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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墨鼓-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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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城郊稻田连绵,沟渠纵横。雍水从其间而过,波澜壮阔。此时正是日落时分,田垄边走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子。

“你跟着我走,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乐申耐不住家中寂寞,强烈要求白子安带他出来逛逛,白子安无奈,只能趁巡视之时,将他带来郊野走走。

“知道,知道。白大哥为什么你要他们都扮作老百姓?”乐申一边踢着石子,一边好奇地问他。

“你说呢?”白子安浅笑。

“嗯……明白了!藩王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也不能得罪,只能在暗中盯着,不能明目张胆的来。”

白子安听他一语道破真章,不禁赞道:“行啊你,小子。”

“好说好说。”乐申像个大人似的,朝白子安拱了拱手,惹得白子安一阵好笑。

“我记得大伯曾说过,藩王都是惹祸的主,那为什么还要设藩王呢?”乐申的好奇心似永远也没法满足。

白子安不知如何同他解释,只能拿出惯用的一句话来:“这是朝廷礼法,是太祖皇帝定下的。”

“若我做皇帝,便立刻撤藩,让他们都在京城呆着,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省得他们惹祸。”

白子安听闻此言,立刻停下脚步,心中暗想:这虽说是一句孩子气的话,倒和皇帝的想法殊途同归。他想到此处,转头去看乐申,只见他身量未足,虽还显得稚嫩,可面如美玉,光中透润,浑身洋溢着少年的焕然之气。

“白大哥!”说话间,乐申突然拽紧了白子安的手,神情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恨。

白子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邢鉴骑马而来,一身白裳,剑眉星目,在秋阳下极为显眼。

邢鉴下马,拱手同白子安见礼,可双眼却只盯着乐申看:“白大人,遛弯呢?”

白子安心中紧张,面上倒也不露,应道:“带着侄儿逛逛郊野,邢大人你呢?”

“我奉皇命,迎赵王入宫。”邢鉴说罢,话题突然转到乐申身上:“白大人家的公子好相貌啊!”

白子安正想说话,乐申却突然插嘴问了他一句:“叔叔,这位是?”

“卫尉卿邢大人。”

乐申落落大方,对邢鉴拱手施礼,行动间蕴含着氏族子弟的清贵之气:“白瑾见过邢大人。”

“嗯。”

白子安看了乐申一眼,目光中饱含着激赏之意。他一直怕乐申露怯,没想到他竟应对从容。

三人正说着话,前面忽然一阵喧哗,人声鼎沸,漫天的箭矢破空而来!三人骇然回头,只见水泽稻田旁,有大批百姓双手拿着锄头、匕首和棍棒,口中嚷嚷着“官兵杀人了!官兵杀人了!”声势竟如狂风暴雨一般汹涌。接着又有上百护军打扮的人大声喝骂着冲了过来,一边放箭,一边刀砍剑刺,和拿着“武器”的老百姓打成一团,顿时,刀剑狂舞,血肉横飞,场面混乱。

“快走!”

邢鉴见情势危急,忙抽出腰中软剑,将迎面飞来的箭矢劈落。白子安手拿佩剑,左格右挡,拉着乐申,避过数阵箭雨。缠斗似潮水一般,蜂拥不息,邢鉴和白子安虽都曾在战场杀敌,经验丰富,却也控制不住如此混乱的厮杀场面。

“白大哥!”乐申情急之下,惊声尖叫。

邢鉴回头,只见白子安已身中一箭,顿时血流如注。他堪堪抬起头来,只听箭矢嗡嗡破空而至,他心念电转,揉身而上,大喊一声:“小心!”

乐申迟疑之间,只觉得痛彻心肺,身子一软,轰的一声倒在地上。白子安见乐申中箭,肝胆欲裂,暴喝一声扑过去,抱起他大喊:“申儿!”

“上马!”邢鉴用尽全身力气,将白子安、乐申拖拽到马上,三人共骑冲出乱阵。

邢鉴勒马急停在北军设在雍州城郊的离营。

白子安不顾臂上的箭伤已将他大半边衣衫染红,只抱着乐申疾步走入营帐,他将乐申放在榻上,一边从身上摸出金创药,手忙脚乱地洒在乐申的箭伤处,一边大声喊道:“军医!军医!申儿……申儿……你说话啊!”

数名军医鱼贯而入,见白子安浑身鲜血,着实有些恐怖,忙问道:“白大人,你的伤?”

“我没事,看他,快看他!”

白子安仓皇地看着乐申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地躺在那里,只觉得心头乱跳,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来人,传令下去,白大人和白瑾在此养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

邢鉴掀开帐帘,下完军令,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白子安道:“白大人,你要怎么和她交代?”

