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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墨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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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悔。”

雍州的夏,酷热难当,当今天子畏热,月前便下令前往雍州西南的琮泉行宫避暑。天子游幸,百官却不敢懒惰,邢乐两家大争之局面随着暑气上扬更为激烈了起来。

一日,乐歌陪母亲去南山听方华大师讲经,回到府中便有几个姨娘来母亲庭中投壶消遣,乐歌与众人闹了一阵子,突然父亲派人来说,琮泉行宫圣谕刚至,要乐家一干人等,按品阶、着华服去中庭领旨。

乐家中庭,全族人等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圣谕颁下,乐家长子乐易由四品少府参事,擢升二品大司农,并将卫夫人所出之女安德公主尚给他。

众人惊愕,一时半会中庭攘攘众人竟没有一个发出声响的,惟有乐亭松仕路已惯,立刻大声叩谢皇恩,众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叩拜,此情此景,竟也滑稽。

皇家真的兑现允诺,乐家生儿尚公主,只是公主不再是皇后嫡女尚未央,偏偏是卫夫人所出的安德公主尚安柔。

圣旨下达数日内,乐府来客可谓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乐亭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酬,连王夫人都被显贵内眷拉去饮宴、游园,搞得疲惫不堪。

全族上下包括乐歌均是忐忑,卫夫人,这是何意啊?

一日午后,乐歌去西厢找乐易,乐易正在试装。铜镜中的男子是她嫡亲的兄长,二十岁弹指年华,他已是颀长俊挺,风姿如画。

“卫夫人为什么要与我们结亲?”乐歌从侍女手中拿过绳带,低头将它绕在乐易的素裳上,组佩牵动叮当作响。

“谁晓得,或是怕输吧。”乐易面无喜色,漠然任由侍女们利落地为他整冠拂衣。

“兄长的意思是,卫夫人要买个万全,一旦雍王即位,至少与我们乐家还是姻亲?”乐歌手中一顿,言语中大有疑惑。

“卫氏,妇人而已!”乐易俊眉微皱,并未去反驳乐歌的话。

“可,兄长想过没有,若是雍王输了呢?”一言惊动,乐易猛地转身,与乐歌对视,一时无话,半天才说一句:“闺阁女子管这些做什么?雍州乐家,太原王家怎么会输,傻丫头。”

“父亲和你都是谋事之人,雍王忠厚之相,可卫夫人谋人,陈王谋心,邢家还掌着军权呢,乐家王家未必能赢。真若输了,你想过没?”乐歌又问。

“杞人忧天,乐家三朝基业,王家一等士族岂能说倒就倒?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别到阿爹跟前去说,免不了又要责骂你。”乐易话虽如此,却不得不重新来审视自己的妹妹,她虽在闺阁,却将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乐歌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转开话题,她侧头瞧着乐易啧啧赞道:“兄长果然是驸马爷了,实至名归,这袍子真是好看。”

“放心吧,天塌下来也有父兄顶着呢。”乐易知她性情,便回身拥着她,将她嵌入自己温暖的怀抱。乐歌贪恋这一刻,手环得极紧。

她是真真切切见识过卫夫人手段的人,雍州乐家与太原王家真的会赢吗?如果乐家赢了,是不是邢家就会输?

那她怎么办?

邢鉴怎么办?

大婚足足闹了三日,安德公主与太傅公子的结合一时成为轰动雍州城的佳话。身为宠妃女儿的尚安柔虽不是皇室嫡女,却享受着一切嫡女都没有的待遇。十里红妆,蕴含着帝王无上的宠爱,同样也惠及乐家。

乐歌在大婚后第二日,见到了她的新嫂嫂尚安柔。在宫里的时候,尚安柔并不出众,比起光彩夺目的尚未央,完全是一个被人忽略的影子,她本身长得也秀美,皮肤惊人的白,只是眸中时刻流露着怯弱和忧虑,让乐歌好奇,为什么千娇百媚的卫夫人会生下这么一个女儿。

