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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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时,我仿佛觉得这个天堂的守门人是从大街上招领的,而不是上帝派遣的。为什么不穿上黑色的道袍,为什么不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我立刻有了一种误人歧途的感觉: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仍然以我的出生地为自豪,那是佛灯照耀的藏区。我对红衣喇嘛!黄裳活佛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相比之下,我到了这里怎么一点敬畏心和神秘感都没有?我想佛教一定比基督教更接近神的灵界以及天堂!地狱!来世!灵魂什么的,首先他们的喇嘛是一些观照神灵修行念经的人,是即便脱得精光也会让人觉得并非凡胎俗骨的神职人员。不像面前这个牧师的形象。
还好,牧师虽然是个老人,说话的声音却比年轻人还要洪亮,神态平静样和,给人一种空廓无染的感觉。见面后没说几句,他就说:“对专门来找我的人,我首先要告诉他们我的名字,我叫欧阳约翰。这个名字意味着既然我是上帝虔诚的仆人,就应该是你们忠实的朋友。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如果觉得这里太空旷,我们也可以去后面的忏悔室。”
我说:“在哪儿都行。不过我们不是来找你忏悔的,我们是来打听个事,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叫袁最的,他来干什么?”
“袁最?他叫袁最?我不知道。”约翰牧师若有所思地说。
“他一定是来忏悔的吧?告诉我们他忏悔了什么?”
约翰牧师吃惊地望着我们: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口气是如此得理所当然。“忏悔者的声音只有上帝才能听取。”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但是,假如一个罪犯,面对你说出了他的罪行,而你却守口如瓶,知情不报,那会有什么结果呢?他会避开惩罚继续犯罪,灵魂和肉体将在越来越黑暗的堕落中得不到拯救。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对上帝的事业负责的同时,也必须为法律负责。该说的不说,替罪犯保密,那就是包庇纵容,他的罪就变成了你的罪,你和你的上帝怎么可以为人间担待那么多的罪恶呢?当然你会说,我不做出卖人的犹大,罪恶里头没有比犹大更大的罪,所以他只能在橄榄园里上吊自杀。但是我要说,自从有了耶稣基督,人类社会遍地都是犹大。犹大也可以是英雄好汉,是识时务之俊杰。”我的态度是如此的不恭不敬,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好像我是来挑战的,代表无神论挑战有神论:要说惩罚,上帝能耐,还是法律能耐?要说犯罪,在法律面前,上帝也会犯罪。
“当然,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很多事情是不辨自明的。”约翰牧师不怒不激,平和地点着头,让我感觉到他一下子就被我说服了,会立刻把袁最的忏悔说出来。他从朴素而神圣的讲坛上走过来,坐到长条椅的一边,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慢悠悠地说:“上帝听取忏悔时,我可以在场,也可以不在场。如果我意识到我将要听到的忏悔是不可以公开的,我就会立刻走开。事实上,对每个来忏悔的人,我只知道他有罪,却不知道他有什么罪。我们的信念是:只要上帝听到了,就能让他获得解脱。而我只想跪求永恒的允诺,让明察秋毫的上帝像宽恕我一样宽恕这个人和他的所有罪恶。”
我好像掉进了海里,呛了几口水,但还是做着垂死挣扎。我急巴巴地乞求着:“你知道我身边这个女人是谁?她是袁最的妻子。她和她的女儿都深爱着这个犯了罪的人。她们不会放弃他,就像上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求助于他的人。但她们还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她们想分担他的罪责和痛苦,想帮助上帝拯救他的灵魂。牧师,麻烦你告诉我们吧。”
约翰牧师慈样地看着姒苏,仿佛在征询她的意见。姒苏突然抖了一下,急急地摆手:“不不,要是不便说,就不要说。”她似乎意识到我是借了她的名义想探知袁最的事情,其实我跟她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我望着她,胸腔里激愤地升起了一股怜悯的温情。我想我还拖延什么呢?我应该就在此刻把我知道的关于袁最的一切都告诉她,因为她是女人,而且是一个如此柔顺文静!楚楚可人的女人。就这么简单,我本质上是惜香爱玉甚至好色的。我相信她决不会把我滞留蓝岛的事通报给袁最,因为那样不仅救不了袁最,反而会激化矛盾。再说了,就算她会告诉袁最,跟我给她说与不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说起了地震以及地震中的藏獒节,说起了烧毁数百只藏獒和一个人的那场人为的大火,说起了死里脱身的嘎朵觉悟和袁最的嫌疑,说起了被人偷走的八只小藏獒和母荚各姿各雅。最后我说:“各姿各雅用爪子掏出了一个洞,又用身体撑住了继续往下塌的废墟,一撑就是六天六夜。六天六夜,强巴一家吃着各姿各雅的奶水,存活在各姿各雅一动不动支撑起来的空间里,直到被救出。而救援的人之所以发现碉楼废墟下还有生命,也完全是靠了各姿各雅衰弱的却坚定不移的呼唤声,它一直在呼唤外面的人,也一直在呼唤强巴一家:不要失去信心,坚持,坚持。就是这样一只伟大的藏獒,现在又被袁最骗为己有了。贪婪哪,人的贪婪什么时候才有个够呢?”
