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高手李鸿章 (实体书版)作者:雾满拦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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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蔡寿祺又进行了深入分析,这一分析发现,以他这么一个无名人物去搞恭亲王,恰到好处,定然能收到一石若干鸟之妙。
蔡寿祺发现,首先,恭亲王之所以成为朝廷中头号实权派人物,那是因为他曾以小叔子的身份,联合两宫太后发动了政变,推翻了咸丰皇帝留下的顾命八大臣,实现了叔嫂共和。两宫太后主内,恭亲王主外,因而掌握了权力。
其次,蔡寿祺注意到,大清帝国的权力体系,并非是单轨制,而是双轨制,是恭亲王辅政与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并存。恭亲王说了算,两宫太后说了也算,只有小皇帝同治说了不算。
此外,蔡寿祺敏锐地察觉到,西太后慈禧,对权力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只不过,恭亲王辅政之初,慈禧只是个居于深宫的女子,对于国家政务一窍不通,只能坐在帘子后面瞪眼傻看着。但最近一段时间,慈禧太后越看越明白,渐成与恭亲王分庭抗礼之势。只是缺少一个现成的机会,让她名正言顺地把权力从小叔子手中夺过去。
弄明白了朝廷中隐秘的权力格局之后,蔡寿祺心情愉悦地打了个响指,不好意思,为报刘蓉将自己逐出四川之仇,就先拿实权人物恭亲王开刀了,恭亲王您老人家,就多多包涵吧。
遂上疏,弹劾恭亲王是非不明,用人唯亲,不识忠奸,总之都是些毫无证据的东拉西扯。但蔡寿祺清楚,他是在赌对慈禧的判断是否准确,如果他的判断没错,慈禧想从小叔子手中夺回权力的话,那么证据并不重要,罪名才重要。只要有一个罪名,让慈禧抓住这个机会夺取权力就够了。反之,如果他判断失误……失误就失误了吧,反正他本事不大,混在朝廷也不可能有机会出头,还不如赌一把。
拼了,蔡寿祺咬牙跺脚,向恭亲王射出了犀利的一箭。
蔡寿祺这一局,真算是赌对了。话说那西太后慈禧,自打发动祺祥政变之后,就每天坐在帘子后面,抱着小皇帝同治,看着恭亲王处理国家大事。开始还看不出个名堂,但看来看去,她慢慢地醒过神来了。原来这个权力政治,也没什么神秘之处,就是你要有眼光发现最能干活的人,就如曾国藩、李鸿章这些人,你把他们找到,把活交给他们去干。然后呢,你还要再找一伙特别不能干活、特别能吃的主儿,故意让他们去跟能干活的人捣乱。如果能吃的人把能干的人欺负得太惨,就过来踹能吃的人几脚;如果能干的人把能吃的人损得太难看,就找碴儿修理修理能干的人。如此一来,能吃的人不能干,却靠了你的权威捞得盆满钵满,自然会拼命保护你的权力;能干的人受到能吃的人牵制,就无法凌驾于你的头上,不得不求助于你的权力去惩治那些能吃的人。
权力政治,就是搞出两个对立的派系来,而你自己居于其间,保持平衡,稳坐钓鱼台。
臣子打架,皇上才能睡个安稳觉。这就是权力政治的本质。
看明白这些之后,慈禧心里就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真想撕碎帘子冲出来,一脚把小叔子恭亲王踹到一边,自己来玩儿这个开心的游戏。这个游戏超好玩儿,她是真心喜欢。
可是想归想,没有个恰当的时机,慈禧也不好意思蛮干。渴望之际,正如久旱逢甘霖,蔡寿祺的奏章递了上来。当时慈禧如获至宝,一把抓住,叫来恭亲王问:喂,小六啊,你是怎么搞的,把个国家政务弄得一团糟,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咸丰皇兄吗?