“大嫂安好”乐歌主动上前行礼。

“小妹。”乐歌见尚安柔刚要起身过来搀扶,身旁就传来“嗯哼”一声,一个侍女竟主动上前来替尚安柔相扶自己。尚安柔显得有几分尴尬,手足无措。

乐歌不禁讶异,抬头去看尚安柔身边的两位侍女,一个着粉,一个穿绿,肌肤白腻,身姿婀娜,令人眼前一亮,更显得尚安柔姿色平平,乏善可陈。卫夫人为自家女儿选了如此美人作伴,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乐歌儿,这些好吃的,你尝尝。”尚安柔有些讨好似地指了指案上的漆盒。漆盒八格,盛着不少精致的小食,有些是连乐歌都不曾见过的。

“多谢大嫂。”乐歌在她身侧坐好,心中不禁好笑,她这位大嫂显然以为她还年少,自然馋着这些好吃的。贵为公主,修德如此,也是难得了。

“初来府中,多有不熟,乐歌儿教我。”尚安柔温柔地低语,引得身旁的两位侍女不满地朝她多看了几眼。

“大嫂不必担心,族兄乐琮年前才成婚,娶得是端王爷的女儿尚雪郡主,郡主初来也和大嫂一样紧张,可才过了半载就已将府中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嫂也当如此。”乐歌喜她真诚,出言安慰。

“你知道我人笨嘴拙,向来不讨母妃喜爱,来你乐家,自当孝敬公婆,爱重夫君……这些宫中女史有教的。”尚安柔满面通红,呐呐而语。

“大嫂。”乐歌动情一唤,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她听母亲说,这位公主对人和善,彬彬有礼,且对婆母,公公极为尊敬。开始她还以为是尚安柔刻意为之,今日看来,她真诚无比且内心善良。这次联姻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没想到卫夫人歹竹还能出这般好笋。

5

5、侍妾青苹 。。。

作者有话要说:全世界的老婆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偷腥的,公主也一样!

数日来,尚安柔丝毫没有公主架子,不仅对她亲厚,对族中叔伯内眷也相当客气周到,严守儿媳之礼。

乐歌注意到她看着兄长时的眼神,明亮且纯粹,也惟有这一刻她才会散发出几分年轻女子的娇媚来。很显然,她是爱着兄长的。平心而论,乐歌一点都不排斥这位卫夫人所出的新嫂嫂,甚至有些喜欢她亦或是怜惜她。

可她的兄长却不甚喜爱自己这位高贵的妻子,时常不言不语,或推托政事繁忙,人也难得见到。

尚安柔脾气虽好,人却不笨,此番种种,她竟也能无声无息地忍受了下来,但凡乐歌和族中女眷来探望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怨怪的情绪。这份坚韧和大度让乐歌深深地折服,两人更加亲厚了。

“兄长政务繁冗,大嫂莫怪。”乐歌明知乐易近来常常流连酒肆歌台,与京畿文人策论清谈,却也只能这样安慰尚安柔。

“怎能说怪呢,青苹也说,夫君时常挑灯夜读,很是辛苦呢。”尚安柔打着手中的团扇,秋风乍起,可午后竟还有几分暑意。

“青苹是谁?为什么兄长的事,嫂嫂不知,她却晓得?”乐歌好奇地问。

“是母妃所赐的侍女,夫君喜爱,让她跟在身边。”尚安柔话虽如此,却自有几分惆怅露在面上。

乐歌看了看门外立着的几位侍女,唯独不见当日替尚安柔来扶自己的那位绿衣美人,看来,她就是青苹。

“兄长最爱吃旧地庆泽的青鱼,一尾一尾小小的,极是可口;酒呢,最爱越酒,醇味绵绵;书呢,大儒曹公的《安德广记》、《陈史杂记》最称他心;琴瑟鼓乐也都精通着呢。这些都是乐歌私授的,嫂嫂知道就好。”乐歌不甘侍女做大,欺压这位善良可人的好嫂嫂,便俯身在尚安柔耳边低语道。

