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欲晚-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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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总该还养几日才是,瞧你说话中气都还不足。”琳琅谢了恩,太皇太后又赐了座,她这才见着佟贵妃陪坐在西首炕上,眼圈微红,倒似哭过一般。的
纳兰容若《浣溪纱》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对琳琅道:“瞧着你好了,也叫人安心。”忽闻太监通传:“启禀太皇太后,太子爷来了。”
太子年方七岁,比起寻常孩子,略显少年老成,毕恭毕敬的向太皇太后行了礼,又向佟贵妃见了礼,见着琳琅,只略一迟疑,乌黑明亮的眼晴里透出一丝疑惑,太皇太后已经伸手道:“保成,来跟着我坐。”
太子挨着她依依在膝下坐了,太皇太后道:“听说你想去南苑,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皇阿玛身子不豫,南苑那边,本来就不比宫里周全。”太子道:“太皇太后,您就让我去吧。我去侍候皇阿玛汤药,担保不给皇阿玛添乱。”太皇太后不由笑道:“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你皇阿玛知道一定欢喜。”太子闻她语中有应允之意,只喜孜孜起身打了个千:“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便嘱咐苏茉尔:“告诉跟着太子的人,要好好的侍候着,还有太子的舆轿,要严严实实的,虽然天气暖和,但路上风大。再告诉他们,路上的关防可要仔细了,若有什么事,我第一个不饶他们。”
苏茉尔一一答应着,太皇太后又问太子:“保成,你独个儿走那样远的路,怕不怕?”太子摇摇头,道:“不怕,有谙达嬷嬷跟着,还有师傅们呢。”太皇太后点一点头,道:“真是好孩子。”向琳琅道:“其实南苑地方安静,倒便于养病。你身子才好,过去歇两天,比在宫里自在,就跟太子一块儿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琳琅只得站起身来,应了个“是”。
却说佟贵妃回到自己宫中,正巧惠嫔过来说话,惠嫔见她略有忧色,只道:“也不知道皇上如今可大安了,南苑来的信儿,一时这样说,一时又那样讲,直说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佟贵妃道:“今儿听见太皇太后答应太子,让他过去给皇上请安。”惠嫔道:“难为太子,年纪虽小,真正懂事。”顿了顿,又道:“姐姐何不也请了太皇太后懿旨,去瞧瞧皇上?顺便也好照应太子,他到底是孩子,南苑虽近,这一路总是不放心。”
佟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想的自是周到。”惠嫔听她似是话中有话,但素知这位贵妃谨言慎行,不便追问,回到自己宫中,才叫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太皇太后命琳琅去南苑。
惠嫔只是坐卧不宁。承香见着她的样子,便顺手接了茶自奉与惠嫔,又悄悄的命众人都下去了,方低声道:“主子别太焦心。”
惠嫔道:“你叫我怎么不焦心。”顿了顿又道:“瞧那日咱们去储秀宫的情形,必然是万岁爷在屋里——竟连规矩忌讳都顾不得了,这琳琅……”说到名字,又轻轻咬一咬牙:“皇上如今病成这样子,不过是——”到底忍住了话,只说:“如今太皇太后,又还在中间周全。”
承香道:“主子且宽心,凭她如何,也越不过主子您去。”
惠嫔道:“你明知我不是焦心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若知道卫家当日是如何坏的事,必生嫌隙,如今她是万岁爷心坎上的人,在皇上面前稍稍挑拨两句,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承香道:“主子不是常说,万岁爷素来将前朝与后宫分得极清,不徇私情么?”惠嫔道:“当日阿玛的意思,以为她必是选得上,待放出去,也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嫁不到什么好人家,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
承香想了想,道:“那日老太太不是进宫来——只可惜四太太没来,不然也有个商量。”
惠嫔只管出神,过了许久方道:“老太太这么些年是蒙在鼓里,这样的事,总不好教她老人家知道。”伸手接了茶,轻轻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罢。如今她正在势头上,咱们可没法子。但万岁爷这样看重她,自然有人恨得牙痒痒。咱们只管往后瞧,到时再顺水推舟,可就省心省力了。”
天气暖和,官道两旁的杨柳依依,只垂着如碧玉妆成,轻拂在那风里,熏风里吹起野花野草的清香,怡人心脾。太子只用了半副仪仗,亦是从简的意思,琳琅的舆轿随在后列,只闻扈从车马声辘辘,心如轮转,直没个安生。
锦秋数年未出宫,此番出来自是高兴。虽碍着规矩未敢说笑,但从象眼窗内偶然一瞥外间景物,那些稼轩农桑,那些陌上人家,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欢喜,琳琅瞧着她的样子,心里却微微生出难过来。柔声问:“锦秋,你就要放出去了吧?”
