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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骚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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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滑秸烂草撩上岸。本来钩出的东西湿淋淋地点不着,幸亏南街基督教神召会派人送来的二
百斤洋油帮了大忙。
旺火没湿柴,摊在岸上的东西统统扔进大火里。藏在里面的蚊子,身法快的刚飞出来就被火
苗腾上天,手脚慢的干脆在窝里变成了声响。
兴许芒种夜里在街上点的那溜子火提醒了人们,各家各户都把场院里能点的拢起了火堆。一
天一宿的光景,整座城池被火烧得像一口熬干了汤的铁锅,人们一时被热浪逼得没了去处。
最可气的是不知哪个碎手的后生,点着了南城门下那棵老皂角树,刺鼻的味道伙同油烟、柴
烟和死蚊子的臭腥被南风一通横吹,人们喷嚏连天,泪流满面。
河岸上的火一字长蛇,城里的火万点桃花,蚊子再多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天再擦点黑的辰景,
芒种抬头看看天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黑云〃,心里那股狠劲儿才消停下来。
一天一宿,芒种裹了蓝色二道幕的身影在堤上像懒老婆(注:方言,陀螺)一样样旋来旋去,
手上的劲道总也使不完。他一想起再到天黑,就可以稳稳当当摸到花瓣儿胸脯上那两坨酒酒,
手心便一阵阵发痒,腔子里更是美得像宿着一窝不安分的虫虫,直用暖乎乎的翅膀忽闪着撩
拨他的肺叶。
现在,芒种没了房家那个样样的顾忌,因为奉军的两个团在当日夜里,已经逃难样样地撤离
到了北面的望都县。
马车上的吹鼓手全是秧歌班里的乐师,每人脸上手上贴了粘粘绿绿的薄荷叶,本来相看着彼
此的样样像极了鬼府里的杂役,停下嘴里活计的辰景,见芒种自己找乐在轿里放着嗓子喊,
不由哈哈大笑。
〃笑啥?〃芒种在轿里喊。
〃笑你嘴馋呗!〃有人应道。
〃谁还不兴有个毛病?憋不住咧!〃芒种不想让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憋不住?十九年你咋憋的?〃
〃说啥哩?你咋晓得俺憋,扯!〃芒种大声嚷道。
〃这话说给老板听,他非摘喽你的二兄弟,哈哈哈哈!〃
〃操,俺这一说你就一听,哪有多少真的?〃
〃芒种,要真憋不住,就来段荤的醒醒神。〃
〃不哩,让人笑话。〃
〃这堤上也不见,驴蛋掉了都没个人拾,谁能听见哩?〃
〃头上三尺有神灵,成亲的净日不能见荤哩!〃
〃将就着也行。〃
一根担子光溜光
听俺锔匠表家乡
大哥在京做买卖
二哥山西开染房
剩下俺老三没事干
学会锔盆锔碗锔大缸
今天不上旁处去呀
一心只上那王家庄
王家庄有一个王员外
王员外有一个大姑娘
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娶呀
三月里生下一个小儿郎
四月里学爬五月里走
六月里学会叫爹娘
七月里上学把书念
八月里学会做文章
九月里上京去赶考
十月里中了个状元郎
俺迈步就把村子进
喊一声锔盆锔碗锔大缸
眼见一位大嫂上前来
拿着个铁锅站东厢
俺抬头作揖开口笑哇
问一声这位大嫂美娇娘