什么什么?恭亲王目瞪口呆,接过蔡寿祺的奏章一看,顿时火上心头。这个蔡寿祺是谁呀?怎么毫无证据就满嘴胡说八道,你看我怎么修理他……
少来!慈禧太后以裁判员自居,断然否决了恭亲王修理蔡寿祺的合理要求。然后成立调查组,去调查刘蓉的问题。
这时候的刘蓉,已经调至陕西巡抚了,他和恭亲王一样,听说蔡寿祺在后面给他上眼药,也是怒不可遏,大吵大闹。结果调查组查了半天,发现蔡寿祺的奏章上,全都是空洞的罪名,没有一点点证据。而且,无论是刘蓉、曾国藩还是恭亲王,都没有什么错误。
没错误也没关系,明明你没错误,怎么会让人家蔡寿祺弹劾你呢?被弹劾就是你的错了。慈禧太后发布懿旨:对刘蓉提出口头批评,降职使用。褫夺恭亲王的议政王头衔,钦此,谢……等一等,还有个曾国藩,蔡寿祺的弹劾名单里也有他的名字,这老头儿也不能放过。传旨,免去曾国藩的两江总督职务,两江总督由李鸿章署理。任命曾国藩为钦差大臣,钦此,谢恩。
表面上看来,曾国藩由两江总督调任钦差大臣,这等于是派他去把守京畿重地,虽然是平级调动,却与升官无异。
实际上,升什么官啊,慈禧太后是派曾国藩去摆平新捻子。
慈禧太后的权术
让曾国藩负责摆平给帝国添乱的新捻子,证明了慈禧太后过人的眼光。
要知道,在南京城被攻克,湘军们经过了疯狂的抢劫与屠杀之后,曾国藩立即着手把这支残暴的军事力量遣散。基本上来说,能打发回家的,全都打发回家了,还剩下不多的人,比如说湘军第一猛将鲍超的人马,就还没来得及遣散。而且这支军队现在变得特别危险,仅曾国藩日记记载,鲍超的部队就有过至少三次劫财杀人与哗变的纪录。
虽然鲍超的人马还在,但曾夫子手下已经没多少人手了。而慈禧太后正相中了曾夫子这一点。你的湘军已经没有了是不是?好办,那就把李鸿章的淮军带上吧。
慈禧太后这一招,堪称精妙无双,深得权力政治之精髓。
主将用曾夫子,人马却用李鸿章的淮军,既不显山不露水地夺走了李鸿章的兵权,又让曾夫子无法用别人的军队干自己的私活——比如说登个基称个帝之类的。
别人的军队,自己用起来不顺手啊!
相信曾夫子在午夜梦回之际,一定也曾这样仰天长叹。
叹息过后,夫子就踏上了剿灭新捻子的艰难征途。
征战之前,先要制订方略,琢磨用什么办法,能够迅速剿灭调皮捣蛋的新捻子。要制订出合适的方略,首先就得研究新捻子的作战特点。
新捻子的行为规律其实很简单,就是满地乱窜、居无定所。
之所以满地乱窜、居无定所,那是因为新捻子与旧捻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些龙精虎猛、牛高马大的壮汉,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杀人放火时精力充沛,唯独不能干建设性工作,那是最让他们痛苦的劳役。
也就是说,新捻子仍然秉承了传统武人的作风,破坏能力高得怕人,却没有丝毫的建设意识和建设能力。他们不会调配社会资源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他们唯一会的就是把人杀光,把东西抢光,把粮食吃光。没有生产能力,就只能靠了抢劫为生,每抢劫一处,将当地的生产力摧毁殆尽之后,捻子就迅速移师他行,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总之,捻子的机动性极强,跑得飞快,不太容易追上他们。
精心研究了新捻子的活动规律,接下来是研究新捻子的作战特点。曾国藩经过研究之后,向朝廷递交了他的研究报告,报告称:
吾观贼之长技约有四端:一曰步贼长竿,于枪子如雨之中冒烟冲进;二曰马贼周围包裹速而且匀;三曰善战而不轻试其锋,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粤匪初战之诀;四曰行走剽疾,时而数日千里,时而旋磨打转。捻之短处亦有三端:一曰全无火器,不善攻坚,只要官吏能守城池,乡民能守堡寨,贼即无粮可掳;二曰夜不扎营,散住村庄,若得善偷营者乘夜劫之,胁从者最易逃溃;三曰辎重妇女骡驴极多,若善战者与之相持而别出奇兵袭其辎重,必大受创。此吾所阅历而得之者。
新捻子无根据地,又缺少犀利火器,不擅长攻城,这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及时获得补给,获得休整。为解决大军给养,又势必不断掳掠,这就注定了其流动作战的鲜明特点。抓住了这个特点,曾国藩提出了以静制动的解决方案:困捻子于沙河、贾鲁河、黄河并运河四河之间。官兵严守城池,乡勇严守村寨,限制捻子的机动性,让捻子吃没得吃,喝没得喝,越闹越没个气候,直到彻底消亡为止。
方案制订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执行。曾国藩正在紧锣密鼓地忙碌着,忽然间朝廷来了封信,信上说:曾夫子,捻子这种怪物,越早消灭越好,你看咱们这么干如何,把李鸿章也叫上,你们曾李联手,大干一场。还有还有,那个大汉奸丁日昌,其人特别能干,他把英国驻上海公使巴夏礼困在使馆中,饿得终日以泪洗面,还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来,现在最缺的就是像丁日昌这样能干的汉奸,就让丁日昌出任江苏巡抚吧。请夫子提出你的意见和看法,钦此,谢恩。
看了这封信,曾国藩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绕着屋子踱步思考:啥意思?朝廷这是啥意思?
是不是在试探我?