姒苏哭了,抑制不住的伤心和感动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约翰牧师诧异地看着我,像是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向我打听?
我说:“我希望听到他自己的陈述,除了验证我的调查,我还想知道牧师你的看法。在你们基督教看来,人在骨子里是不是喜欢犯罪?如果不是,还要上帝干什么?如果正是因为上帝可以拯救罪恶的灵魂,人才喜欢犯罪,岂不是上帝反而成了罪孽产生的根源?如果上帝的职业就是拯救罪恶,岂不是上帝越忙,人类就越没有希望?上帝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一种假设?如果是假设,说明不信上帝也可以爱人类;如果不是假设,上帝能显示奇迹让我看看吗?”我知道我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挑战牧师了,虽然无神论的挑战总是无知而狂妄,但是我喜欢。我一口气提了这么多自以为尖锐的期待反驳的问题,轻蔑的表示溢于言表。
但是约翰牧师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读过《圣经》吗?”看我点头,又说,“那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疑问?我现在只告诉你奇迹。奇迹总是产生在你的愿望之中,想想你此刻的愿望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知道。”
我更加轻蔑地说:“你知道什么?我想即刻见到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想带它们离开蓝岛,回到青果阿妈草原你知道吗?”
约翰牧师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着讲坛后面的耶稣受难雕像。他望得那么专注而肃穆,仿佛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在他的凝视中悄然消解。我被他感染得不禁也望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吗?跟我在别处见过的一模一样——耶稣浑身裸露,只用脏破的衣服遮挡着生殖器,头聋拉着,荆棘编制的皇冠却戴得端端正正。背后的十字架看上去并不沉重,却能让人感觉到整个人类的痛苦其实就是等待救援,当二个圣者伸臂而立时,他便描述了人为什么需要救援的原因。
在十字架的上端,镌刻着几行工整的文字。我不认识,但能猜出那是用古代希伯来文!罗马文和希腊文写的“拿撒勒人耶稣犹太之王”几个字。
我冲动地又说:“我知道,耶稣在为人类受苦。如果人类能够解脱自己的苦和罪,上帝之子就不必为我们受难。人类走出罪恶的结果,就是让耶稣走下十字架。照这么说,信仰基督就是为了解放耶稣和上帝,而不是期待耶稣和上帝解放人类。但是你一定会说:恰恰相反,没有上帝的关照,人类就无法从苦难和罪恶中解脱出来。上帝监控着人类的灵魂,帮助我们从罪恶中升起,洗干净自己的灵肉,坐在天使的羽翼上进人天国。虽然事实上在上帝的关照下,人类的罪恶越来越多,但如果没有上帝的关照,人类早就堕落得不成人类了。”
约翰牧师把眼光从耶稣受难像上移开,笑望着我说:“为什么你的内心如此狂乱又如此躁动呢?说服不了自己的人,也说服不了别人。没有饭依就没有宁静,而你却把轻率和怀疑当作了你目前的伴侣。其实一个人只期待永恒就够了,但永恒是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你是一个有罪的人,你需要在忏悔中解脱。忏悔是需要透明的。在走向透明的挣扎时,你跟任何人都一样,盲目而激愤。”
我感觉他的眼光敏锐而犀利,犀利地穿透了我的灵魂。又一想,我有灵魂吗,能感觉到穿透的存在吗?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面对罪恶和高尚都是一样的狂喜。犯罪的荣耀和追求道德的荣耀有什么区别呢?