你的窟窿眼儿有多大
你的缝儿有多长
……
芒种刚唱完,前面的马车和轿子突然停住不动。
〃咋不走咧?〃芒种在轿子里问。
〃挡路哩!〃有人在马车上喊。
〃咱闪闪!〃
芒种说着,撩帘往前看,只见马车前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相貌长得挺俊,只是眼神
有些散乱。
那少年见芒种探出头,趔趔趄趄走过来,嘴里流着口水,〃嘻嘻〃笑着说:〃老板,你……教
俺唱戏不?〃
芒种看他那副傻样,也〃嘻嘻〃笑着说:〃你在这儿等着别走,俺娶完媳妇回来教你,成不?〃
少年欢喜地点点头,口舌不清地说:〃你……是老板,不能骗人哩!〃
芒种说:〃不骗人,俺要骗你你是狗!〃
〃得儿架〃
少年喜出望外,朝前面的马车喊了一声,闪在旁边。
2 
顺河堤往东走二里朝北一拐,两袋烟的功夫就进了宝塔胡同。
芒种掀了轿帘,看看上半截身子淹在烟雾里的宝塔,不知咋的叹了口气。
在芒种的念想里,婚事虽不比大户人家排场,至少也得热闹,没想到前赶后错顶撞上个祸害,
路上连瞧稀罕的都不见。说实话,除了今日自己这身打扮和耳朵里的乐声,他还真没感觉到
娶媳妇的那番忙碌和喜庆。
若没这场蚊子祸害,按定州兴下的规矩,他和花瓣儿的婚事早在四月之前就得先行了〃换书〃
的旧礼。〃书〃是折成宽一拃、长二拃的两张红纸。男方的〃书〃上写着〃敬求金诺〃,女方
的〃书〃里写着〃惟命是从〃。成亲之前,他家要将写有吉日的娶帖送到花瓣儿家。成亲的前
一日,他家还要派人带着酒肉果饼到花瓣儿家催妆。
直到眼下,这些事体全省了。
芒种没有家,他的家就是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
芒种是孤儿,六岁那年在阜平县的山道上被爹娘扔下,哭着往嘴里吸鼻涕的辰景,恰逢花五
魁从山里唱完庙会回定州,花五魁看他虎头虎脑又是亮灿灿的大嗓门,动了恻隐之心,不但
教他唱秧歌,还因他小时长着满头的黄毛毛,起了个〃韭叶黄〃的艺名。
花五魁将平生所学传给芒种,十三年的光景,二人情同父子。
花瓣儿未满十五岁,城里的媒婆总到花家炕头上蹭饭。花瓣儿长得灵秀,全城也找不出比她
再好看的闺女,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是秧歌班里的名角台柱,惹得那些十八大九的浪荡小子
心里痒痒难禁。怎奈花瓣儿和芒种从小耍到大,心里都没寄存别人。依花五魁的秉性,压根
儿没想用闺女换个有钱有势的亲家,所以,谁心里都等花瓣儿满十七岁圆喜,了却一桩心事。
花五魁从开始就觉得这事体既是自己往外嫁闺女,又是自己儿子往里娶媳妇,所以将〃换书〃、
〃催妆〃的繁节一概全免,只是顾忌迎亲路来回不能同辙,娶嫁地前后不能重合的老规矩,
特意让花瓣儿到宝塔胡同白玉莲家,算是挪开了出门上轿的地方。
白玉莲家是宝塔胡同北头杨家大院后身的两间东房,门前土坯垛子碹门用笤帚扫得溜光,门
前的浮土清了几遍还见了一茬净水,几棵槐树上贴的〃喜〃字将小门户照得极为喜庆。
白玉莲和男人王秉汉听见唢呐声,迎出门来。
白玉莲比芒种大一岁,在秧歌班里唱羝角旦(注:羝角旦和鸡花旦一样,也是秧歌化装上的
创新,其它剧种没有的。唱戏时,演员在鼻梁上用黄褐色和黑色画只大蝎子,蝎子头在鼻子
上,两边脸上爬满蝎子爪。演员头上再用网卡子绑紧一截四寸长的牛羝角,象征恶毒和好斗),
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标致,可是因为她的火辣脾气,常演刁顽、蛮横的恶婆。男人王秉汉比