不!恰恰相反,这不是朝廷在试探我,而是刚刚掌握权力的西太后,这小娘儿们对本老头儿有一种英雄崇拜的情结,她是真的信任我,才和我商量朝廷最关键的人事安排。可如果这事被别人知道了,岂不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想明白了这层关节之后,曾国藩上疏,称:庙堂之黜陟将帅,赏罚百僚,天子与左右大臣主之,阃外之臣不宜干预……意思是说,太后,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咱们俩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了,拜托。
慈禧见奏,失笑道:夫子这老头儿,真好玩儿,公忠体国呀。
曾夫子与小慈禧之间的这桩秘事,就悄悄压下了,朝中百官暂时不知。但正如曾夫子所顾虑的,此时他的功劳太大,名头太响,朝中不知多少官员,都咬着笔头,苦思冥想,琢磨着给夫子上眼药。
很快,一个叫朱学驾的无名小监察御史,发现了曾夫子战略的漏洞。四河防御,战线如此之长,那新捻子又逃得飞快,迟早也会冲破防线,逃之夭夭。其实朱学驾心里也清楚,所谓四河防御,并不意味着能够一防奏效,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消解新捻子的机动优势。你捻子逃了不要紧,我再圈住你就是了,毕竟你没有丝毫生产能力与建设能力,就这样圈住你几次,你就死定了。
但是朱学驾心里想的是,尽管战略如此,但如果我先人一步,指出新捻子迟早会破围而逃,那就证明了我小朱的智慧比他曾国藩更高,以后我就有名望了,更容易混了。
遂上疏,猛烈抨击曾夫子的战略不合时宜,指出新捻子迟早突出重围。并以刻薄的言辞讥笑道:
曾国藩为国家之柱石,黎庶之帡幪,徽烈著于旂常,声华重于山岳,乃以百老勋名,骤损于一旦,在曾国藩一身已觉可惜,揆诸大局所系,正非浅显。
这番话,骂人不带一个脏字,把曾国藩尽情羞辱。这时候慈禧太后开始秀她的政治权术,急忙把朱学驾骂曾夫子的奏折,给夫子送来:夫子你看,有人在骂你,你可要小心点儿哦。
夫子见信,竟夕不能成寐。内忧身世,外忧国事,绕屋彷徨,积泪涨江……
后面的八个字“绕屋彷徨,积泪涨江”,是曾国藩日记中出现频率极高的。总之,可怜曾国藩,圣人不好做,经常被人欺负到终日以泪洗面的程度。
正在积泪涨江,突然接报,调皮的捻子业已突破贾鲁河,冲出官兵的围困,逃之夭夭了。
夫子接报,当场昏倒在地,少顷醒来,立即伏案疾书,奏请开缺,请求办理离休手续。还有,夫子在奏章上要求,请将他的一等侯爵位注销。
夫子不跟你玩儿了,太累。
李鸿章为何制造冤案
曾夫子之所以怒而提交辞呈,并不是因为新捻子突破围困,而是因为他的弟弟曾国荃自打立下攻克南京的大功之后,就成了众矢之的。许多朝臣就想,这个曾国荃,居然连攻克南京这种功劳都敢立,明摆着啊,这铁定是功高震主。朝廷肯定也在找机会砍他脑壳呢,那赶紧趁这机会上前踩一脚吧。
由是曾老九饱受攻讦之苦,有人说他抢走了南京城中堆如小山的金银财宝,还有人干脆栽赃说他是哥老会的头子,是黑社会大佬,理应明正典刑。曾国藩拼了老命跟君臣们吵架,保护弟弟不受伤害。在这种情形下,他实在没心思跟活蹦乱跳的新捻子较劲儿,辞职,老子不干啦!
曾国藩焦头烂额之际,正是李鸿章眉飞色舞之时。他在虹口买下了一家洋人开办的铁厂。而买铁厂的钱的来源,就更是搞笑。当时上海海关有个通事唐国华,因为受贿被逮住,这老唐也不是平凡之人,他居然请出老牌帝国主义者赫德替他说情。洋人的面子不能不卖,可是唐国华犯法的事也不能不追究,嗯,这个事怎么办呢?有了,就狠狠地罚唐国华一笔钱,然后就用这笔钱来买铁厂好了。
这时候上海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洋人偷偷地在中国架设了一条电报线。这可不是小事儿,中国这边还没从农业社会转型过来,你洋人就悍然发起了信息战,中国人民可吃不消。于是丁日昌星夜行动,偷偷地把洋人立的电线杆全都给砍了。
洋人很郁闷,就来找丁日昌要求追查。偷砍电线杆的就是丁日昌本人,这案子岂能查明白?后来洋人又要求赔偿,丁日昌断然拒绝:坚决不赔,砍你几根电线杆都要赔,这还有完没完了?
正玩儿得开心之际,朝廷传旨:曾夫子生气了,辞职不干了,就让他再回到两江总督的老位子上去,替前线的淮军征募粮草。李鸿章调任钦差大臣,负责去摆平新捻子。
曾李互调,表明了一件事:朝廷终于意识到,让曾国藩带李鸿章的兵,这个事儿不大妥当。按理来说,这种相互牵制的格局,可以避免曾李坐大,是有利于朝廷权力稳固的。但问题是,曾李二人的忠诚度是可信的,完全没必要玩儿这种小心眼儿。而且李鸿章练出来的兵,曾国藩用着不顺手。顺手的话,就不会发生新捻子突破河防的事件了。
所谓用着不顺手,就是说淮军心里不高兴,不想替曾国藩干活,他们已经习惯于听从李鸿章的号令,把自己的命运前程和李鸿章捆在一起了。当然他们不会公开抗拒曾国藩的命令,但是他们可以让执行的结果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