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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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还好吗?”加贺问。
香织抬头望着刑警。“加贺先生,相信我,冬树真的没杀人。他不会干那种事,请相信我,拜托。”
她很清楚再怎么哭喊都没用,却克制不了自己。狭小的地下道里回荡着她的话声。
对上加贺冷静的目光,香织心想,那是刑警的眼睛,是打定主意只相信事实、绝不受私情左右的刑警才会露出的表情。显然地,她的哀求根本无法动摇这名刑警的决心。
然而,加贺的下一句话,彻底颠覆她的预测。
“嗯,我晓得。”
“咦?”香织不由得回望加贺,“您说……”
加贺微微颔首,便走向地下道出口。香织连忙跟上。
踏出地下道,加贺指着眼前的大马路。“被害人遇刺后,就是从这边的人行道走至日本桥。”
“啊,新闻报导过这件事。”香织叹口气,“为何偏偏是那个地点……”
加贺稍稍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旋即会意。
“对了,之前听松宫提过,你们是一路搭便车到东京的?”
“是的……”
“所以,对你们而言,那是个充满回忆的地点啊。嗯,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不,我要过去。”香织语气坚决,“我想再去看一眼。”
“好,我明白了。”加贺回道。
于是,两人并肩走向日本桥。明明是东京的正中央,而且还不到深夜,却几乎不见行人的踪影,车流量也很少。照这情况,即使一个遇刺的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也不大可能被发现。
“这么问有点失礼。”加贺开口:“但肚里的孩子,妳打算怎么办?依妳的处境,要自己带大一个孩子恐怕不容易。”
“您建议我不要生下来吗?”
“不,也不是那么说,只不过──”
“我要生。”香织打断加贺的话。她边走边以右手抚着下腹部,低喃:“我要生下来,要是没这孩子,我就真的是孤身一人。我知道往后会很辛苦,而这孩子没有父亲,将来也会因此受苦,可是,总有办法的。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要生下他。”
香织字句铿锵,因为这段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没错,我绝不能被挫折打败,为了这孩子,我一定要振作活下去。
加贺默不吭声。香织有些在意他的想法,偷偷觑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凝视着前方。
“……您肯定认为这种事嘴上说得轻松,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吧。”香织试探着说:“您可能觉得我把世界看得太美好……”
加贺面向她,“如果妳能够把这世界看得美好,我就放心了。要是妳满心绝望,我才真的担忧。”
“加贺先生……”
“妳没问题的。我认识好几位女姓,都是独力把孩子带大,教育出很优秀的下一代。像松宫的母亲,就是一个例子。”
“松宫刑警也出身单亲家庭吗?”
“看不出来吧。真要说,他还比较像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香织也有同感,于是点点头。加贺这番话,带给她些许勇气。
日本桥就在前方,石砌的桥栏显得庄严气派。当年看到这座桥时,香织内心讶异不已,东京的高速公路下方竟然存在这么一座桥。
加贺与香织经过派出所,来到桥头。刚要上桥,加贺忽然停步,直视着前方。
桥中央,一个穿连帽运动外套的高中生,正仰望着设于护栏间的桥灯。
少年逐渐走向两人,似乎打算下桥,却忽然如坏掉的机械般停下动作,一脸惊讶地盯着加贺。
加贺上前与少年交谈,但少年似乎不太情愿,厌烦地挥挥手,转身便朝桥的另一头跑掉。
香织走近加贺问:“那位是?”
“被害人的儿子。之前我们提过,他父亲当时倚着这个青铜像的台座,他可能想来瞧瞧吧。”加贺抬起头。那是两尊类似龙的雕像,背对背夹着中央的桥灯灯柱。
“这是龙吗?”
加贺一笑,“很像吧?其实这是中国传说里的生物──麒麟,也出现在某个啤温标签上,有印象吗?”
“嗯。”香织点头,“可是,麒麟有翅膀吗?”
眼前的两尊麒麟像都长着翅膀。
“麒麟原本没有翅膀,据说是当初决定以麒麟像装饰这座桥时,特地添上的。”
“为甚么?”
加贺指着桥面中央,“这里是日本道路的起点,妳应该很清楚吧。”
“您是指‘道路元标’吗?”