白玉莲大两岁,本是书香门第,可惜父母早亡,上面三个哥哥自顾自的生计,从不管他。王
秉汉从小识几个字,只是脾气有些阴阳,总觉得怀才不遇,后来被晏阳初先生的平教会招去,
做了保健院的保健员。
白玉莲生得漂亮又是有名的快刀子嘴,平时秧歌班里数她和芒种热闹,尤其赶上花五魁不在,
二人更是鸡一嘴鸭一嘴地乱啄一通。芒种随花五魁学的三花脸,台上挤眉弄眼都是戏,再加
上天生爱逗乐子,常把戏班里的人们搞得笑岔气。
芒种从花轿里出来,见白玉莲脸上也贴满了薄荷叶,一阵〃嘻嘻〃坏笑。
〃拿来!〃白玉莲伸出一只嫩葱样样的手。
〃啥?〃芒种明知故问。
〃喜钱。〃
〃没!〃
〃那就别过。〃白玉莲双腿叉在门前。
〃姐,咱俩谁跟谁哩?〃芒种耍赖。
〃叫亲姐也不行!〃白玉莲横眉瞪眼。
〃姐夫,管管你媳妇哩!〃芒种嬉笑着央告王秉汉。
〃嘿嘿,图个热闹呗!〃王秉汉看着白玉莲说。
芒种来前真忘了带喜钱,此刻,望着白玉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样,为难地说:〃师姐,俺来
前真忘带咧,除喽裆里吊着的物件,身上没一样散碎东西,不信你摸。〃
说着,嬉皮笑脸往白玉莲身上凑。
白玉莲笑退着嗔道:〃回去拿哩!〃
芒种央告说:〃一会儿回来专程送一趟,行不?〃
白玉莲说:〃把人娶走还有心思出来?少哄骗人哩,不拿不行!〃
芒种低头瞄了瞄白玉莲叉开的双腿,突然猫腰说:〃师姐,你再叉大点,俺从你裆里过哩

白玉莲见他要来真的,并不害羞,反而笑道:〃不怕沾上倒霉你就钻。〃
芒种往前一蹿,腰身偏着窜进院门。
里屋,花瓣儿盘膝坐在炕角,一身水红的绸衣绸裤像面镜子,映照得刷了大白的四壁粉格莹
莹,煞是好看。
花瓣儿认得芒种的脚步声,待他走在炕边,指尖捏了盖头露出眼珠,喜滋滋地悄声说:〃哥,
你还挺快哩!〃
〃嗯,咱走。〃
〃咋不给师姐喜钱?真忘带咧?〃
〃忘咧,回头再补。〃
〃晓得你粗心,喜钱哪有后补的?给!〃
花瓣儿说着,从贴身的小褂里掏出几块钱递过来。
芒种顺势连钱带手一起攥了,把她抱下炕来,微微笑着牵手走出屋子。
芒种看白玉莲还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说:〃师姐,劈就劈大点儿,这下两人钻哩!〃
白玉莲张口骂道:〃不要脸的,让你讨了便宜。〃
芒种笑道:〃讨便宜就得给钱,喏!〃说着,故意只掏出一块钱往她手里放。
白玉莲手一缩,不依不饶:〃不行,少哩。〃
芒种笑着嚷嚷:〃还少?西关车站倚香楼的'大白鹅'也不过这个数,你以为靠这能发财?〃
白玉莲被他说得抹不开面,急道:〃你骑过'大白鹅'?咋晓得这么精细?〃
芒种弄个鬼脸,笑道:〃好师姐,千万别害俺,你兄弟在堤上实实着着折腾咧一天一宿,这会
儿恐怕连让她骑的劲儿都没咧!〃 说完,没遮没拦地伸了个懒腰。
白玉莲假意心疼地谐谑道:〃还说哩,也不晓得省着点力气,看你夜里累趴下咋办?瓣儿要不
高兴咧!〃
花瓣儿低下头,俊面羞成红衣裳。
芒种大咧咧地道:〃姐夫说过,炕上那点细活儿用不了多大劲儿。〃
白玉莲听完他的话,当场愣在地上,好在有薄荷叶遮着,看不出脸蛋由白变青。
王秉汉打个哈哈,招呼人往花瓣儿坐的轿里撒上高粱、黑豆、绿豆等避邪的五色粮,扶她坐
进轿里,悄声谐谑道:〃瓣儿,从今儿起可要管好他,放东放南放北,莫放西哩。〃
〃西咋咧?〃花瓣儿不解地问。
〃没听见刚才说,西有倚香楼哩!〃白玉莲缓过神来,吃吃一笑。
花瓣儿听出师姐的玩笑,顺口说:〃那就天天相跟着不离开。姐,你和姐夫也走哩。〃
白玉莲合上轿帘说:〃不走还行?不走你就没送客(注:方言,读qie。成亲时送新娘子到婆