41

41、生死之间 。。。

离营帐中,烛火跳动,映得帐布光影斑驳。帐中所有军医皆凝神静气,围在榻前不语。

白子安的伤口虽被做了处理,此时仍面色惨白,坐在榻前似生了根发了芽,一动不动。

“唉!”不知从哪位军医口中发出一声长叹,让静默的他猛地跳了起来,双目圆睁,颤道:“怎么?”

“当胸一箭,没入肺部……”

“少废话!人能不能活?”邢鉴不耐军医们的絮絮叨叨,眉头皱起,厉声道。

“要拔箭……

“是,不过也凶险。”众军医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白子安听在耳中,面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眼中竟有几分泪意。他双手颤抖,紧紧握住乐申的胳膊,实在不敢相信先前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少年,如今竟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若拔箭,并辅以施针,或许还有希望……但再拖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军医中有一位名叫陈正的黑瘦青年,倒也不惧邢鉴凌厉的目光,高声说道。

“你们出去……你留下。”邢鉴挥退众人,只留陈正来问话:“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若两位大人想好了,现在就拔箭。不过……也有可能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白子安听罢浑身一悸,与邢鉴目光交错。两人皆心知肚明,乐申对乐家意味着什么,对乐歌又意味着什么。生死抉择,谁敢来做这个主?

两人各自忐忑,各自揣测,周遭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静默得让人心生恐惧。

“拔!”邢鉴突然沉声道。

“不!”白子安厉声阻止他:“我们都没有权力来决定他的生死,让她……”

“让她来?”邢鉴冷笑,“让她来抉择?让她来两难?”

白子安一时语塞,双拳攥紧,身躯微微发颤。

“拔!”邢鉴又肯定地对陈正说了一遍。

“好,我来拔箭,请两位大人扶着白公子。”

白子安坐在床榻上,轻轻扶起乐申,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邢鉴则从陈正手中接过参片,扒开乐申的嘴让他含着。陈正手握箭尾,正欲拔箭,只听白子安突然大声喊道:“等等!”

“你……”邢鉴触目所及,那箭深入肌理,伤口处鲜血如注,他怕乐申支持不了多久,便双眼怒视着白子安。

“拔!”白子安深深地看了乐申一眼,终还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这一搏仿佛搏的不仅仅是乐申的性命,更是他自己的人生。

陈正凝神贯注,在心中默念几句,手中骤然使力狠命一拔,乐申一挺身“啊!”地痛喊出声,鲜血立刻喷薄而出,溅了邢鉴一身。

“申儿!”白子安心中急切,忙将他放倒在榻上。陈正手法如电,施针护住他的心脉。

三人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盯着乐申,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爹……娘……姐姐!”乐申喘气声极急,嘴唇不住颤抖,只觉胸口处似被烈焰焚烧,痛得他真想立刻死去,看得白子安不由虎目含泪。

“两位大人,只怕是不好了!”

邢鉴见乐申似大限已到,急忙拉开陈正,蹲□去对他怒喊:“你们乐家的男人都是孬种吗?你忘了乐易是怎么死的吗?凭他的本事若要孤身逃走轻而易举,他是为了你!他是为了能让你活命……你不是要报仇吗?来找我啊!是我下令放的箭,是我害得你乐氏灭族……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乐家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永远没有!”

邢鉴声嘶力竭之后,更觉得心头空落,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他这辈子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场面……乐易独中三十几箭;仍苦苦支撑不肯倒下,而眼前这个少年则偷偷躲在车下,浑身颤抖地望着自己。

他那日的迟疑、矛盾就如同今日一样。

是杀?还是放?

“申儿?”白子安本已绝望,忽然又见乐申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一把将陈正拽了过来。

陈正伸手探脉,面上流露出喜色:“一口气提上来了……他活着!”

白子安心头一松,才觉得头晕眼花,堪堪欲倒,周身力气仿佛已经全部耗尽。

“他的命保住了?”邢鉴一身血污,声音冰凉寒冷,听得陈正心头一跳。

“要挪个地方,好好休养……他现在还在发热,只要这热能退下,就可保命。”

“你医术高明,请你去白府为他保命。”

“小子不敢,白公子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陈正不敢去看邢鉴的眼睛,言语间连连后退了几步。

邢鉴笑着,缓缓向他走近:“这么说,你已经没用了?”

“我……”

邢鉴腰中软剑如灵蛇出穴,寒光一过,陈正应声倒下。

“你疯了?”白子安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邢鉴将软剑收回,动作极是利落漂亮,嘴角边扯出个讥诮的笑:“他若不死,乐家这小子就活不了。哦,不对……应该是白家公子—白瑾。”

皇帝亥时阅完折子,见乐歌手捧茶盏轻盈地迈入阁中,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淡笑不语。

乐歌想起上次将他烫着的情景,轻轻咳了一声道:“夏日祛暑,秋日补气,这是金桔石斛,不烫!”