“乐歌,你……”尚安柔被看透心事,头垂得低低的,面色酡红。

“人非草木,怎能无情?夫君的事何必假手她人呢,嫂嫂应亲力亲为。”乐歌又说一句,尚安柔这厢眼眶已经红了,她紧紧地拽着乐歌的手说:“乐歌儿向着我,我心里高兴。”

“嫂嫂傻话,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向着你,向着谁?”

“一家人……可安柔不甚聪慧,从来就不讨母妃喜欢,若不是皇兄待我亲厚,我在内廷也没有乐趣。只可惜皇兄远去陈留,几年未见……如今有你这个妹妹,我心中高兴。”尚安柔真情流露,让人听来不禁唏嘘,世上太多的表面风光,掩盖住许多真相。

“陈王……”乐歌口中喃喃念道。

“皇兄文武全才,是顶顶好的……若乐歌见了,也会引为知音,少时,不论是御射、行猎、清谈、作赋,诸王和宗亲子弟都不及他。可他全不在意,反而更加刻苦修习……记得我才五、六岁光景,长得也不甚讨喜,连皇姐都不理睬我,偏皇兄教我读简,还手把手得教我习字……”尚安柔念起昔日得好来,笑意染染。

“如此说来我还羡慕大嫂呢,兄长年少时全不顾我,还说什么男子不与罗裙为伍,还是邢家二哥哥好……”安柔口中的陈王尚隐,让乐歌不由得想起了邢鉴。

“你说的可是大将军次子?”尚安柔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心事,她见乐歌说起邢鉴来,顿时眼中光彩大盛,心中立即了然。

“嗯,是他。”乐歌轻轻应道。

“乐歌可是对他有意?”安柔不免好奇。

“嗯,”乐歌念着该对尚安柔亲厚,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情,道:“大嫂与未央都夸陈王,无论是风度仪表或是文韬武略都是天下第一,可在我心中一万个陈王都比不上二哥哥,大嫂可明白?”

“明白,我明白,可我明明听嫡母说过,乐歌要许四皇兄……”尚安柔自知失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转圜,只能怔怔不语。

“大嫂待人真诚,不善作伪,难得可贵,兄长有福了。” 乐歌嘴角淡淡扯出个笑来,神情却落寞。

“不管如何,我终归护你,乐歌儿,我会护你。”

大婚过一月,内廷传出皇后病了,乐歌随母亲去内廷探望,姨母精神不济,恹恹地没有气力,却始终拉着母亲的手,低声地交代些什么。

隐隐约约有几个字眼被乐歌不经意地听到,无非是大婚、卫夫人、尚安柔等等,乐歌知道姨母不甘心,姨母所想的亲上加亲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姨甥,可万般筹谋最终还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陈王尚隐与他背后的卫夫人、邢家,雍王尚卿与他身后的皇后、乐家、王家,泾渭分明誓不两立的局面,因为尚安柔的大婚,被很奇妙地打破了。

乐歌明白,不管何种变局,尚安柔定是最不幸的那一个,与其说她是卫夫人的“救命稻草”,还不如说她是一枚“棋子”,进退皆可弃。

母亲与姨母说话的当口,乐歌去了幼时最爱去的奉先殿。先人供奉之所,人迹罕至,紫木雕刻金笔勾勒的死人牌位,密匝匝、庄严地摆放了数代之久。

若不是当年邢鉴笑她胆小,她赌了一口气,也不敢一个人来。

墨鼓仍在,悬于高处,色如浓墨,佩有九幅铜铃,风动铃动,哗哗作响,极是美妙,可她仍然够不着。

初时,都是总角孩童,到了后来,邢鉴渐渐长高,会抱起她,将她托高,她才能用木槌,一记记的去击打鼓面。

墨鼓的声儿沉沉的,晦涩暗哑,听不出丝毫祥瑞吉祥之意。她内心深处也未必就信什么英雄吉祥之说,虽如此,她却常兴致勃勃地拉着邢鉴来此击鼓,因为惟有这样,邢鉴才会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

