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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藏獒不是狗-第64部分

小说: 藏獒不是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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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也去世了。她是畜牧兽医之母,县里所有的牧民也都来送行。不光有送行的,还有来超度的。来超度的是藏娘县藏娘古塔寺的喇嘛和麦玛寺的喇嘛。父亲天葬时来了三十六个,母亲天葬时也来了三十六个。他们的念经持续了各四十九天。

父母一生不拜佛,不祈祷,不念经,甚至都不会说六字真言,是纯粹的无神论者,但他们却获得了“活菩萨”的称号。因为他们千方百计消除了草原退化的因素,制止了黑土滩!沙漠化的出现;因为他们治好了无数牲畜的病,预防了牲畜流行病的发生;因为他们改良了耗牛和绵羊,提高了牛奶和羊毛的产量;因为他们培育出了最好的藏獒,让青果阿妈草原重新领有了藏獒之乡的骄傲。他们一辈子待在藏娘草原,成了牲畜的需要!疫病的需要!草原的需要。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眼前的迷雾有些稀薄清透了,被我屡屡追问的信仰变成了天上的云!地上的草,合情合理,自然而然。佛啊,上帝啊,原来你们是如此简单,简单得出乎意料。你们就是失恋中的一个爱人一种宽慰,饥渴时的一团糟把一碗清水,病痛中的一味良药一枚银针,孤单时的一个同伴一只藏獒,荒原上的一顶帐房一溪泉流,寒冷时的一沱牛粪一个灶火。那么,就让我们变成一佗牛粪,哪怕一生只烧滚了一壶奶茶;就让我们成为一个爱人,哪怕爱了所有却没有丝毫被爱;就让我们变成一味良药,哪怕一生只对一人有了一次作用。我明白了,父亲和母亲,你们为什么不拜佛,因为你们已经是佛的一部分了,是六字真言的蓝色注脚,是五彩经蟠的一丝一缮。

一个好人的信仰可以简单随意到如同吃饭穿衣!呼吸空气,而一个坏人或者准坏人的信仰却会复杂到如同乱麻!激烈到如同海啸。那么,亲爱的父亲母亲!阿爸阿妈,请告诉我:是先有了好人才有了信仰,还是先有了信仰才有了好人?也许可以说好人不需要去刻意信仰,那么坏人呢?坏人需要拯救,需要报应,需要忏悔,需要赎罪,需要解脱,需要宽恕,需要升华,这一切都是信仰的赐予。那么是先有了坏人才有了信仰,还是先有了信仰才有了坏人?

最最重要的是,我迄今不明白,我是一个坏人,还是一个好人?

我想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有牧民来给我送行!

有喇嘛来给我超度呢?我还活着,跟我的白玛一起有滋有味地活着,在比八种幸福还要充实的幸福里平静安然地活着。

是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平静就像藏娘草原被云杉和圆柏覆盖着的花岗岩山体一样坚固而耐久,即使白玛的死也没有让它有任何的破损。白玛是病死的。她的死让我想起了哥里巴的话:“如果我能得逞,死去的不仅仅是阿柔。”似乎所有人包括我包括白玛自己都知道,她就要死了。因为白玛和阿柔这两个双胞胎姊妹是不可分离的,要活两个人都活,要死两个人都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可分离,只知道她们是一个人的手心手背,无论手背还是手心坏了,都是手坏了。我曾对白玛说,幸亏只剩下你一个了,要不然我到底跟谁结婚呢?按照我国的婚姻法,我只能娶一个。她告诉我,最初的时候,哥里巴跟阿柔结了婚。结婚不久,白玛就病了,接着阿柔也病了。哥里巴请了喇嘛闹拉来给她们看病。喇嘛闹拉指着白玛说:你把她也娶了吧。哥里巴说:喇嘛,你不知道吗,我们国家是一夫一妻制。喇嘛闹拉说:那就离婚吧,离了婚两个人的病就都会好的。于是哥里巴和阿柔就去办了离婚手续,姊妹两个的病果然都好了。

白玛就是莲花。青果阿妈草原,是一个莲花盛开的地方。喇嘛们说,佛陀喜悦微笑,清净犹如初秋的莲花怡然开放。一花中出三十六百千亿光,一光中出三十六百千亿佛。青色青光,白色白光,明耀日月,周满世界。释迎牟尼一出生就能行走,他走了七步,一步一朵莲花。所以佛即是莲,莲即是佛。所以有莲花净,有莲花持,有莲花座,有莲花手,有莲花寺,有莲花境,更有莲花生。所以有西方极乐,七宝莲池;有泥而不滓,洁身自傲;有宇宙白玛,藏娘古塔。因莲花而有诞生,因诞生而有藏娘,因藏娘而有了我们的一切。

