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彩云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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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罗正卿在母亲和妻子的悉心照料下,伤病已经基本痊愈。
每日,他仍按军人的习惯起得很早,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进行早锻炼,从一开始能下床在地上遛达,到后来能做些伸腿、弯腰、蹲起的体操,最近这段日子,他试着练习俯卧撑。他抓紧锻炼自己的臂力与腹肌。
看得出,他正做着重返前线的准备。
蜗居家中养病的两个月里,他一直关注着战事的发展,惦念着自己的军队。尤其当他得知他所在的军队在福山一线活动的消息后,归队的心更加急迫了。
后花园里一切如故,西墙根下长满青青嫩嫩的枸杞藤,密密匝匝的绿叶散发出幽幽的清香。然而春日的鲜活与生动,未能解除驻足在人们心头的哀伤与忧虑。
徐忆兰挽着只竹篮,手指灵巧地采摘着枸杞藤上的嫩叶,她准备在中午的饭桌上为丈夫端上盘清炒枸杞头。她只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丈夫换换口味。她把半篮子的枸杞头送进厨房,洗了洗手,然后回到西上房。
书房里,伊星端端正正地坐在垫高了的椅子上,手里捏了支毛笔,用心地按红模子上的字一笔一划地描着。
罗正卿站在女儿左侧,注视她的每一笔划。
“伊星,落笔时要顿一顿。”说罢,他弯下腰,用手握住女儿的手在红模子上写:“笔尖要这么顿一下。”他让女儿体会写字的要领。
徐忆兰看到父女俩全神贯注地写字,欣慰地笑笑。她走进卧房,拿出件缝了一半的衣裳,坐在一旁缝起来。不时抬起头来望一眼丈夫、女儿,脸上浮出甜甜的笑容。房间里充满温馨与幸福。
她把最后一粒纽扣钉好,歪着头把线咬断,顺手把针别在线板上,然后,双手把衣裳拎起抖抖开,细细地审视着手中的成品,满意地微微一笑。
“伊星累了吧?”见女儿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罗正卿心疼地对女儿说:“休息会儿吧。”
写了好长时间的字,伊星确实累了,听到父亲发话让休息,她便撒开了娇,张开双臂:“爸爸抱抱。”
罗正卿把女儿抱了起来,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爸爸,我的字写的好么?”她搂住父亲脖颈问。
“很好,伊星很用心,只有用心学的孩子才能学的好。”
伊星听到父亲的夸奖好开心哦:“伊星是乖孩子么?”
“伊星是乖孩子,而且还是聪明的孩子。”
“妈妈是乖孩子么?”伊星朝母亲那边望望又问父亲。
“妈妈也是乖孩子。”罗正卿扭头向妻子深情地瞥了一眼。
听到父亲的回答,伊星开心地笑了:“妈妈和我都是乖孩子哦!”
“伊星,不要老粘在爸爸身上,下来,自己玩。”忆兰拿着新缝好的对襟汗衫走过来:“伊星,你下来,让爸爸试试这件衣裳。”
罗正卿抚摸一下女儿的头发和蔼地说:“下去自己玩吧。”他把女儿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笑嘻嘻地问忆兰:“这么http://。快就缝好啦?”
“嗯。”忆兰算是作了回答,“试试看合身不合身。”她帮着丈夫把身上那件衬衫脱下来,又帮他把新衣穿上,一粒一粒地帮他把纽扣扣好,然后前前后后地打量着:“你有衣裳架子,真的,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是么?”罗正卿装着木呆呆的样子反问。
“谁会骗你呀!”忆兰温情脉脉地望着他。
文秀淑坐在厅堂里绱着鞋,听到从庭院里传来敲门声,她慌忙地站起来,推开西上房的门对里面的儿子媳妇关照道:“快避避,有人来了。”说罢她顺手把门带上。
在日寇铁蹄下生存,一家人的心没日没夜地挂在喉咙口,生怕一时疏忽,横生事端,引来不测。他们对孩子也有嘱咐,不许她对外人提及父亲,尤其对自家两道门把守很严,(前街的侧门早与吴先生他们合用,有专人看管。)不管来的是谁,开门之前一定要让罗正卿藏好之后,再去开门。这道手续,他们是决不马虎的。
此时,忆兰听到有人来,条件反射地又是一惊。因为时常有警察及特务来查户口。
“快进去,”她抓起桌上那件丈夫刚脱下的衬衫塞给丈夫,推着他一起进到卧房,“到帐子后面去。”忆兰又发话。她推着丈夫走到床后与后檐墙的夹缝旁,撩开蓝花粗纱帐子让丈夫快进去。
罗正卿满脸的气愤,但是他仍侧着身子进到里面。徐忆兰放下帐子,掖掖边角,然后快步走出卧房。到了外间书房,她拉过女儿的手:“来,伊星,妈妈教你写字。”她让伊星坐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一锭墨在砚台上不紧不忙地磨着。其实,她心里直打鼓。她深深地吸口气,尽量使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放稳。只要不慌张就不会出什么差错。她在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前几日,她在查户口的巡警面前就很坦然,事后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出色。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希望陌生人来。
随着文秀淑和阿明的说话声,他们进了厅堂。忆兰走出来,看到确实阿明一人,她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阿明叔。”她笑嘻嘻地招呼着。
阿明见伊星在写字,便走进书房:“伊星用功呐!”