爱的是这番亲近,并不在墨鼓本身。记忆深处,那时的光景自然最好。

尽管乐歌一心期望这种安宁祥和的局面可以长久的保持下去,可过了不久,乐家就出了一桩大事,让乐家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重阳佳节,风雨满城,京畿贵胄都有登高、赏菊的旧例,乐家乃诗书礼仪世家,自然不落人后,南山卧龙坡的乐氏别苑几日前便已布置一新。

乐家男子在朝中袭文职的居多,喜欢赌酒斗诗以显风雅,而乐家女子则以乐歌母亲王夫人为首,投壶樗蒲权作消遣。

尚安柔身为公主,亲和没有架子,族中有几个年轻女子倒也不知敬畏,与她赌钱投壶耍得正欢。多饮了几杯之后,尚安柔推说要去更衣,便带着乳母侍女回了别院小楼。

酉初,暮色正浓,尚安柔由乳母林氏扶着,沿朱仙水榭登楼,沿路那林氏仗着乳母身份少不了要责怪她几句,无非是不该多饮失礼,更不该和那些不知高低的年轻女子打成一片。

“阿母别生气,内廷规矩多,你瞧,难得乐家人人对我好……安柔心中欢喜……”尚安柔像幼时一样拉着林氏的袖子,轻轻地摇上一摇,惹得林氏莞尔:“我的傻公主,你身份矜贵,可不比寻常女子。”

“我还真是希望自己是个寻常女子才好。”尚安柔叹了口气。

闲话两句,便到了居前,只见轩窗四开,酒香四溢,隔着珠帘花纱望去,裙裾、青裳、绣鞋,官靴散了一地。尚安柔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立刻转身想走,可那林氏已高呼出声:“公主寝居,是哪一双鄙夫贱人,出来!”

尚安柔紧紧地拽着林氏的手,脸憋得通红,只一步步地往后退,可那林氏本是卫夫人的侍婢,在内廷也是出了名的跋扈骄纵,哪里顾得许多,一把掀开珠帘子闯了进去,身后跟着的侍女们也面面相觑的跟着涌入,惟有尚安柔被推攘着挤到内室,身不由己。

果然,驸马乐易与侍女青苹衣衫不整,正抱作一团。

“贱人,你不想活了你?!”青苹但见被撞破,吓得面无人色,被林氏一喝,只得跪□来,瑟瑟发抖,全无昔日气焰。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青苹面上已有红印,那林氏挽高袖子,毫不留情的跟着左右开弓,只把那青苹打得双颊高肿,求饶不止。

“公主……我错了……求你看在夫人面上饶我一回。”青苹哪里受得了林氏这般豁出性命似的打骂,直扑到尚安柔面前来,大声哭喊。

“贱人,作死的娼妇!”林氏越骂越狠。

“放肆!你一介仆妇,竟敢大呼小叫,给我滚下去!”乐易先不出声,只静静地看尚安柔的表情,眼见着林氏叫嚣,满屋子只听见她那泼妇骂街似的声响,不禁怒道。

“驸马,老妇可是公主乳母!”林氏被乐易厉声喝斥,不禁身子发颤,可突然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便挺起胸膛说:“驸马此举,羞辱公主!夫人处……”

“我想纳青苹为妾,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乐易仿佛没有听见林氏说话,缓缓地穿衣套靴,一丝愧意也无,只淡淡地看着尚安柔不放。

周遭窃窃私语,连昔日盛气十足的青苹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神在乐易和公主之间游移。尚安柔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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