白玛,请让我为你歌唱,唱一支从前的歌:

去年的这一天,我走进了你家的帐房,藏娘说白玛到河边背水去了;今年的这一天,我带来了华丽的衣袭,藏娘说白玛嫁到山那边去了。

白玛去世不久,她的藏赘托勒也悄然离开了世间。

之后,拉姆玉珍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们重新开始了。

强巴被孕藏布杀死后,天天念叨“恰那亚嘎”的阿爸岗却巴突然什么也不念叨了。他失去了记忆,不认识来到自己面前的任何人。有一天,他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带着小孙子走出了家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曾看见他牵着小孙子的手走向了草原。

又有人说看见他们走向了雪山群峰里的冰塔林,因为岗却巴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献给众生的冰塔林。

拉姆玉珍去草原上去雪山里寻找,找到的只能是越来越浓重的失望:你老了,糊涂了,你走就走叹,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儿子你的小孙子呢?在失望变成绝望的日子里,她把盖碉楼剩下的钱,全部拿到麦玛寺,捐献给了地震后必须重塑的释迎牟尼婆金铜像。不久她又丢下新盖的碉楼,拉上强巴买来的那匹最好的马,去麦玛镇的广场寻找鹫娃州长。

是鹫娃州长把拉姆玉珍带到我面前的。

“我给你找了个牧工,你要不要?”

“要啊。”

“你知道我们的政策,不是藏娘县的牧民不能进入藏娘草原生活。”

“看吧,看她的愿望,也许她会变成藏娘草原的人。”

拉姆玉珍拉着她的马,羞怯地笑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拉姆玉珍穿上了青果阿妈草原最漂亮的花借毽裙。

拉姆玉珍的意思是灯蟠照耀!珠宝装饰的仙女。

就像这个名字的启示那样,拉姆玉珍的花借错裙在空茫茫的草原上就像迷人的经蟠。经播飘扬的时候,我会感到温暖和吉祥的音符正在天地间吹响。随处可见的绿绒毯一样的草坡上,牛羊如同黑白配的花边向着无边的秀色镶嵌而去。云的微笑里洒落着喜马拉雅的雨雪和恬静,漫漠浩荡的草浪拍打着远方的山体,扑上了雪巅,扑上了天。我看到天是蓝的——在北京!在蓝岛!在西海府,人们传说天是蓝的,到了藏娘草原才会知道传说中的蓝是如此得浓艳明丽。蓝是宇宙间最纯粹的虚无!最无碍的延展。

蓝天下,没有任何防疫,不必消毒给药,我们的藏獒一只只健壮得就像山峰冰塔。它们有时候会集体走向草原,像牛羊一样吃草。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紫衣红袍的喇嘛出现在獒场就近的草原。他们在藏獒的簇拥下,开始闭目修行。据说,这样的修行是事半功倍的,因为藏獒作为信仰里的护法神,能够借力给他们驱除所有的贪镇之魔!痴妄之鬼。还因为从这里可以眺望黄河源头的各姿各雅雪巅,可以接近神们居住的嘎朵觉悟神山。山宗水源的灵秀之气会让他们的修行更容易走向成佛的境界。年复一年,修行的喇嘛渐渐多起来。他们说这里就是藏民的净土香巴拉。

见了前来修行的喇嘛我都会膜拜,就像膜拜雪山草原一样。我发现我的生活!人应该有的生活,其实就是膜拜,膜拜太阳与星群,膜拜藏娘大地上的一切:人与动物!神灵与河山。不会向宇宙!自然!人类!神灵虔诚膜拜的人,都应该是罪人,就像我从前一样。

那么现在呢?现在我仍然是一个有罪的人。所有的罪!全部的伤害,都与我有关。对我来说,膜拜与不膜拜的区别仅在于知罪与不知罪。世界上只要两种人,一种是不知道自己有罪的人,一种是知道自己有罪的人。前者是多数,后者是少数。

前来修行的喇嘛中,有一个是喇嘛闹拉的弟子。

他说师父涅粱之前留下了几丸金色十三味,在师父的遗言里其中一丸是专门留给你的。现在我把它送来了,你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吃了它,你自己决定。金色十三味,一代高僧喇嘛闹拉的发明研制,好人吃了长寿,坏人吃了毙命。那个一直纠结着我的问题再次出现了:我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呢?我想,吃下去以后,如果过几个小时我就死掉,那我就是坏人;如果我不死,能活到八九十岁甚至上百岁,那我就是好人。我是多么想试验一下。可是我不敢,万一我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坏人呢?