我是一个罪人,却不能用痛悔和自恨来腌渍自己的情绪,常常为自己的和别人的犯罪而莫名地兴奋着。
没错,饭依会带来宁静,但我要宁静干什么?那是死人的风格!行尸走肉的状态。我站起来,看了一眼已经擦干泪水的姒苏,生硬地说:“走吧。”
约翰牧师送我们走出了教堂。阳光洒在他身上,金晃晃的照耀下,老人显得更老了,也更坚拔了。我朝他挥挥手,走进了柏树巨大的阴影。一瞬间我感到基督山的阴影全部笼罩在了我身上,我不胜悲惶,一丝凄哀的痛楚就像电流袭击了我的心脑。我意识到我是可怜而卑贱的,我在自欺欺人的状态里对空气一样永恒的圣灵之所大打出手。之后才发现我已经无力塑造自己,在拒绝忏悔拒绝透明的时候,地上落满了我挣扎的足迹。
我们走下基督山的石阶。我忧郁地望着姒苏,拿不准地说:“再见了,我们,可能,还会有联系吧?”似苏把塑料袋里打包后的酒菜递给我。我接住,才想起我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什么地方,而她却没忘了为我带上。
她把满眼的恳求和期望落在我脸上:“不管你说的是不是事实,不管你有没有什么证据,在你能宽恕的时候,尽量宽恕他吧,求你了。”
原来她并不认为我说的是事实,她相信我在我认定的袁最的主要罪行上还没有拿到证据。她请求我宽恕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预防。我用眼光扫描着她的清秀,不愉快地说:“你好像是袁最的上帝?但愿……我也是吧。”
5
我从来没思考过什么叫奇迹,直到它出现在我眼前,我才想到奇迹就是在你觉得它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时候它的确出现了。我坐着出租车回到旅馆,怎么也没想到奇迹就在那里等着我。我腿脚僵硬,目瞪口呆,脑子里映现的全是基督山上我跟约翰牧师相处时的情形。我说了,如果上帝不是假设,它就应该显示奇迹让我看看。我还说了,我期待的奇迹就是即刻见到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带它们离开蓝岛。约翰牧师用沉默回答了我。现在我相信,就在他深渊似的沉默中,一定涌动着海潮般的祈求:“上帝啊,请满足这个人的愿望。”
它们,也就是我说的奇迹,就在旅馆门前的台阶下。八只小藏獒卧着,嘎朵觉悟和各姿各雅一左一右站着,一个个吐着舌头,显然又热又渴。它们看到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并没有喜出望外地摇着尾巴迎我跑来,而是冷傲而淡定地望着我,好像原本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它们面前。我也没有立刻扑过去,在十五米开外的距离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我急切想知道的答案是: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袁最……我紧张地到处看看,没看到袁最,也没看到花馨子。像通常在这种情形下人都会使劲掐捏胳膊上的肉以验证自己是否处在梦境中那样,我发狠地弄疼了自己,我不是掐,而是咬,咬舌头,咬嘴唇,直到嘴上破裂流出了血。我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没有理由相信在我思念它们时,它们不仅在思念我而且在全力寻找我。它们从黄海獒场出发,躲闪着如潮的人流,穿过布局复杂到恐怖的城市。无数车水马龙!惊险万状的街道没有拦住它们的脚步。
它们走得苦累不堪,饥渴难忍,终于精确地来到了我下榻的旅馆,知道我不在,便在门前耐心等待着。
我热切地叫了一声:“上帝啊。”然后扑向了它们。
所有的藏獒,我接触过的各姿各雅,没有接触过的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都像对待老朋友那样友好地对待着我,好像它们都知道我就是那个养过藏獒又写过藏獒的人,知道我是来解救它们的。它们温顺地任我抚摸,任我把八只小藏獒轮番地抱起放下。嘎朵觉悟还屈尊舔了一下我的手,让我激动得浑身抖颤。在这个拥挤繁华的城市,人找人都是难事,你们怎么找到了我?我感到眼睛有些湿润,抱着嘎朵觉悟,像一只备受恩宠的狗,吐出舌头,用一阵狂舔回报着它。
缠绵了半天,我才想到应该立刻把它们藏起来,而且今天晚上决不能和我分开。我带着它们走上台阶,来到旅馆的门口,心想门卫一定会阻拦,便搜肠刮肚地准备着说服门卫的话,没想到这家仁慈的旅馆并不在乎带狗人住。当我把嘎朵觉悟一行搞进令它们眩惑的旋转门,进到厅堂里面时,门卫惧怕地退到一边,惊叫一声:“这么大的狗?”我抱歉地冲他笑笑,赶紧穿过厅堂,踏上了楼梯。藏獒们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快步跟过来,鱼贯而上。
我把它们带到房间后,用所有的茶杯和漱口杯接上水,放在地上,让它们先喝着。我锁好门,跑步来到街上,买了一个塑料盆和足够它们吃两顿的切碎的熟肉!牛奶!卤鸡蛋,迅速回来,搅到塑料盆里让它们吃喝。我仰身躺到床上,看它们大吃二喝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我满意而激动,拿出手机看了看,立刻打了过去。
我没想到在我急切需要别人分享我的快乐时,我的第一个电话竟打到了袁最家里。当然我不是要找袁最的,我对女人的喜欢让我想到了已经牢牢镶嵌在我脑海中的姒苏。
“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给你打电话吧?这个我也没想到。你能听出我说话的语气吗?是高兴还是愤怒?实话告诉你,有高兴也有愤怒,却没有丝毫的低沉沮丧。你知道为什么?我就要告诉你了,你一定要沉住气。你已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