君应亲君子,远小人’。可眼下楼望既是前朝重臣,又有诤士之名,尚隐此举,夺权之余还顺便堵住了父亲的嘴。我邢家虽不惧怕什么战神、可今日有楼望,明日保不齐就会出来什么李望,王望。儿只怕一旦失权,我邢家会落得和王、乐两家一般下场……”
邢度舟片刻沉默,点了点头:“往日还是小觑了他,该忍的时候忍到极致,该辣的时候就辣到十分,当年与尚隐在陈留会面,只当他洵洵小儿,酷似先帝!哼……这狼崽子。”
烛火被窗外漏进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一晃一晃让人心生烦燥,邢度舟用夫人马氏无意中落在桌上的银簪拨了拨灯芯。忽然,邢鉴在一旁冷冷地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博!”邢度舟手一抖,银簪“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来。
“兖州多铜铁矿山,是时候该用上了,还有贵陇山岭高峻,也方便屯粮。”
邢度舟一听,心中蓦地一震,这也是自己早已经设想过的一种选择。但是这也是最迫不得己的选择,他本能地冲动了一下,想壮士断腕地说一句好,可话到嘴边,就改了口:“铸兵器、屯粮草,你想造反?”
“造反又如何?尚隐能稳坐帝位,全凭我父子苦心筹谋,如今趁我们实权还在手,索性搅它个天翻地覆,好过将来被他作践,生不如死。”
邢度舟知道邢鉴所言极是,可知易行难,古今如此,胜了固然万人之上,可败了呢?尽管他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风险和挫折,但是今日所面临的选择,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父亲!”邢鉴连唤他三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不知过了多久,邢度舟站起身来,狠狠撂下一句,便拂袖离去:“小子不知深浅,这事不许你想,更不许你提!”
天一擦黑,雨下得越发大了,如瀑布一般从天际倾倒而下。邢度舟轻车简从经东司马门入内廷,转眼就到了涵碧殿外。
周守侯在殿外,一见他来,忙伶俐地凑上前去,为他收拢竹伞:“侯爷稍待,小人进去通传。”
“不必了!”邢度舟见他目光闪烁,面有难色,心中陡然一惊:“皇上在?”
“皇上入夜后,从不来此,是……霍坊主在为太后说戏呢。”太后寿诞后,舍人霍兰声名鹊起,因他才艺姿容世间罕见,被太后赏识,取代贾奇成为乐坊之主。内廷、外朝人人都在传,邢度舟也听说了。他知太后爱乐,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就要入内。
“侯爷,侯爷……”可周守却一意拦在他身前,邢度舟不由大为光火,怒道:“滚开,若耽误老夫要事,你担待得起吗?”
周守面色大变,却也不肯退开,两人正在僵持之时,一位紫袍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他束偏髻,带玉簪,衣襟敞开、衣袂随风飘舞,如蒹葭玉树,甫一出现,连昏暗的殿前都为之一亮。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就连那略显慵懒轻佻的作揖姿态都是那么风度翩翩:“乐坊霍兰,见过邢侯。”
“嗯。”乐伶,戏子一向被称作下等人,邢度舟自矜身份,对这类人通常不假辞色,连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自己。可今日他瞧见霍兰的绝世风采,反观自己雨中急行,袍服尽湿,竟是说不出的狼狈和窘迫,心中委实有点不是滋味。
霍兰行过礼,微微一笑,掸了掸衣襟,与他擦肩而过,口中哼着的一首靡靡小调,随着他的离开越飘越远,抑扬顿挫,经久不息,
邢度舟伫立片刻,恍然回神,刚想责骂周守两句,却见殿前已空无一人。
涵碧殿内阁,精丽奢华如故。
“怎么又回来了……”无比妩媚的声音响起,太后身着单衣手握铜镜正在描眉,听到脚步声,款款回过身来。她姿态曼妙,半身倾靠在美人榻上,更显纤腰不堪盈握。待见是他后,双目有瞬间的闪烁,可立刻就恢复如常,嗔道:“往日入夜后,请都请不来,今日倒好,说都不说一声就跑来了。”
“怎么,你不想我来?”邢度舟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她,双手在她胸前搓揉。
这是平日她最喜欢的,每次都会闭目享受,可今日她却腰转灵蛇,轻轻一避,还顺势推了他一把:“别闹了!”
邢度舟低头凝视着她,只觉既熟悉又陌生。眉还是这样的眉,形若远山,眼还是这样的眼,顾盼含情,可她粉腮若棠,眼波盈盈,连平常眼角边那些细小的皱纹都不见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似年轻了十岁,美艳不可方物!他心中一动,俯身就去吻她。唇舌交缠,她向来乐此不疲,这下才不过片刻,她就轻轻咬在了他的唇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找我何事?”
邢度舟尚觉不够尽兴,可他来毕竟是有事想说的,忙放开她,沉声说道:“你那儿子,欺我太甚了!”
“可是为了楼望?”太后挺直身子,对着妆台,拿一把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
邢度舟斜靠在迎枕上,冷笑道:“北军、离营是我的心血,凭什么让那老头子挤进来!你总说你那儿子不懂事,依我看,他可厉害得很啊!”
太后透过铜镜,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都说邢侯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怕一个行将就木,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老头子!”她身子微侧,轻启朱唇,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可别让我笑话你!”
“你……”但凡男子,都受不了女子奚落,邢度舟亦不能免俗,他心中窝火,正要立起,那双纤纤素手,用力在他肩上一摁:“皇帝年轻,想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也曾年轻过,难道不懂吗?干是一回事,干不干得成是另一回事,楼望老朽之人,就算盛名在外,还能越过你去?儿子大了不由娘了,小打小闹的我们还是由他去吧。真要把事做过份了,别说你要教训他,我都饶不了他。”
这一番话说来,让邢度舟顿时语塞,他总不见得要对她承认,朝堂之上,楼望旺盛的精力、气势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压力。他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将脸凑在她鬓边,一字一句道:“这事就算了!不过你也说了,若往后他真把事做过份了,就算你饶了他,我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我们母子能有今日,还不是全凭你的功劳?皇帝也如同你的子侄一般,你放心,断断不会忘了你们邢家的大功的。”太后边说边将头发绾成高髻,她的额头光洁而白皙,让他想起,相士曾说女子宽颐丰额,果决而心狠。可又一看,她鼻子秀挺,嘴唇娇小,又显女儿之态,便一把将她按在榻上,双手不安份起来。
“哎呀,我今日不便。”太后一把抓住他游弋的双手,嗔道:“往后要来,先遣人来说,省得平白来撩拨我。”
“你!”邢度舟求欢不成,尴尬非常。少歇,太后便嚷着要睡,他照例同她脸贴着脸又亲热了一番,太后也不甚热情,只敷衍一番就催着他走。邢度舟只好又猜疑又不快地退了出来。
殿中还是弥漫着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