有一天,在我为了向生命赎罪,骑马穿过冬天的寒雪,抱着一只冻僵的藏羚羊的羊羔回到獒场,坐下来喝一碗拉姆玉珍端给我的酥油茶时,我的斯巴来到了我的脚边。它卧下就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它用身贴身的办法把它的灵魂寄附在了我身上。我知道我的斯巴死了,它是老死的,它已经活了整整十八年,应该离开这个世界去转世了。

我知道,斯巴转世以后,还是一只壮丽的藏獒。

在此之前,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它们的七只小藏獒,还有哦咕咕和达娃娜以及藏獒托勒,都已经转世了。嘎朵觉悟转世后成了嘎朵觉悟神山的白容圣者,各姿各雅转世后成了各姿各雅山神的公主。哦咕咕和达娃娜还有藏獒托勒转世后又成了藏獒,而且都是我们原生态的藏娘獒场的藏獒。至于七只小藏獒,它们转世后变成了七个人。七个人分散在世界各地,谁知道在哪来呢。会不会有一天,他们按照梦境的启示,从四面八方回到他们前世的故乡青果阿妈草原呢?会的,一定会的。人们,请相信我。

斯巴走了三年之后,拉姆玉珍也走了。那天她说:“色钦啦,我怀不上你的孩子,我要去麦玛镇的医院看看啦。”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大面积的山体滑坡,连人带马都埋掉了。是珍珠带着我奔向了出事地点。

珍珠,被斯巴从火灾废墟里救出来的小藏獒珍珠,已经长成一只雄奇的大藏獒了。作为一只公獒,它完美地继承了父亲嘎朵觉悟的优秀外貌和所有品质,包括追踪和寻找目标的能力,甚至还有超越。珍珠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了掩埋着我的爱人的地方,帮着我又刨又挖。

我觉得不管白玛的死还是拉姆玉珍的死,都是对我的惩罚。一个人或许能够生活在法律之外,却永远不能摆脱惩罚对他的等待,因为最有资格惩罚他的只能是他自己。拉姆玉珍怀不上我的孩子就对了,罪孽不该拥有繁殖的权利,我也不该留下我那必定会以父亲为耻为辱的后代。

在拉姆玉珍走后一个月的一天,我从家中的石墙缝里找出了拉姆玉珍藏起来的金色十三味,然后走向了黎明的草原。在身影被晨光打亮的刹那,我感觉我就像一只湿渡流的羊羔,从母羊的身体中脱颖而出。留在身后的全是往事,全是风尘笼罩着的悲剧。我清晰地想起了那个黑夜,我们带着酥油和打火机,钻进了藏獒销售基地的墙窟窿,兴奋地点着了干牛粪。于是罪恶开始了。以后的日子里,不知是幸运还是遗憾,我这个所有罪孽的肇事者,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因为命运给了我许多免于惩罚的理由。我就在那些自以为说得过去的理由中怡然自得地生活着,还写出了关于藏獒的书。之后这个世界便刮起了一阵藏獒热,热得烧毁了藏獒节,烧残了博览会。我想如果没有我,会有藏獒集体被烧死的灾难吗?如果不是我带着各姿各雅寻找它的八只小藏獒,强巴会死于朵藏布的腰刀之下吗?如果我在得知袁最的犯罪事实后立刻报案而不是去北京跟他一见高低,会有哦咕咕!达娃娜!嘎朵觉悟!各姿各雅!七只小藏樊和阿柔!哥里巴的死吗?会有约翰牧师为了救赎的牺牲吗?如果不是以上的悲剧,会有白玛之死!藏獒托勒之死!拉姆玉珍之死等等连锁反应吗?所有人的罪都是我的罪,所有生命的灾难都与我有关。能让我继续逃避的全部理由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爱人一样成为生命一部分的悔恨和期待宣判的欲念赤裸裸地陪伴着我。

——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太阳出来了。藏娘大地新一天的风日里,绿还是绿,蓝还是蓝。

我走出往事,背对着我们的獒场和整个世界,吃下了喇嘛闹拉专门留给我的金色十三味。

2012年4月15日完稿

2012年5月26日修改

2012年6月17日再改

2012年9月25日定稿

责任编辑赵虹

青岛出版社2013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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