“阿公。”伊星停下笔,有礼貌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写字。
“少爷身体挺好吧?”
“挺好的。”
双方寒暄两句后,阿明说:“我有要紧的事找少爷商量。”
“我去叫他。”忆兰说罢,进了里间卧房:“正卿,是阿明叔。”她又补充一句:“他说有要紧的事找你商量。”
罗正卿从帐子后面转了出来,走到门口,看见了站在书房里的阿明:“阿明叔,请进来吧。”
“嗳,少爷。”阿明应着,进了里间。
忆兰从卧房里退了出来,轻轻把门关拢。
“阿明叔,你坐。”罗正卿请阿明在圆桌旁坐下,自己坐在他的对面。
阿明看了看罗正卿的脸色:“少爷的气色蛮好的。”
罗正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打算最近几日就返回军队。”
“能行么?”阿明不放心地问。
“没问题,”罗正卿用手按了按腹部的伤口,“再这么呆下去,我会憋出病来的。”
“少爷,你要走,带着我一起走吧!”阿明的身体下意识地探向罗正卿。
“你去做什么?”
“当然打东洋鬼子啦!”阿明斩钉截铁地说。
“当兵是要行军打仗的,你的年纪有点太大了。”
“年纪大了就不能去打东洋鬼子?”阿明满脸的不悦,“哼!打鬼子还分年纪大小?”
“阿明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罗正卿被阿明突如其来的要求和责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他想不出恰当的话来解释。
“我虽说当不了兵了,但是帮着我们的军队抬抬担架,做做总可以吧!”说罢,阿明补充一句:“反正,我是一定要跟你去打日本鬼子的。”
阿明已经找好了位置,看来,他的决心已下定了。突然他情绪激昂起来:“日本人真是造孽呀!最近,他们又对一个庄子下毒手了,老老少少被他们斩尽杀绝,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听到日本人又在残杀老百姓,罗正卿愤怒地捏紧拳头。
“大概是九号那天,对,是这个月的九号,他们在半夜三更突然包围了村子,把全村的人都堵在里面,见房子就点,见人就杀,惨呐!”说到这儿阿明两行热泪淌了下来,“据说,周庄的老百姓组织了游击队,专和鬼子干,鬼子为了报复,打了周庄一个措手不及。”
“周庄?那不是忆兰奶妈的庄子么?”
“对,就是章奶妈他们庄子,她丈夫老王我也是认识的。”
“周庄。。。。。。周庄。。。。。。”罗正卿心头一阵翻滚,一汪清泪含在眼眶里,“奶妈,阿叔。。。。。。”他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们是为了抗日,为了国家,牺牲了。”他的思绪陷入极度的悲愤之中。良久,他抬起了冷峻异常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迸发出仇恨的光芒:“这仇一定要报!”
他把拳头重重地擂在桌子上,重复着自己的誓言:“这仇一定要报!”
阿明腾地站了起来:“这些强盗,我们不能饶了他们。少爷,我不求你别的,只想到我们军队里去打东洋鬼子!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吧!”
“阿明叔。。。。。。”罗正卿被阿明那颗真诚的爱国之心所感动:“我们一起走,只要去打日本,哪儿都会需要你的。”
阿明听到罗正卿这么说,眼睛顿时一亮:“说定了?”
“说定了!”罗正卿肯定地回答。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随时都可以。”
“好的,少爷,你等着我,今晚我回家一趟安排安排,尽快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
接下去他们在一起商议行走路线,假设应付路上可能遇到的紧急情况。他们决定扮作生意人。他们认为这一行是自己所熟悉的,做起来得心应手。
该商议的都商议了,阿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向罗正卿告辞:“少爷,我回去了。”
“你跟吴先生打招呼了没有?”
