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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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汉说:〃没事,西医的药挺管用,蔡老板明天也拿几服扶正祛邪的中药来,用不了几
天就能回了。〃
白玉莲问:〃西医贵还是中医贵?〃
花瓣儿抢着说:〃当然是西医贵,少哩。〃
白玉莲看看又闭上眼睛的花五魁说:〃再贵,卖房子卖地也得看哩。〃
花瓣儿并不对钱的事体犯愁,反而笑着说:〃姐,你没见,那个穿白衣裳的女医生说话才
好听哩,学都学不来。〃
王秉汉笑着说:〃人家是北京人,讲的是京腔,当然好听咧,咱说的是定州土话,咋能比?〃
花瓣儿嘟起嘴说:〃不比就不比,她说的咋也不如咱唱的秧歌好听哩。〃
王秉汉点着她的鼻子说:〃就晓得秧歌,你晓得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少种戏?人家北京
也有,叫京戏。〃
花瓣儿瞪大眼睛问:〃好听不?〃
白玉莲终于能插上句嘴:〃话好听,戏肯定更好听咧!〃
花瓣儿看着王秉汉,兴奋地说:〃姐夫,俺想学,你晓得谁会哩?〃
王秉汉小声说:〃听平教会的常处长说,省立九中要来个唱过京戏的老师,专教学生音乐
课。不过,怕花叔不让你去哩。〃
花瓣儿看了一眼睡着的爹,吐吐舌头。
2
夜有些深了,医院里稍稍静下来。
大门口那棵皂角树上悬吊的提灯,发着昏黄的光。兴许是怕飞虫们吸光而来,灯下绑了
一块浸过药水的纱巾,涩涩的苦味逼得一伙伙蚊子围个大圈圈,绕着飞来飞去。
那些不敢走也没处躺下的病人,歪趔着靠在窄长的回廊上,鼾声和难受的呻吟声低低飘
了一层。
花瓣儿催白玉莲和王秉汉回家歇着,两人非要等胡大套和秀池来后才走。花瓣儿到屋外
仰头看了看偏斜的三星,嘴里嘀咕道:〃咋还不来哩?〃
花瓣儿还未回屋,耳朵底子里隐约听到北边传来〃轰隆轰隆〃的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人喊马嘶。
花瓣儿惊慌地朝白玉莲低声叫道:〃姐,又过奉军哩。〃
白玉莲和王秉汉同时一愣,跑到院里侧耳细听,响声越来越清楚。
王秉汉叹了口气说:〃这帮孙子见蚊子少喽又回来咧,不晓得这次在城里祸害多少日子?〃
花瓣儿问:〃晋军来了,他们还不走?〃
王秉汉不阴不阳地道:〃阎锡山的晋军和张作霖的奉军都是军,谁好谁坏?看来真要在定
州决一死战哩,不把咱老百姓祸害到家败人亡,不算完!〃
白玉莲慌张地问:〃啥辰景打?〃
王秉汉摇摇头。
车马声渐渐炸响在耳边,屋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仿佛满街的人马顷刻会全部挤满这
间小小的医生宿舍。
〃扑〃
王秉汉吹灭了蜡烛。
屋里黑下来,窗外透过的昏黄光线仅能让仨人看见彼此眼珠子里的那点星亮。也就是那
点星亮,它们在眨眼时忽明忽暗,显得阴森、恐怖。
花瓣儿不敢使劲呼吸,却使劲攥着白玉莲的手。
靠坐在回廊里的病人差不多都醒了,院里一片骚乱。
〃啪。〃
〃啪。〃
〃啪。〃
〃啪。〃
有人用重物砸门。
病人们麻木而惊恐的目光看着那扇大门,没有人走过去开门,也没有人站起来逃跑。