锦秋道:“回主子话,奴才是今年就要放出去了。”琳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年就要放出去了——可以家去了。”只望着象眼格窗外,帘帷让风吹得微微拂动,那碧蓝碧蓝的天,并无一丝云彩,望得久了,叫人只想胁下生翼,能飞入那晴霄深处去。
天气晴好,官道宽阔笔直,寻常来往的行人车马早就被关防在数里之外,所以行的极快,未至晌午,便到了南苑。琳琅大病初愈,半日车轿劳顿,未免略有几分疲乏。南苑的总管早就派人洒扫了偏殿,太子进殿中更衣,琳琅也去下处换过衣裳,自有人去禀报李德全。
皇帝发着高热已有数日,这日略觉稍好了些,挣扎起来见了索额图与明珠,问四川的战事,徐治都大败叛将杨来嘉,复巫山,进取夔州。杨茂勋复大昌、大宁。皇帝听了,心中略宽,明珠又呈上福建水师提督万正色败海寇于海坛的报捷折子,皇帝这才道:“这个万正色,到底没辜负朕。”
明珠道:“皇上知人善用,当日万正色外放,皇上曾道此人兵法精妙,性情刚毅,可防郑患。如今看来,皇上真是明见万里,独具慧眼。”皇帝欲待说话,却是一阵大咳,李德全忙上来替侍候,皇帝咳嗽甚剧,明珠与索额图本来皆蒙赐座,此时不由自主都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一旁宫女手忙脚乱,奉上热奶子,皇帝却挣扎着摆手示意不用,过了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已经略略嘶哑:“朕都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办差吧。”
明珠与索额图跪下磕了头,皆道:“请皇上保重圣躬。”却行后退。皇帝突然又唤:“明珠,你留下来。”明珠忙“嗻”了一声,垂手侍立。
皇帝却许久未说话,太监宫女做事皆是轻手轻脚,殿中只闻皇帝偶然咳嗽数声,明珠心中纳闷,皇帝却拾起枕畔那柄白玉如意,在手中把玩,道:“你昨儿递的这柄如意,朕瞧着甚是喜欢。”咳嗽数声,道:“朕记得见过的那柄紫玉如意,容若是否赠给人了。”明珠不知首尾,只道:“臣这就去问——想是赠予友人了罢。”皇帝道:“朕不过白问一句,你若回去一提,若叫旁人知道,岂不以为朕想着臣子的东西。”明珠悚然冷汗,只连声道:“是,是。是臣愚钝。”皇帝又咳嗽起来,强自挥手,明珠忙磕头跪安。
李德全侍候皇帝半卧半躺下,觑见皇帝精神犹可,便回道:“太子爷请了太皇太后懿旨,来给万岁爷您请安呢。”皇帝果然略略欢喜:“难为他——他那几个师傅,确实教的好。”又咳起来,只说:“他既来了,就叫他来。”
皇帝见了太子,先问太皇太后与太后是否安好,再问过功课,太子一一答了。皇帝本在病中,只觉得身上焦灼疼痛,四肢百骸如在炭火上烤着,自己知道又发热起来,勉强又问了几句话,便叫太子跪安了。
太监上来侍候皇帝吃药,李德全想了一想,终于还是道:“万岁爷,卫主子也来了。”皇帝将那一碗药一口饮尽,想是极苦,微微皱一皱眉头。方漱了口,又咳嗽不止,只咳得似是要掏心挖肺一般,全身微微发颤,半伏在那炕几之上,李德全忙替他轻轻拂着背心,皇帝终于渐渐忍住那咳喘,却道:“叫她回去,朕……”又咳了数声,道:“朕不见她。”
李德全只得陪笑道:“卫主子想是大好了,这才巴巴儿请了旨来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就瞧她这么老远……”话犹未落,皇帝已经随手拿起枕畔的如意,只闻“砰”一声,那如意已经被皇帝击在炕几上,四溅开来,落了一地的玉碎粉屑,直吓得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李德全打个哆嗦也跪了下去,皇帝道:“朕说不见……”言犹未毕,旋即又伏身大咳,直咳得喘不过气来。
纳兰容若《昭君怨》
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瘦骨不禁秋,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已三更,梦须成。
35
因着天气暖和,殿前的海棠开了,如丹如霞,似火如荼,花枝斜出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在那素白的窗纱上,花影一剪便如描画绣本。
李德全轻轻咳嗽一声,道:“万岁爷既然有这样的旨意,主子明儿就回宫去吧。主子身子才好,回去静静养着也好。”
琳琅本瞧着窗纱上的海棠花影,缓缓问:“万岁爷还说了什么?”