“是的,‘日本国道元标’。换句话说,帮麒麟加上翅膀,便是希望人们能由此处飞向日本各地。”
“原来如此……”香织再次仰望麒麟像。
她暗想,这两尊麒麟的姿态,宛若当时做着美梦的自己与冬树。告别乡下,一路搭便车到这里。但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而是迎向未来的起点。两人当时都满怀梦想,深信自身拥有翅膀,能展翅飞向耀眼的未来。
可是,最后没能翱翔。
唯有冬树去了天国。
22
“案发前一天,嫌犯八岛冬树与同居女友中原香织,约好晚上八点在银座的电影院前碰头,一起看电影。八岛由于太早到,便在附近闲逛,途中看见京桥的生活家具用品店‘STOCK HOUSE’贴出征人启事,随即进店洽询。因社长已下班,员工请他隔天再来面试。”
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小林洪亮的话声。警察几乎全部到齐,前方的长官席也坐满管理官。
“当天,八岛一如计划,看完电影便与中原小姐一起回家。至于八岛获得面试机会一事,中原小姐还不知情,但八岛并非刻意隐瞒,应该是单纯错过说出口的时机。第二天,中原小姐一早便出门打工,下午五点多,八岛以简讯告诉中原小姐要去面试。六点多,八岛抵达‘STOCK HOUSE’,才发觉误会对方征人的条件,大为沮丧。面试八岛的社长好心建议,江户桥那边有个同业,不妨去问问。八岛离开‘STOCK HOUSE’后,推测是打算前往社长告诉他的‘吾妻家具’事务所,不过‘吾妻家具’傍晚六点半就打烊了。虽然无法确定八岛实际上是否走到‘吾妻家具’,但极可能在江户桥一带遇见被害人青柳武明。曾在‘金关金属’工作的八岛想到能拜托青柳先生再次雇用他,于是上前打招呼,或许也稍微提及公司隐匿职灾一事。因为高居制造总部长的青柳先生不大可能记得只在公司待过短暂时日的派遣员工,两人之后却一同走进附近的咖啡店谈事情,想必青柳先生有弱点在八岛手上。两人在咖啡店待不到两小时便离开,接着不晓得是哪一方提议前往江户桥一带。就在两人穿越上桥前的地下道之际,八岛确认四下无人,刺伤青柳先生,抢走他的皮夹与公文包,经江户桥逃离现场。确切逃亡路线目前仍不清楚,但他后来藏身滨町绿道。十一点多,他打电话给中原小姐,说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糟糕’时,警察发现他,欲上前盘查。他又拔腿逃跑,不幸在冲出新大桥大道时被卡车撞上。警察立刻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
小林从资料中抬起头,说声“以上,报告完毕”,便坐回座位。
石垣接着对管理官说:
“管理官,这是假设八岛为凶手,整理目前厘清的事实后得出的推论。想请教您的意见。”
管理官噘起下唇,似乎不甚满意。“关于凶器的部份呢?怎么没提到那把刀子的事?”
“关于那部份,由另一位同事向您报告。坂上!”
被点到名的坂上站起。“这次案件中被视为凶器的刀子,仍无法证明是八岛的所有物。只不过,八岛打从任职工务店起,手边就不时备有电工刀等作业用的刀具,分析那把凶刀是他自行购入或别人送的。此外,据专家表示,那把凶刀是户外用的款式,尤其适合削木材,常用于木工作业。报告完毕。”
坂上坐下后,管理官依然紧皱着眉。
“那又怎样?根本没办法证明,案发当天八岛外出时带着那把刀子。”
“管理官,”石垣问道:“八岛前往‘STOCK HOUSE’应征,似乎是想以职人的身分工作挣钱。”
“职人?”
“他想当木匠。然而,‘STOCK HOUSE’只是要征在活动期间帮忙的临时工,所以社长才会推荐他去试别的家具店。”
“想当木匠,所以身上才带着刀子吗?”
“由于八岛想以木匠的身分受雇,担心对方会考他的技术,所以带着惯用的木工道具去面试,并非不可能。”
“这样啊。”管理官顿扫脸上阴霾,双臂交抱靠向椅背。“的确,那些职人对工作用的器具都有自己的坚持。嗯,这个推论不错。”
“是的,这么一来,刀子的部份就解释得通。”
“好,可行,朝这方向继续查。”
“遵命。”石垣应道,神情却不似管理官开朗。
散会后,便是小组会议的时间。松宫与加贺的组长小林也一脸抑郁。
“主任,就那样带过吗?”松宫悄声问小林。
“你说刀子的事?”
