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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食味记-第94部分

小说: 食味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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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芸儿面上显出两丝笑意,忙不迭地应了,花小麦又与她讲了讲厨房里惯常有哪些忌讳,需要注意什么,便打发她洗了手,取白菘来练着切。

正说着。春喜从大堂走了进来。

“来了三位行商的客人,说是吃完之后还要赶路,让咱们手脚快些。听说今日店里有养了一月来大的小鸡,就问了一句。能不能做一道‘油泡仔鸡’。”她利利落落地说了一通,便朝花小麦脸上望了一眼。

“这有何不行?”花小麦简短地应道,“嫂子你拣一只小鸡剥洗干净,我这就动手。”

春喜点点头,正要挽袖子捉鸡,那边厢正在努力切白菘的周芸儿回过头来,抿了一下嘴角,试探着道:“师傅,要不那杀鸡的事,让我来做吧?”

花小麦本想问上一句“你会杀鸡?”,细琢磨一番,又觉自己这问题纯粹是废话。这个年代的农家女儿,尤其是最大的那个,只怕自小便随着母亲将家里家外的活计一把抓,杀只鸡罢了,又有何难?

“也好,那你就试试。”她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动作轻巧些,莫要碰坏了鸡皮,那滋味便要打折扣了。”

周芸儿赧然笑了一下,道了句“我理会得”,立时便烧了一大锅热水,绕到后院捉了一只小鸡进来,利利落落地割脖子,将红彤彤的鸡血都倾进一只大碗内,拔毛去内脏,动作极之娴熟。

花小麦满意地盯着她的动作瞧了一会儿,顺手在热锅中倒了生油,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春喜仍旧站在一旁,便讶异地挑了一下眉:“嫂子你怎地还在这里,有事?”

春喜低头想了想,嘴唇嗫嚅了一下,摆摆手:“你先忙,待晚间打烊了,我再同你说不迟。”语毕,三两步走了出去。

花小麦不明就里,却也没工夫琢磨,见周芸儿已将那小鸡剥洗得干干净净,便接过来冲去血水之后擦净,然后又取来两三片紫苏叶,拧出汁子滴进碗里,再加入盐、花椒面子、香蕈粉和一小勺豆酱油,调和均匀之后,在鸡身上涂抹了两遍,最后拍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上去。

锅中的油渐渐烧得热了,腾起微黄的烟子。她便把锅从灶火上端开,插一根筷子下去试了试油温,紧接着,将那已经涂好调料的小鸡丢了进去,在油中浸泡片刻,待表面呈金黄色,鸡皮瞧着仿佛已经炸酥了,方用笊篱捞起来搁进盘子里,再揪了一两片香茅做装饰。

周芸儿在一旁看得眼睛也直了,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师……师傅,这鸡在油里泡上一会儿便熟了?”

“若是已经长成的鸡,自是不行的。”见她好奇,花小麦便扭头同她解释,“但这才长了一个多月的小鸡,个头小,肉质又格外细嫩,只要掌握好油的温度,稍稍泡上一会儿,表皮便有微脆的口感,里面的鸡肉却是入口即化,特别好吃,用来下酒最是合适不过。现下你还不到学这个的时候,将来我自会教你。”

“好。”周芸儿仿佛很高兴似的,唇角差点要咧到耳朵根去,捣蒜般使劲点了两下头。

……

这晚,村东的小饭馆照例是亥时之后,方才收拾停当。

十月末的天气,说凉一下子就凉了,尤其是夜里,冷不丁从暖烘烘的室内走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刀子般的冷风,割得人脸上生疼。

花小麦从厨房里出来,少不得吩咐了周芸儿两句,让她关好门窗,一脚踏出小饭馆儿的大门,立时冷得缩了缩脖子,忙捏紧夹袄的领口。见春喜和腊梅还在门外等着她,便笑嘻嘻走上前,搓搓手:“这天还真够冷的,两位嫂子也早点回家歇着吧,明儿一早咱且还有的忙呢。”

春喜嗔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小麦妹子,咱这饭馆儿几时关门?”

“说的什么话?!”做买卖的人,最听不得那“关门”二字,花小麦差点跳起脚来,“春喜嫂子,你向来口齿伶俐,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生意好容易有了些许起色,还没挣几日的钱呢,你就让我关门?”

“这妮子傻了……”春喜仿佛很惋惜地摇摇头,转身对腊梅道。

“可不是吗?傻透了。”腊梅十分心有戚戚焉地应和了一句。

“什么情况?”花小麦将目光在她二人脸上来回扫视了一遍,“你俩打得甚么哑谜?”