屋里,花五魁在昏睡中被响声惊醒,睁眼时一片漆黑,不由虚弱地叫了一声女儿。
〃瓣儿〃
〃爹,俺在这儿〃花瓣儿已经习惯了黑暗,朝床边走去。
〃外面啥动静,这么吵?〃花五魁问。
〃爹,过奉军哩。〃花瓣儿压低声音说。
〃唉,不让人好好活哩!〃花五魁的声音满是痛苦和无奈。
花瓣儿刚想安慰几句,忽地身形一震。
〃咔嚓〃
院里传来门闩被折断的响声,接着,乱糟糟的脚步伴着亮如白昼的火光停在院里。
王秉汉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十来个手持火把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轰赶回廊上的病
人,随后有三十多个躺着伤员的担架放在院里,其中一个担架正好堵在门口。
〃出来,都出来〃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在院里大喊,显然是喊医生和护士。
病人们见势不好,相互搀扶着向门口走去。
药房和宿舍陆续打开门,穿戴好衣裳的医生和护士统统站到院里。
军官模样的人朝医生、护士大喊:〃傻了?还不给我动手救人,快〃
医生、护士们恍然醒过神来,相互递个眼色,不敢怠慢地回药房取治伤之物。
花瓣儿心里慌乱,刚要和王秉汉、白玉莲商量是走是留,院里那位操着鼻音的军官又说:
〃马副官,叫他们把房子都打开,别让弟兄们在露天地里受罪,我去教堂那边安排一下,
马上回来。〃
〃是。〃
花瓣儿吓坏了,带着哭腔对王秉汉说:〃姐夫,咱咋办哩?〃
王秉汉走到床边对花五魁说:〃花叔,咱还是走吧,回家养着,这儿恐怕惹是非哩。〃
花五魁说:〃要走就趁早,别找麻烦。〃说着,起身让花瓣儿扶着走到门口。
白玉莲把篮子拾掇好,挎在胳膊上。大伙又相看了一眼,王秉汉慢慢拉开门闩。
3
花瓣儿和白玉莲低头跟在王秉汉和花五魁身后。
站在院里的军人们把眼珠子全部投向花瓣儿和白玉莲,不知谁先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接着便是一通〃嗷嗷〃的起哄声。
给花五魁看病的老医生走过来,歉意地说:〃花老板,实在对不起,还是回家养吧,我若
有空再去看你,反正也不远。〃
花五魁疲惫地笑笑说:〃先生快过去忙活吧,谢谢你的好意。〃
老医生似乎不怕这些军人,为几人在院里开道,一直送到大门口。
从医院到花家并不太远,过了南城门往东拐上河堤,最多走上二百步就到。几个人出了
门往北望,宽宽的街道上都是黑压压的兵,不过,从医院往南却一个人也没有,才暗暗松了
口气。
离花家门口还不到二十步,花瓣儿隐约看到前面有条白色的影子一蹿一跳,吓得登时停
住。
花瓣儿惊慌地说:〃咱门口有人哩。〃
三人同时站住,眯眼往门口看。
门口那条白影不是人,是一只白狗。
白狗听见有人说话,突然停止蹿跳,转身向东跑开。
四人原地停了半晌,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花五魁认得那只白狗,不由想起了那件红兜肚,心里有种不祥,抬头的辰景,借着天光
见门框上胡乱插着几只白惨惨的东西,不由凑前仔细观看。
花五魁离得太近,鼻子里的气息吹得那东西上面缠裹的白纸须须忽闪闪乱动,不由一声
惨叫。
〃娘哎〃
花瓣儿凑过来,更是吓得毛骨悚然。
哭丧棒!
七根哭丧棒!