家的人称之为送客,一般为夫妻)咧,俺在后头轿子里,让你姐夫锁上门再走。〃
按老规矩,回去要走大道。
一路上,乐师们撒着欢,反反复复折腾那首《小放驴》,本来欢快、诙谐的曲调,在空荡荡、
雾绰绰的街上猛不丁爆响,说不出的有股子孤单荒凉。
〃哈哈,站住〃
三乘描金小轿刚到十字街,从回民楼饭馆里疯跑出来十几个当兵的,伸胳膊拦住去路。
众人心里打了个闪,吓得颜色更变。
白玉莲惊慌地问王秉汉:〃不是走咧?〃
王秉汉小声说:〃许是没走干净。〃
一个当兵的直冲花瓣儿的小轿过来,伸手就要撩帘。芒种身形一动,跳出小轿横在面前。
〃干啥?〃 当兵的瞪着眼问。
〃你干啥?〃芒种阴沉着脸。
〃看看新媳妇的脸,摸摸新媳妇的脚。〃 
〃你敢!〃
〃你才不敢哩!〃 当兵的说着,一把拉开芒种。
芒种俊面通红,顺势使了个鬼推磨,将他荡出老远。
〃不让是不?那就别走!〃 当兵的招招手,十几个同伴围上来。
芒种急了眼,蹿过去出手用锁喉指卡住他的脖子。兴许力道大些,当兵的竟然跌在地上,翻
了白眼。
王秉汉怕出大事体,急忙上前说劝,马车上的乐师们也跑过来护住芒种。
十几个当兵的恼羞成怒,较着劲一气将三顶小轿推翻,花瓣儿和白玉莲摔在地上。
〃兔子毛,护着她俩先走!〃芒种情知不妙,对一个岁数大的乐师喊叫。
兔子毛醒过神来,使眼色让乐师们把花瓣儿和白玉莲拥到马车上,又敛了嫁妆赶着马车飞跑。
〃哥〃
花瓣儿在车上〃哇哇〃大哭。
白玉莲也乱了方寸,尖着嗓子喊叫几声,眼睁睁看着芒种和王秉汉被十几个当兵的又踢又踹,
拐出十字街没了踪影。
3 
花五魁请的客人不多,只有四位。一位是今日司仪主持的欧阳先生,一位是年前凭定州金牛
八宝眼药获了巴拿马国际赛会金奖的配药师张先生,一位是东大街广育堂药铺的老板蔡仲恒,
一位是平教会生计部的部长李大翟。
按花五魁的意思,仪式不想弄得繁琐。
花瓣儿和芒种都是秧歌班里的人,拜天地之前,先给秧歌戏创始人苏轼苏文忠公的画像上香,
然后向摆着供品、弓箭、斗和铜镜的天地神牌叩头,再向他叩头,夫妻对拜之后,两人到西
厢洞房脱了多余的礼服,再出来给客人倒茶,就算完事。
花五魁将四位客人让到东屋,欧阳先生四下看看,奇怪地说:〃花兄,怎么没见胡师傅?〃
花五魁指了炕上一只鼓囊囊的红皮包袱说:〃礼到咧,人忙哩。〃
欧阳先生不解地又问:〃什么事比这事还大?〃
蔡仲恒笑道:〃大套老弟心里的疙瘩挽得紧,性情中人哩!〃
张先生说:〃蛋样也是一表人才,又有武艺在身,不愁找不到好媳妇,何必哩?〃
花五魁忙说:〃俺哥就是脾气犟,转不过弯儿,其实心里和俺热!〃
李大翟附和道:〃是,要不也不会派人送这么大的一份礼了!〃
除了欧阳先生,这三人都晓得花五魁和胡大套的〃隔阂〃。
前年,胡大套有意让花瓣儿做蛋样的媳妇,怎奈花瓣儿只是一门心思喜欢芒种,每每见了蛋
样,一嘴一个〃哥〃地将他叫得绝了念想。蛋样一跺脚离家出走,再也没了音讯。从此,这
对情投意合的拜把子兄弟很少来往。
几人正说着,院外突然乱哄起来。
花五魁以为娶亲的都回了家,面上一喜,撩帘就要出去,哪知正和蹿进屋子的花瓣儿撞个满
怀。
花瓣儿跌在地上大哭:〃爹,出事体咧,俺哥和姐夫让当兵的抓走咧〃
屋里的人都陡地怔住。
〃咋回事?〃 蔡仲恒最先缓过神来。
〃当兵的要摸俺的脸,轿子让他们砸咧,俺们先跑回来咧!〃
〃抓到哪儿咧?〃 花五魁颤声问。
〃不晓得,快去救他们哩!〃白玉莲跑进屋里说。
花五魁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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