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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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正要劝止,小径那头有人拂开柳枝走近来:“末儿,你又要做什么坏事,还要人给你把风?”
两名女官向来人屈身行礼:“太子殿下。”
杨末外衣已经脱了一半,肩臂外露,看到宇文徕忙又把衣服披好,站直了没有答话。
倒是阿回替她辩解:“太子殿下,太子妃不是要做坏事。我阿妈的丝巾掉到河里了,太子妃想下去帮我捞起来,她是做好事来着。”
宇文徕看着这名不熟悉的幼童,似乎在努力搜寻回想他的身份。杨末撇撇嘴:“这是阿回,你弟弟。”
宇文徕露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摸摸阿回的卷毛:“是阿回呀,好久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算什么兄弟,难怪人家常说天家无父子,骨肉亲情淡薄得很,都这德行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杨末心中腹诽,对宇文徕道:“丝巾是阿回母亲的遗物,你帮他想个办法吧。”
宇文徕身后的小黄门立刻说:“小人这就下去……”
宇文徕抬手制止他:“这水太深,你个头矮又不会凫水,还是我来吧。”
小黄门眨眨眼,心领神会地没再吭声。
杨末诧异道:“你要亲自下水?”
宇文徕挑眉看她:“太子妃下得,太子就下不得么?”
“我会游水,你会吗?”
“我虽然不会,但是这玉液池是人工凿就,最深处也不过八尺,岸边更浅,我下去淹不死的。他们都不识水性,难道要我让你一个女儿家往凉水里跳?”他把外袍脱下递给她,“万一我真的跌进去了,你会不会救我?”
杨末接过他的锦袍挂在胳膊上,看向水面不予理会。
宇文徕真的脱下靴子涉水而入。池边并不深,走到离岸一丈多远的地方,池水渐渐没过了胸口,再到颈下。杨末自己会凫水,知道人在水下有浮力,不如在岸上站得稳,这么深已经很不安全了,对他喊道:“你别再往前走了,给你树枝!”把柳枝扔到他身边。
宇文徕借着柳枝捞起丝巾,举起向岸上众人扬了扬。阿回开心地蹦跳拍手:“拿到了拿到了!”
杨末看他在水里举起右手,身子向左侧歪去,刚想提醒他站直,就看到他两手晃了一晃向后扑通一声倒入水中。
不会游泳的人不懂在水里如何保持平衡,一旦摔倒更难站起来,就算是齐脖深的水也能淹死人,何况他是往深水处仰倒。岸上女官吓得惊声尖叫,小黄门拾起地上的竹竿往水里递,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杨末已经甩开外衣纵身跃进池中。
她在水里如一条灵活的鱼,一个猛子扎到他身边。他并没有像一般溺水者那样惊慌失措胡乱扑腾,而是冷静地屏住了呼吸,口鼻之间看不到气泡。她潜过去提起他两只手向上抬,想帮他直立起来。
池水清澈,水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头发在水里散开了,像飘荡的水草,又像滴进水中的墨色,混淆了视线。她似乎看到了他的眼睛,深凝坚定的目光,隔着池水依然耀眼夺目,疏忽又被飘来的发丝衣料挡住。
两人终于在水里冒出头,岸上急得心急火燎差点就要大喊呼救的太监女官全都松了一口气。宇文徕身高腿长,站在水里将将能露出脑袋;杨末就尴尬了,水深差不多正好到她头顶,站着没法露出水面呼吸,踩水又会蹬到池底。
她扑腾了两下,忽然有手伸到她臀下,双臂一抬将她竖直抱了起来。乍然破水而出,她忍不住伸手环住了面前人的颈项,脸上身上的水瀑倾泻而下,水珠洒在他仰起的面庞,又顺着他面部的轮廓滑落下去。
四目相交,她的呼吸骤然一停。从来没有这样从上而下地看他,而且是这样……水淋淋湿漉漉的状态。浸湿的头发粘在额角,发黑如墨,面皎如玉,一双点漆眸子也仿佛沾染了水汽,迷蒙醉人。
直到视线慢慢落下与他平视,再变成仰视,她才发觉自己被他抱着走上了岸,忙松开手把脸转开。湖风吹来她才觉得冷,鼻子发酸打了个喷嚏,那厢女官和黄门立即展开二人的外衣替他们披上。
宇文徕把丝巾递给阿回:“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别自己一个人弄了,叫你的婢女内侍来,知道吗?”