花瓣儿绝望地哭道:〃爹,谁害咱家哩?〃
王秉汉的眼神好,一眼看出这物什的来历,皱着眉说:〃这是宝塔胡同李家寿衣铺的东西,
问问谁买的就清楚咧。〃
花五魁叹了口气,声音嘶哑着说:〃俺……俺身子这么难受,你就不能缓缓再折腾?这条
命迟早是你的,着啥急哩〃
几个人不明白话里的意思,还以为他又被热症拿捏糊涂了神志。
〃花五魁,你不着急俺着急,这一大帮人都把腿站麻了,走吧!〃
陡地,院墙西边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东北口音。
话到人到,一个当官的身后〃呼啦〃涌出三十多号荷枪实弹的兵。
刚去医院的辰景,花五魁也看到了往南城门跑的兵。因为不晓得活埋人的事体,自然没
有胡大套那个样样的紧张。
〃俺为啥跟你们走?〃花五魁不解地问。
〃你杀人的事犯了,叫你去偿命!〃带兵的刘团副说。
〃俺爹啥辰景杀人咧?你们血口喷人!〃花瓣儿又惊又怒。
〃现在说啥都没用,到大道观再说!你活埋的那十三个人,等着跟你团圆哩!〃当官的不
愿意多嗦,挥手让人把花五魁带走。
白玉莲大声嚷嚷:〃说不清楚就是不能走!〃说着,要往回拉花五魁。
当兵的拽开她,又把花瓣儿和王秉汉推到一旁,利利索索地给花五魁上了绑绳,呵斥着
向西而去。
花瓣儿吓得〃哇哇〃大哭,跑过去追,被几个当兵的围住,互相推来推去的又捏又摸。
王秉汉挤进去把她护住,安慰道:〃花叔没有杀人,怕啥?咱想办法救他!〃
〃救?天王老子也不行,这事儿就得当时抓,当时毙!〃一个当兵的怪叫。
花瓣儿听罢,两腿一软,出溜到地上。
4
天亮的辰景,胡大套和秀池来到花家门口。
昨夜,胡大套和秀池从家里吃饭出来,正在北街省立九中门口买猫耳朵(注:一种油炸
食品),准备给花五魁带去,不料被齐拥进城的军队挡住。
扛着大枪的兵们一窝蜂样样地跑向九中操场。
胡大套左手拎着猫耳朵,右手死命拉着秀池,被人流卷裹着趔趔趄趄向操场里走。快到
食堂的辰景,胡大套好不容易拉着秀池从人流里旋出来,奔向那排低矮的水房,等到了空地
上喘气,拎在手里的猫耳朵只剩下攥着的那截草绳儿。
胡大套气得黑脸紫红,一通臭骂。
学校西、南、北三个大门全被关死,根本没法出去。俩人活生生在水房边站到天亮,直
到看见西门开始有兵走动,才小心地出去。
街上除了马车、大炮和抱着枪瞌睡的兵,没有一个老百姓。
胡大套惦记着那二斤猫耳朵,好不容易敲开点心铺的门又称了二斤,慢慢和秀池往南走
来。
秀池胆小,不敢看那些黑乌的凶器,更不敢看偶尔向他们走过来的兵,畏畏缩缩跟在胡
大套的身后。
胡大套往前拽拽秀池,满不在乎地说:〃怕啥,他们不是人爹日出来的?他打他的仗,咱
走咱的路。〃
胡大套的话音刚落,三个兵从街边过来拦住去路。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小胡子问。
〃看俺义弟。〃胡大套大声说。
〃这是什么?〃那人又问。
〃点心。〃胡大套又说。
〃你他妈胆儿够大的,这时候也敢在大街上溜达,看你就不像好人,检查!〃那人说着,
过来抢猫耳朵。
胡大套右腿一滑,闪身让开,瞪着眼说:〃凭啥让你看?〃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里的枪套,阴阳怪气地说:〃就凭这,怎么着?乖乖放下走
人没事。〃
胡大套勃然大怒,把秀池往身后一拉,咬了牙说:〃俺今天就不信这个邪,有本事你把老
子打死。〃
那人突然抽出腰里的枪,哪知还没举起的辰景,就觉眼前一花,稀里糊涂被摔出一丈多
远,定睛再看,枪早抓在胡大套手里。
那人没想到能吃大亏,从地上蹿起,〃嗷〃地一声抓扑过来。
胡大套站着不动,待他张牙舞爪到了近前,左臂轻轻一荡,接着使出形意门的〃劈〃字
诀,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又脆生生跌出一丈开外,动弹不得。