“来,今日呈了新墨,考考你。”

“是。”

乐歌搁下茶盏,只见长案上铺着桃红虎皮的熟宣纸,轻似蝉翼,用手抖上一抖似细绸落地一般没有声响,便知是徽州御纸,号称“胭脂红”。纸边摆着三种墨,她一一调水试笔,字如凤舞游龙,看得皇帝连连赞道:“好字……好字!”

乐歌微微一笑,指着眼前的三种墨说:“这第一种墨应该是钦州所贡,名为‘加香’,其坚如玉,落笔凝纸,因钦州是名花之都,所以这墨中带有花香,故而得名;第二种墨拈来轻、磨来清,墨色隽淡,写字并不好,可用来作画淡描却是上佳,是邢夷的‘淡影’;还有这第三种……”

乐歌秀眉蹙起,瞬间又舒展开来,轻声道:“这墨无香,落纸层次明显,除了顶级的‘乌玉块’不作他想。”

皇帝心知贡墨难辨,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不垫下十来年的文墨功夫,怕是不能够像她这样流利地回答出来,不由在心中暗暗称奇。他抬眸见眼前伊人独立,虽静默无语,不颦不笑,却也难掩其清丽灵动的风华,心头竟涌起一种陌生的澎湃。

乐歌见手边的“乌玉块”上刻着南山二字,便拿起笔来随意写下一句: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皇帝一见,唇边笑意渐浓,定定的凝视着她。须臾,他见乐歌还在低头研墨,仍不知觉,便提笔在纸上另外又写了一句: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乐歌一怔,方才恍然大悟,面上一片通红,她急忙伸手欲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不料,皇帝出手极快,已抢先一步将其纳入怀中。

无与伦比的尴尬让乐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刚想转身逃开,却见韦璧急步跨入阁中,声音都变了:“皇上,不好了!赵王护军和百姓殴斗,城郊血流成河,宏远和他侄儿白瑾各中一箭,伤得不轻!”

乐歌一听白瑾中箭,如有冰雪灌注到身心每一个角落,刹时间寒冷侵骨。她骤然回头,脸色雪白,只看着皇帝不语,眼中的彷徨和急切似要奔涌而出。

“去吧……朕让王舟送你去,快去!”皇帝立即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乐歌顾不上和韦璧见礼,刚要跨出阁外,皇帝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是御前的人,突然就这么去白府,恐怕会惹人怀疑。”

韦璧见皇帝正在思量,又见乐歌亭亭而立,他有心成全白子安的相思之苦,便建议道:“姑娘此去的确惹人怀疑,若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倒还可以说得过去。臣想,不如就将姑娘赐给白……”

韦璧话音未落,却被皇帝沉声打断:“来人,传朕口谕:光禄勋白子安有功于国,今日负伤,朕忧心甚重,特遣御前宫婢两名前去白府照料。”

“是。”王舟应下之后,便带着乐歌急忙奔白府而去。

“说,怎么回事?”

皇帝见韦璧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忙问道。

“哦,赵王护军与城郊百姓奚氏、陈氏、李氏三族殴斗,死伤惨重。臣急着快马来报,具体死伤人数雍州郡守还在点算。”

皇帝听罢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赵王护军……好大的胆子!尚骜呢?”

“赵王酒醉未醒,应该还不知情。”

“你……通知田咫,让他调派离营兵马将赵王驻军给朕好好看住了,一个都不许逃漏!让尚骜清醒清醒,滚过来见朕!”

“是。”

“等等……宏远如今有伤,你派人做好防护的准备,雍州城绝对不能乱。”

“是。”

42

42、子夜清歌 。。。

乐申浑身疼痛,迷迷糊糊似堕入深海,浑身使不出力来。朦胧灯影中他忽闻门户开合“嘭”的一声,接着听到的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有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他的脑门上,轻柔中带着深深的依恋,可以消弥他身上的炙热,真好!

“申儿……申儿。”乐歌虽言语温柔,可面目悲戚,让人不忍去看。

白子安见子时已过,怕她劳累,可转念一想,她又怎么可能安心去睡?便不再相劝,只在一旁静坐,默默地陪着她。

“你的伤?”乐歌恍惚中,见白子安连带血的袍子都不曾换下,人又显得苍白憔悴,不由关心道。

“别管我……只须熬过今夜,申儿又能活蹦乱跳的就好。”白子安深深自责,甚至有些不敢见她。

“申儿会醒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会!”乐歌扯动唇角,兀地一笑,笑容天真明亮。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乐申的脸上,口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她的平静让白子安心生恐惧,他宁可她像那日在奉先殿一样痛哭,像那日一样狠狠地咬住自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上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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