春喜按捺不住,凑到她面前使劲戳了一下她的额角:“如今已是十月底,你自个儿算算,离那冬月初六还有几天?嫁人呀,这么大的事,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如你这般不上心!纵是有你二姐替你操持一切,你好歹也该腾出几天来做些准备,至于成亲之后,免不了也要耽搁几天的。你心里作何打算,该早点告诉我们才是,我们也好作安排。这饭馆儿离了你,哪里还能做得成生意?”

人生大事,花小麦自然不可能迷糊到将其抛诸脑后,早几日便在心里暗暗思忖过,估摸着前后怎么也得耽误十来天的时间,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纠结挣扎。

这小饭馆儿在经历了生意冷清,无人光顾之后,如今终于算是渐渐步上正轨,虽赚得不多,却至少每天都能做成几单买卖,于这个时候歇业,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说来说去,都怨她自个儿一时冲动,非逼着人家立刻将她娶过门,否则现下也不至于发愁到这般境地!

“非……非得歇业那么久不可吗?”她有点期期艾艾,眼巴巴瞅着春喜和腊梅。

“你说呢?”腊梅瞟她一眼,不假思索道,“我俩都晓得你将这饭馆儿看得紧要,可再怎么,也比不过成亲,一辈子就这一次呐!说起来不过一顶大红轿子,抬进门就完事,事实上,这里头的繁杂事体,多得数也数不清,且得你忙上好一阵!要我说,你也别废话了,咱这店开到初二,然后便将那‘东主有喜’的红纸贴出去,你先一门心思将自己妥妥当当嫁了,待得一切都安顿周全,再来张罗照应这铺子不迟——莫不是你还担心,这饭馆儿几天不开门,便走了生意了?”

“是有点。”花小麦撇撇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又低头想了想,“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那……就这样办吧。”

 第一百五十六话 嫁(一)

依着火刀村的习俗,成婚之日的头一天,男方家里需得寻一个三岁以下的男童,跟着新郎在新房的婚床上睡一宿,临睡之前还得喂他吃包子、桂圆和鸡蛋,象征着“包生子”的好意头。

孟郁槐早几日前便自芙泽县赶回村里,张罗操办成亲之事。孟老爹走得早,家中只得他母子二人,办起事来未免有些手忙脚乱,幸而他一向在村中有好人缘,居于附近的邻居们都乐呵呵地赶来帮忙,总算是安顿得妥当,并未出任何岔子。初五那晚,他便将孙大圣那不满两岁的小儿子“借”了来,在那张新打的榆木大床上滚了两滚。

说起来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走镖时,再危险难行的地方都去得,却在对着一个小娃娃的时候,偏生无计可施。小孩子又向来是不懂事,不讲理的,你让他吃蛋,他硬要去抓果子,你叫他洗脸,他却哭着喊着要濑尿,将孟某人活活折腾了一整晚,直到后半夜,那臭小子闹得累了,方倒在床上胡乱歇了一宿。

那边厢,景家小院也同样灯火通明。

按规矩,新娘子的嫁衣,正经该自个儿一手一脚缝出来才是,最不济,也得由自家亲娘代劳。无奈花家姐妹爹娘是早就没了的,花小麦的针线活又委实拿不出手,花二娘骂骂咧咧好半日,寻了个裁缝铺,赶在成亲之前,将从里到外一整套大红的衣裳取了回来。

堂屋里堆着几个箱笼,是花二娘与景泰和两个给花小麦置办下的嫁妆,左右不过衣料、首饰等物。若与那出手阔绰的富裕人家相比,自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然在寻常人看来,却也颇能过得去了。委托郑牙侩买下的两亩田,地契被花二娘小心翼翼地掖在了箱笼的最下层。

“那两块地,都在村子南边,离孟家不远,往后你们照应起来很便当。”她坐在西屋的床上。手指缓缓地从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上拂过,将几个细小的褶皱一一抹平,不时抬头去瞟一眼花小麦,“孟家大哥在镖局挣得不少,他家的日子,比咱们要好过许多,将来你自个儿若不耐烦去地里忙活。索性让他雇两个人,反正拢共就两块地,也费不了许多工钱。”

花小麦心知她今晚必然有很多话想说,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跟前,将身子朝前探,脑袋倚在她颈窝里,从鼻子里“唔”了声。扑哧一笑:“你能别再叫他‘孟家大哥’了吗?我听着怪别扭的。”

“……一时改不过来。”花二娘也抿唇笑道,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瞪她一眼,“你莫要打岔,静静听着便罢。”

花小麦赶紧点头:“你说你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天算不如人算呀!”花二娘因便叹了口气,“从前我便同你说过无数回,那孟老娘不是善茬,还指望着你若在村里和她撞个正着,都要绕路走才好。却不想你如今却是要嫁进他们家。娘走得早,也没人教咱们该如何与婆婆相处,总归便是一句话,那无关紧要的小事,你没必要跟她置气,让她一让也不会掉块肉,但在那大事上,你也决计不能吃亏——我估摸着。孟家大……郁槐他应是会护着你,若受了委屈,你只管跟他告状,莫要存在心里。也别跟那老婆子硬碰硬,知道吗?”