“谢太子殿下,阿回知道错了,差点让殿下遇险。”阿回把丝巾捧在手里,又看了看杨末,“幸好有阿嫂奋不顾身地救你。”
杨末被他俩看得转过身去,围紧外衣跺脚催促:“还不快回去?被人看到就糟了。”
宇文徕笑着拍了拍阿回的脑门,心说:该我谢你才是。
、第十二章 探芳信2
从那之后杨末就时不时地去找阿回;这个六岁的小皇子成了她在魏国的第一个朋友。阿回的母亲是西域胡姬;他遗传了母亲的异域外貌,与鲜卑人格格不入,杨末这个外国人可以算和他同病相怜;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心机;还不懂利益算计;在这异国的宫廷里,也只有孩子才能让人敞开心怀结交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阿回总是让她想起童年的兆言。刘昭仪去世时兆言七岁,杨末九岁;那时她什么都不懂,一个劲地欺负嘲笑他。如果时光能重回小时候;她一定会对兆言好一点;就像现在对阿回一样。
宇文敩晚年沉迷声色,宫中和阿回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很多,阿回既不受宠又没有母亲,小小孩童就饱尝人情冷暖。杨末看到阿回好几身衣服都短得露出了脚踝,也没有人替他裁剪新衣。
她初来乍到,在宫里的根基不比阿回好到哪里去,除了让自己的婢女替他做几件衣裳,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处境。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厚起脸皮向宇文徕提起这件事,委婉地请求他帮衬一下这个弟弟。
宇文徕却问:“你怎么对阿回这么上心,听说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杨末听他的措辞觉得别扭:“什么叫我跟他走得很近,又不是结党营私,他才六岁。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惹人心疼,跟我也挺投缘罢了。”
“为什么?”
杨末叹气道:“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也跟阿回一样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的。以己度人,如果有个长者护着他一点,兴许会让他好受一些吧。”
“是燕王吗?”
杨末被他骇着了,这么点只言片语他居然会联想到兆言身上去。掉头去看他,发现他神色有些凝重:“你怎么知道?”
宇文徕神情莫测地望着她,脸上一贯的温柔笑意也不见了:“你跟燕王……感情很好?现在还时常想他么?”
“想也没用,以后都见不到了。感情再好不过就是个非嫡亲的小姨、姑姑,还是长大了才认的。亲戚之间不来往,慢慢就淡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阿回的事你到底能不能帮忙?你是太子,随便说两句话,那些宫人也不敢这么亏待他。”
他终于又露出笑意:“我是太子,所以才不能随便说话。阿回现在这样未必是坏事,就像你熟悉的燕王,他就是因为不受宠、没有母亲所以才安然长大的,不是吗?”
这话让杨末心生警惕:“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大吴皇宫里的事?有你们安插的眼线?”
“这点事还需要眼线吗?”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末儿,我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很多事不用说我就能明白。”
杨末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如果不是兆言主动告诉她,她大概到现在都不会明白刘昭仪之死的个中曲折。
宇文徕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末儿,你不是宫里的人,不懂这些很正常,你也不需要懂。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虽然这么说,但杨末后来再见阿回,发现他身边多了几个伺候的人,态度殷勤,夏季的新衣用度也都跟上了,想必宇文徕还是有暗中照应过。
北国的夏季说来就来,前几天还是阳春天候,里外需穿两三层;一场夜雨过后,艳阳高照,宫女们就都换上了薄透夏装。说是夏天吧,又和洛阳的炎炎夏日不同,早晚依然有几分凉意,夜间还需盖着被子睡觉。
夜里杨末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倏地就惊醒了,一转头发现是宇文徕的手碰到了她右侧胳膊。她骂了一句:“越线了,过去点!”他动也不动,呼吸深长,显是睡得正熟,碰到她只是翻身无心之举。
杨末把他的手推开,这么一醒却睡不着了。窗外月色正明,夜凉如水,她把无意伸到外面冻凉的手缩回被中捂紧,侧过脸又看到宇文徕面向她而卧,身上被子都踢开了。这个季节最是尴尬,不盖被子太冷,盖了又热,难怪他睡相也变差了,才会翻身到她这边来。
她看了他许久,鸭青的丝衣月下看来分外薄凉,这么露在外面睡一宿,明晨肯定要得风寒了吧?太子起居饮食身体状况都会被司闺记录上报,风寒症状隐瞒不住,免不了又要被皇后知道问东问西。
被子让他一直踢到西侧床尾,她起身下床绕过去,拾起被角想往他身上盖,看到他熟睡的面容,双目微阖,比白日醒着时更显柔雅恬静,轮廓幽深明暗交错,有种别样的风流韵致。
她不觉心头打了个颤。何必管他着不着凉,着凉也是他自己的事,冻死了更好。
她把手里的被子往旁边一甩扔在地下,转身走出卧房。门外值夜的是鲜卑宫女,立刻站起来躬身问:“殿下起夜?”
杨末道:“太子的被衾落地了,你进去伺候吧。”
侍女略感意外,但还是依她吩咐,进去把落地的被子收起来,另取了一条新的轻轻盖到宇文徕身上。
乍然有重物压身,宇文徕受惊醒了,抓住面前人的手喑哑地喊了一声:“末儿……”
侍女被他抓住手往前冲去,差点扑在他胸口,不由羞红了脸:“殿下……”
宇文徕看清替他盖被的人,又发现身侧空了,失望地松开手道:“怎么是你?太子妃呢?”