“没有,我想等我走了以后,他自然会猜出来的。”
罗正卿没再说什么。阿明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罗正卿与他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书房里空无一人,忆兰和伊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罗正卿准备还要往外送,被阿明拦住:“我最晚明天晚上回来。”他作着说明。罗正卿点点头。
阿明走了以后,罗正卿独自在书房里徘徊。章奶妈夫妇和全周庄村民罹难的消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无辜的百姓啊,他们是多么的悲惨!一时间,他被内心的情愫震撼住了----愤怒、悲哀、复仇的火焰达到极致。
他真想立即奔赴抗日前线,与鬼子厮杀个痛快!然而屋子里是这么狭小,他感到憋闷。他走到窗前,一把扯开紫色窗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吹进的清新空气。
徐忆兰从外面进来,看到窗帘被拉开,丈夫双掌撑在窗台上凝神思索,他面目冷峻,胸脯剧烈地起伏。她觉出房间里的空气是那么的凝重,凝重的使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清澈明亮的双眸隐隐地生出惶恐之色。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丈夫身边,柔声地唤着:“正卿----”
罗正卿缓缓地转过身子,望了望妻子,他的目光是那么威严,那张英俊的面孔和挺拔的身躯透出一种凛然之气。使得忆兰不由地一震,她有些不敢去接触丈夫那钢般硬的目光。她弄不清丈夫的情绪为何变化得如此突然!她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她把目光从丈夫脸上移开望了望扯开的窗帘,不声不响的把窗帘重新拉上。
“忆兰,我的伤已经好了,准备最近两天返回军队。”
“嗯。”徐忆兰对丈夫的这一决定,似乎早有思想准备,然而,她语调暗哑,不可克制地微微发抖:“为什么这么急?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不能再等了,日本人无时无刻都在屠杀我们中国人。。。。。。”他没有再往下说,他不想把奶妈惨遭杀害的事告诉忆兰,他不忍心让妻子再度遭受痛苦。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暮地,罗正卿昂起头颅,低低吟诵起岳飞的词《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他的声音沉郁而激昂: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徐忆兰被岳飞词中的悲怆情结所感染,时下,她完全能体味到岳飞当年的心态。她跨前一步,离丈夫更近一些,不由地合着丈夫一起诵吟起来: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背诵完岳飞词,夫妻双双热泪盈眶。罗正卿激情满怀地把忆兰揽入怀中:“忆兰,抗战已进行到了紧要关头,我国军队由于伤亡惨重,大批新补充的新兵需要有经验的指挥官,我不能在家再呆下去了。”
“我知道,我懂得你的心!”她是个懂事理的女人,她了解丈夫的心态,她尊重丈夫的选择。
罗正卿捧住妻子的脸,深情地看着:“忆兰,抗战一胜利我马上回家看望你们,到时我弃甲归田,从此我们全家永不分离!”罗正卿吻着妻子的唇,然后满怀希望地说:“我相信胜利的一天会来到的!我们一定能够打败它!”他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又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果我有意外回不来的话,忆兰,你要替我在妈妈跟前尽孝,请你帮我把女儿抚养成人。”
“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不要听你说不吉利的话,我不要听!”忆兰生气了,摇着头,跺着脚,声音里带着哭腔。
罗正卿望着妻子那张凄楚的脸,他很难过,但是他还是笑了笑,话语里却透着无奈:“忆兰,不是我吓唬你。”稍顷,“你应该做最坏的准备,战争是残酷的,随时随地都会有意外发生。”
徐忆兰望着丈夫认真听着,等他把话说完后,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丈夫剖析心态:“战争残酷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高兴去想那些悲惨的事,我只记牢刚才你说的一句,那就是:我们一定会打败日本鬼子!”
“对,我们都坚信这一天会来到的,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念,我们要生出勇气,生出力量来,我们就能克服困难。忆兰,你等我回来吧!”
“你能回来,一定能的。”
夫妻俩久久地凝视着,目光中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悲凉,几分无奈。战争啊!何时才能结束!
阿明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翌日,天刚蒙蒙亮,他如约来到罗宅。
此时,罗正卿已穿戴整齐,他穿了件灰布长衫,戴了顶礼帽,俨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走了。”他对妻子说。
徐忆兰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点了下头。
罗正卿走到床前,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