“是。”
小林板起脸,搔搔眉尾。“不然怎么办?上头一直催促快点把案子结掉、尽快提出说得通的解释,系长也是抱着头烧,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
“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觉得牵强,说甚么想当木匠所以可能带专用刀具在身上。但没办法,只能乖乖听上头的。”
看到小林一副苦涩的神情,松宫无言以对。他又深切感受到,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小卒。
小组会议的结论是,松宫与加贺负责重新走访八岛冬树手机内留有纪录的联络人,查出八岛对隐匿职灾一事有多强的被害者意识,再依此补足石垣与小林他们想出的案件背景。
“现下的侦办方向,已完全把八岛视为凶手。这样真的好吗?”与加贺并肩走在廊上,松宫开口。
加贺没吭声,但从他散发的气息能清楚感受到,他心里正嘟哝着:“当然不好。”
“对了,金森小姐传简讯给我。”踏出警署时,松宫冒出一句。“她想和你讨论舅舅两周年忌的事。说是传简讯给你,可是你没回。”
“目前没空想那些。”加贺冷淡地应道。
“只是稍微聊聊,还是挪得出时间吧?金森小姐也很忙,却表示能配合你过来警署附近。恭哥要是不回复,就由我安排碰面喽。”
“随你便。倒是我有件事──”加贺停下脚步,环顾周遭后说:“想跟你商量。”
“关于两周年忌的事吗?”
加贺蹙起眉头摆摆手,“不,是工作的事。能暂时让我单独行动吗?半天就好。”
松宫望向表哥,“你想干嘛?”
“讲白了是想抢功吧。”加贺回答,一径望着大马路。“不过,很可能是空忙一场,所以我一个人去,有好消息会告诉你。”
“至少让我知道你想调查甚么吧?”
加贺思索一会儿,直视着松宫说:“八岛冬树似乎非常喜欢喝可可。”
“可可?”
“在家庭餐厅点无限畅饮时,也是卯起来喝可可。”
“从哪打听到这消息的?”
“昨天晚上跟你分别后,我在滨町绿道遇见中原小姐。”
“这么巧?”
“根据那家自助式咖啡店店员的证词,虽然不记得青柳先生点甚么,但确定是两杯一样的饮料。如果和青柳先生一同进店里的是八岛,青柳先生很可能点的是两杯可可。那家店的菜单上有可可。”
“这代表甚么?”
“我确认过验尸报告,青柳先生胃里未消化的东西中不包含可可。”
松宫一听,不禁睁大眼,微微张嘴。
“我想证明,八岛没进去那家自助式咖啡店。”
“那么,与青柳先生同行的便另有其人……”
“就是这么回事。”加贺嘴角微扬,目光却完全不带笑意。
“而那个人就是凶手?”
“很难讲。”加贺偏着头,“有待进一步调查。不过,确定的是,万一八岛没去那家咖啡店,刚才会议中编的故事将被全盘推翻。”
“可是,店员没看到青柳先生的同行者,这点很难证明啊。”
“是吗?要证明某人没出现在某地方,不是有个老方法?我们一向都这么干。”
“老方法?”松宫思索片刻,应道:“你是指‘不在场证明’?”
“没错。”加贺点点头,“假使八岛冬树并未进咖啡店,那么,离开‘STOCK HOUSE’到案发之间,约莫两小时的空档,他去哪里、做些甚么,就是我要调查的。”
“你要怎么查起?”
加贺没回答,扔下一句“傍晚见”便大步离开,松宫甚至来不及出声喊住他。
23
悠人走进辅导室,导师真田见他进来,强光炫目般连眨数次眼,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于是,悠人拉开椅子坐下。
“最近如何?心情有没有平静点?”真田问。
悠人偏着头,“案子侦破前,暂时没办法恢复平静吧。”
“也是……”真田叹口气,目光落在手边的资料上。“现下你可能没心思想那么远,但关于毕业后的出路,老师必须和每位同学谈过,所以还是找你来。尽量回答就好,让老师知道你目前的志向。”
“嗯。”悠人回道。
“先谈最基本的。刚升三年级的那次毕业出路辅导,你说想继续读大学,这个志向依然没变吧?”真田望着资料问。
悠人没立刻答复。不,其实是答不上来。
真田抬起头,“怎么?不是吗?”
悠人呼出胸口郁积的气,应道:“我还在犹豫。”
“犹豫?”
“因为……呃……”悠人垂下脸。
“钱的问题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
“‘也是’?还有其它原因吗?”
悠人沉默不语,眼下甚么都不能说。
“青柳,先抬起头。”
悠人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
“老师明白你的心情。父亲遇到那种事,你一定很担心家里的状况。升大学需要钱,而且金额不小,所以你考虑去工作贴补家用,是吗?”
真田的揣测与悠人的想法天差地远,但悠人姑且回道:“嗯,大概是那样。”
真田点点头,“果然。你能这么想,非常了不起。要是你坚持走这条路,老师会尽力帮忙。可是,那不容易喔,只有高中学历很难找到工作。老师每年都负责协助几名同学就业,外头的状况却一年比一年严苛。你若有心担起养家的责任,至少读到大学毕业吧,不然念专门学校也行。”
听不懂真田在讲甚么。悠人压根没考虑过找工作,升不升大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