侍女站正低头回道:“太子妃殿下在门口,看到殿下被子落地,怕殿下金体受寒,所以叫奴婢进来为殿下更换。”
他抬起头,隔着屏风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你下去吧。”
侍女捧着被褥退下。杨末又等了一会儿才回房,发现他倚在床头,拥着那条新换的被子,眉目含笑神采奕奕地盯着她。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道:“还不睡?”
宇文徕的目光跟随她一路来到床边,开口的声音也格外温柔:“末儿,是你发现我没盖被子,才叫她进来的?”
“因为我不想自己动手!”她掀开东侧的锦被躺进去,“这么大的人睡觉还踢被子,冻出病来你自己去向皇后解释,别扯上我。”
她背对他躺下,听到背后传来戏谑的一声:“是,公主殿下。”她把被子拉高,一直裹到耳朵上面,闭上眼不再理会,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就在自己脑后,相隔咫尺。
宇文徕在她背后躺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又悄悄挪过去一些和她并排而卧。她虽然心如铁石,但城府并不深,心思很容易看穿,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嘴硬,他分得清楚。
而铁石……他望着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缩在锦褥里的小脑袋,微微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如铁石一般坚不可破的心肠?
隔日天气更热,杨末也换了夏季的轻罗襦裙,对襟上襦只到肋下,裙子系到胸口,颈下露出大片肌肤,通透凉快。她生性好动,再热的夏天也要上蹦下跳,夏装料子都极轻薄,袖子短领口大,交领是决计不肯穿的。她的衣服都是嫂嫂们给做,习惯了她的脾性,新衣也是如此。以前年纪小不觉得,这两年身子长开了,穿这种大领口的襦裙就显得前胸格外……可观。
红缨替她换好了衣服也忍不住打趣:“小姐,去年前年你一直服斩衰,我都没注意到原来你身段已经如此妖娆。”说罢还扁扁嘴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
杨末对镜照了照,穿成这样简直就是故意勾引人,难怪以前兆言都嘲笑她:“姑娘家胸口露那么多,不知羞!”
她不服气地回嘴:“天气这么热,凭什么你能打赤膊,我露这么点就是不知羞?”
兆言刚从水里钻上来,上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因为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她一手摸着自己胸口,一手在他的小胸膛上拍得啪啪响:“有什么区别嘛,摸起来都差不多!我又不是那些大人,胸口肉嘟嘟的,就算那样她们不也故意露一点点吗,说这样好看。”
兆言被她拍得满脸通红,哧溜一下又钻回水里去了。
现在她也变成了胸口肉嘟嘟的大人,可不能再在男人面前露太多,尤其是宇文徕。她把裙子拉得更高一点,吩咐红缨:“你给我再拿一件半臂套在外头吧。”
上京的日头实在毒辣,尤其皇宫里的殿宇连个遮阳的树荫都没有,晒得屋顶的琉璃瓦都要冒烟融化了。下午未时最盛,直到日头落下去后才稍稍减轻。上京夏日白天也格外长,戌正时分天色才彻底断黑,比洛阳要晚半个时辰。
以往宇文徕都会识趣地独自用过晚膳才来,杨末看时候还早,屋里都是自己熟悉的婢女,就把那件半臂随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朝北的窗下乘凉看书。
她看得入迷,身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直到一卷书看完才发现宇文徕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转过去,看到他目光闪了闪:“末儿,你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
好看的是衣裳吗?你看的地方根本没衣裳好不好!尤其那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比正面平视更彻底,全都被看光了。她板着脸放下手里的书,把椅背上的半臂拿下来穿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宇文徕咳了一声:“正好无事,就早些过来看你。听说你这里每天都开小灶,今日也来蹭一顿解解馋,我从洛阳回来后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你们吴人的精馔美食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俯下|身放低声音,“当然,除了你之外。”
杨末噌地站起来就走。
宇文徕跟在她身后,不由唇角微弯。说这样的话她居然都没生气发作,真是难能可贵,令人颇感欣慰。
不多时红缨来传膳,殿中摆开长案,二人席地而坐各居一边。下厨的是红缨和另一名大娘从家里挑选的厨娘,做的都是她在家爱吃的菜色,不像宫廷御膳那么繁杂奢侈,但也丰富多样色香俱全,林林总总摆了十来个碗碟。
两人自顾吃着,谁也不说话。宇文徕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许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似乎有些食不知味。杨末已经吃掉半碗饭,抬头问他:“不合胃口?”
“不是。”他低头看着案上杯盘菜肴,“末儿,你坐到我这边来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