李德全道:“万岁爷并没有说旁的。”想了一想,又说:“按理说咱们当奴才的,不应该多嘴,可是那次万岁爷去瞧主子……”又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措词。琳琅略一扬脸,锦秋曲膝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
她微微生了忧色,说:“李谙达,上次皇上去瞧我,我正吃了药睡着,十分失仪。醒来皇上已经走了,我问过锦秋,她说是万岁爷不让叫醒的。不知是不是我梦中无状,御前失仪。”
李德全本担心她失子伤痛之下,说出什么话来与皇帝决裂,以至闹成如今局面,听她这样讲,不禁微松了口气,道:“主子好好想想,奴才的话,也只能说这么多了。”琳琅道:“谙达一直照顾有加,我心里都明白,可这次的事,我实实摸不着首尾。”
李德全是何等的人物,只是这中间牵涉甚广,微一犹豫,琳琅已经从炕上站起来,望着他缓缓道:“这一路来的事端,谙达都看在眼里,谙达一直都是全心全意替皇上打算,皇上巴巴儿打发谙达过来叫我回去,必有深意。琳琅本不该问,可是实实的不明白,所以还求谙达指点。”
李德全听她娓娓道来,极是诚恳,心中却也明白,皇帝今日如此恼她,实实却最是看重她,这日后的事,自己可真估摸不准。便说:“万岁爷的性子,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奴才是再卑*不过的人,万岁爷的心思,奴才万万不敢揣摩。”顿了顿道:“自打那天万岁爷去瞧过主子,一直没说什么。今儿倒有桩事,不知有没有干系——万岁爷突然问起纳兰大人的如意。”
琳琅听到提及容若,心中却是一跳,心思纷乱,知道皇帝向来不在器皿珠玉上留神,心中默默思忖,只不知是何因由,百思不得其解。待李德全走后,怔怔的出了半晌神,便叫过锦秋来问:“那日端主子打发人送来的紫玉如意,还说了什么?”的
锦秋倒不妨她巴巴儿想起来问这个,答:“端主子只说给主子安枕,并没说什么。”
琳琅想了想,又问:“那日万岁爷来瞧我,说了些什么?”
锦秋当日便回过她一遍,今日见她又问,只得又从头讲了一遍:“那日万岁爷进来,瞧见主子睡着,奴才本想叫醒主子,万岁爷说不用,奴才就退出去了。过了不大会子,万岁爷也出来了,并没说什么。”的
琳琅问:“皇上来时,如意是放在枕边吗?”的
锦秋心中糊涂,说:“是一直搁在主子枕边。”
她的心里渐渐生出寒意来,微微打了个寒噤,锦秋见她唇角渐渐浮起笑意,那笑里却有一缕凄然的悲凉,心中微觉害怕,轻声问:“主子,您这是怎么啦?”
琳琅轻轻摇一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这会子倒觉得寒浸浸的,冷起来了。”锦秋忙道:“虽是大太阳的晴天,可是有风从那隔扇边转出来,主子才刚大好起来,添件衣裳吧。”取了夹衣来给她穿上,她想了一想,说:“我去正殿请旨。”
锦秋见她这样说,只得跟着她出来,一路往南宫正殿去,方走至庑房跟前,正巧遥遥见着一骑烟尘,不由立住了脚,只以为是要紧的奏折。近了才见着是数匹良骏,奔至垂华门外皆勒住了,唯当先的一匹枣红马奔得发兴,希聿聿一声长嘶,这才看清马上乘者,大红洋绉纱斗篷一翻,掀开那风兜来,竟是位极俊俏的年轻女子。小太监忙上前拉住了马,齐刷刷的打了个千:“给宜主子请安。”
那宜嫔下得马来,一面走,一面解着颈中系着的嵌金云丝双绦,只说:“都起来吧。”解下了斗篷,随手便向后一掷,自有宫女一曲膝接住,退了开去。
琳琅顺着檐下走着,口中问锦秋:“那是不是宜主子?”锦秋笑着答:“可不就是她,除了她,后宫里还有谁会骑马?万岁爷曾经说过,唯有宜主子是真正的满州格格。前些年在西苑,万岁爷还亲自教宜主子骑射呢。”说到这里,才自察失言,偷觑琳琅脸色,并无异样,只暗暗失悔。已经来至正殿之前,小太监通传进去,正在此时,却听步声杂沓,数人簇拥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适才见着的宜嫔,原来已经换过衣裳,竟是一身水红妆缎窄衽箭袖,虽是女子,极是英气爽朗。见着琳琅,略一颔首,却命人:“去回皇上,就说太后打发我来给皇上请安。”
小太监答应着去了,宜嫔本立在下风处,却突然闻到一阵幽幽香气,非兰非麝,更不是寻常脂粉气,不禁转过脸来,只见琳琅目光凝视着殿前一树碧桃花,那花开得正盛,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廊庑之下皆隐隐一片彤色,她那一张脸庞直如白玉一般,并无半分血色,却是楚楚动人,令身后的桃花亦黯然失色。
却是李德全亲自迎出来了,向宜嫔打了个千,道:“万岁爷叫主子进去。”宜嫔答应了一声,早有人高高挑起那帘子来,宜嫔本已经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只见琳琅立在原处,人却是纹丝未动,那目光依旧一瞬不瞬望在那桃花上,其时风过,正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