花小麦心道,你说起旁人来倒是一套一套有理有据,可你自个儿跟婆婆之间,好似相处得也并不愉快吧?可见你这番说辞站不住脚。然表面上却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哎。”

花二娘对她这种端正的态度很是满意,在她肩上拍了两拍,长出一口气:“幸而咱们往后还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只要想见面,随时都能见。你若被人欺负了,我这当姐姐的也不是吃素的,豁出命去也要替你把场子找回来,你只管安心就是。”

“甚么把场子找回来,你怎么像个流氓一样?”花小麦斜眼看她,“你这样会教坏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外甥的!”

“这算什么?不管他是男是女,既托生在我肚子里,往后必然也是个不能吃亏的,假使随了你姐夫那温吞水的性子,我才要发愁哩!”花二娘翻了个白眼,继而目光却是微微一暗,将花小麦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小妹,你成亲这么大的事,之前你姐夫曾问过我,是不是应该通知花大山一声,被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按理来说,你既有长兄,明儿一早该是由他背你上轿才对,但现下这情形,明日只怕也唯有让你姐夫代劳。还有,我听说那讲规矩的人家,是要特地请一个喜娘的,火刀村不兴这个,明日一早我便让春喜来照应你,将你送去孟家,你……别挑我的理儿……”

她这一整晚都显得很沉静,仿佛还有点患得患失,语气也软软的,将平素那凶暴的性子丢得九霄云外,花小麦反而有些不惯。

“你怎么净扯这些没影的事?”花小麦坐直身子望向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我有你和姐夫就够了,至于那个哥哥,你烦他,我也很不需要他出现,他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发神经挑你的理儿?”

花二娘便微微笑了一下,替她将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低头思索片刻,面上便浮出两丝可疑的红色:“咱们是两姐妹,成亲当晚的有些事儿吧,我虽觉难为情,却也不得不跟你好好儿说一说,免得到时候你慌不择路,弄得场面僵了,那可太不好看,那个……”

……这话题转得太快了吧?

花小麦大略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

姐姐,你摆出一副娇羞状是为哪般?这一年来,本姑娘与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里听你两口子那动静,听得还少吗?也就是最近你有了身子,才算是消停了些!你言传身教,我耳濡目染,大家心照不宣了吧?

这话花小麦是万万不敢当着花二娘的面说出来的,免得换来一顿胖揍,少不得配合她,勉为其难听了那么一耳朵。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越听越觉得尴尬,干脆扑到床上狂笑不止,到底是被花二娘摁住打了两巴掌。

……

当晚,花二娘是留在东屋陪花小麦一块儿睡的,姐俩头碰着头,说了许多体己话。咭咭哝哝又是闹又是笑,直折腾到后半夜,方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第二天五更,花小麦便被花二娘从床上挖了起来,生拉活拽地推到沐房里让她洗了澡,又将那一整套红彤彤的里衣、袄子、外衫从里到外穿得齐齐整整,坐在桌边由春喜替她开脸梳头。

“疼。疼疼疼……”

那春喜在去村东小饭馆干活儿领工钱之前,在家是要做许多农活的,力气大得很,手法凌厉,而且下手绝不怜惜,动作快速而迅疾地替花小麦绞去面上那一层细小的绒毛。花小麦龇牙咧嘴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要给扯下来一层,忍不得了叫声疼,立在一旁的花二娘一巴掌便拍了下来。

“疼便忍着,这苦头一辈子只吃一次。越是繁琐,就越是让你记得嫁人不易。我是晓得的,你这人有些倔性子,往后去了婆家过活,若还像个倔驴似的,那苦头便唯有你自己尝!”

“大喜的日子,你别尽着吓唬自己妹子行不行?”春喜瞟她一眼,手里却是半点不留情。啪啪啪几声,狠狠蘸了两坨白团团的粉,三五下尽皆敷在花小麦脸上。

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终于算是梳妆完毕。花小麦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红红白白,面目全非的脸,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真难为春喜嫂子了,自己现下这副模样,真是亲妈也认不出啊……

花二娘此时却是再也凶不起来了,眼睛里裹了一包眼泪,将花小麦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替她将唇边的一点红渍蹭掉,抽了抽鼻子:“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我现在还记得呢,娘刚把她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小小的一团,这一转眼的工夫,竟也要嫁人了……”

“二姐……”花小麦拉了她一下,却来不及同她说太多。耳朵里听见外面喧嚣,说是迎亲的轿子已然来了,手中便被塞了个苹果。景泰和笑呵呵地进得屋来,将她背在了背上,一径走出门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心慌起来。

她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莫名其妙来到这不知年月的村庄,糊里糊涂过了一年的日子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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