〃哈哈,想不到你还会耍两招,老子今天陪你玩玩儿,放马过来。〃
另一个大块头说着,左脚虚点,双手划了一个二郎担山的起手式。
胡大套看到大块头的架势不觉一愣,半晌没有反应。
〃怎么,害怕啦?老子看你也是花架子,来呀,怎么不敢来呀?〃大块头说着,双掌左
逆右顺,变成一前一后的耙子手。
胡大套没应声,左右看了看过来围观的兵,突然大声吼道:〃蛋样,蛋样,给老子滚出来,
滚出来〃
大块头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收了势说:〃你他妈穷喊什么?谁是蛋样?〃
秀池也被胡大套的喊叫吓愣了神,小声说:〃你咋咧?喊蛋样干啥?〃
胡大套没理她,一步步向大块头走过去,沉声道:〃你把刚才的拳路再耍一遍。〃
大块头不明其意,往后退着说:〃凭什么?〃
胡大套大声问:〃谁教的?〃
大块头说:〃我兄弟,怎么了?〃
胡大套又问:〃他叫啥?〃
大块头说:〃你他妈管得着吗?〃
胡大套激动地说:〃这是俺胡家祖传的二郎伏虎拳,从没外传过,你咋会?除非蛋
样破喽规矩传给你。他是不是姓胡?〃
大块头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不是也姓胡,住在铁狮子胡同?〃
胡大套说:〃不错,咋的?〃
大块头闻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恭敬地说:〃义父在上,干儿毛大顺给
你磕头了。〃
胡大套往后撤了一步,皱着眉说:〃你磕的哪门子头?谁是你义父?〃
毛大顺起身顾不得拍膝上的土,笑嘻嘻地说:〃义父有所不知,我和你儿子八拜之交,我
比他大,他还管我叫哥哥呢。〃
秀池半信半疑地问:〃你说蛋样当了奉军?〃
毛大顺说:〃我不知道他叫蛋样,不过他现在叫胡中熙。左嘴角下有颗红痣,是不是?〃
秀池一拍大腿,哆嗦着说:〃俺的祖宗,可有蛋样的音讯咧!他在哪儿哩?他在哪儿哩?〃
毛大顺说:〃干娘,你别着急,中熙没来定州,他和军长还在望都呢,说不定这两天就到。
不过,他传令给弟兄们,到定州有两家不能骚扰,一是北门里铁狮子胡同的胡家,一是南门
外薄荷巷的花家,违令者格杀勿论!〃
秀池惊喜地说:〃蛋样还真行,晓得护家哩。〃
胡大套问毛大顺:〃你说蛋样现在叫啥?〃
毛大顺恭敬地说:〃中熙。〃
胡大套琢磨半晌,喜滋滋地说:〃这狗日的,自己还敢改名字,种哪门子稀呀,还他娘不
如蛋样好听哩!〃
秀池听他骂得不对劲,笑着掐了掐胡大套的胳膊。
胡大套醒过劲来,〃嘿嘿〃一笑。
毛大顺问:〃义父,你老这是去哪儿?〃
秀池抢着说:〃俺去的就是薄荷巷花家,那是他叔哩,身子骨不得劲,病好几天咧。〃
毛大顺说:〃那就别耽搁了,我送你们过去,省得有麻烦。〃
胡大套和秀池心里高兴,相看一眼,笑了。
毛大顺对旁边两个傻了眼的兵说:〃到灶上割五斤肉,要瘦的,快去。〃
两人跑去辰景不大,手里拎着大块肉条回来,递给毛大顺。
路上,胡大套问毛大顺:〃你家是哪儿的,咋和蛋……种稀是把兄弟哩?〃
毛大顺说:〃我家是门头沟的,中熙和我也算有缘分。一年前,我们刚当兵的时候总受老
兵欺负,后来合着收拾了一回连长,谁也就不敢惹了,其实我们拜把子的一共六个人,我是
老四,中熙最小。〃
秀池问:〃你现在是啥官哩?〃
毛大顺说:〃我在中熙之下,是营长。〃
秀池说:〃你是他哥,应该管他哩,他咋不拉帮拉帮你?〃
毛大顺说:〃中熙一身好武艺,是全军的武术教官,又是军长的红人儿,我怎么能和他比?
不过,中熙确实给哥几个帮忙,他们四个也都带兵呢。〃
胡大套皱了眉问:〃前几天不是走咧?咋这么快又回来?不驻扎在车站咧?〃
毛大顺叹口气道:〃蚊子这么多,当官的让避开。回来的路上和抢枪抢粮的土匪撞上,没
想到他们火力猛,起初还以为是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