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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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郁槐行至车窗边,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不大合适吧,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古董?”花小麦便撇撇嘴,“咱俩没成亲那会儿,孤男寡女的次数可多了,那时候怎么又不见你诸多意见?芸儿胆小怕事,跟人说句话就脸红,那文秀才更是迂腐得要命,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子闯进去,也不过闹得大家尴尬罢了,何必?”
一句话将孟某人后头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左右无法,也只得冲那车夫抱歉一笑,调转车头,回了村子南边。
两口子一块儿消失了好几天,不用想也知道,孟老娘心中肯定是憋着老大火气的,只是暂时无处撒发而已,而两人一旦回到家,那不是亲生的儿媳妇,便必然会被当成靶子,接受她口水攻势的无情鞭笞。
考虑到这一点,花小麦事先就认认真真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临进门之前,又扯着孟郁槐叨咕了好一会儿,这才胆战心惊地进了院子。果然,才刚刚踏进院门,孟老娘便像支利箭一般扑了上来,寒着脸,指着她便要开骂。
“娘,小麦给你挑了好些东西,尤其是那布料,在芙泽县城根本买不着,一块块都是她亲手选的,您来瞧瞧啊?”
孟郁槐很是利落地一步跨过去,挡在了花小麦跟前,顺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媳妇手里搂着好些海味干货,哧溜一声便窜进厨房里。
孟老娘真个被吸引了注意力,竟随着孟郁槐走到院子外,将车上搬下来的一应物事细细翻看了一遍,少不得挑剔上两句,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拖拖曳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抱回房中。
花小麦躲在厨房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那些个海货中拣容易泡发的挑了几样,又从柜子里取出往日熬下备着的高汤。快手快脚地在灶上忙碌起来。
海味泡发和烹制都需要时间,这一日的晚饭就比平时吃得迟了些。孟老娘尝了两块儿子儿媳从省城带回来的糕点,其实并不觉得饿,但总归是心里不痛快,勉强在堂屋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些坐不住,终究是踮着脚冲到厨房里,高声嚷嚷起来。
“你是要饿死我?你说说,郁槐巴巴儿地娶你回来,能派上甚么用场?口口声声说要去与他送重要东西。我且信了你罢。可东西既然送到。你不麻溜地回来,还在那儿耽搁甚么?好家伙,这一去就是四五日,让我日日同你那酱园子里的伙计吃一样的饭食。这种事你竟也干得出来?!”
她来得都算巧,话音将将落下,花小麦便把灶火上的一口瓦罐端了下来,往她面前一送,笑嘻嘻道:“娘,饭做好了,你瞧瞧这个可还喜欢?”
瓦罐中是几样用高汤炖煮的海味,贻贝干虾等物,又加了些牛蒡、白菘和香蕈。热气腾腾煮成一大锅,汤汁离了火兀自咕嘟咕嘟滚个不休,将那股子浓烈的香气全都卷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往鼻子里钻。
“可惜是夏天,冻豆腐不好买。不然若再搁些那个,滋味会更好。”花小麦觑着她的脸色,唇角一翘。
孟老娘再次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盯着那汤汁瞧了半晌,木木然道:“这是……甚么玩意儿?味道倒还挺……”
“不过就是各种海味一锅烩罢了,叫它海鲜火锅也使得。这滚烫的汤,当时吃了或许会出一身汗,但临睡前洗个澡,浑身反而觉得更舒服……只我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些个海里头的东西,您要是……”
“上桌,上桌。”孟老娘哪有工夫听她说这些?紧紧盯着那瓦罐,一叠声地催促,脚下捣得飞快,一径跑进堂屋之中。
……
大概是因为儿子终于平安回来,那一锅海货滋味又着实浓厚的缘故,这天晚上,孟老娘可说是兴致颇高。饭桌上话特别多,又与孟郁槐喝了两杯,原本满肚子都是牢骚,此刻看见花小麦,竟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几杯酒下了肚,她面上微露几丝红,忽然想起来什么,用筷子点了点花小麦,仿佛很不耐烦地道:“对了,你二姐生了。”
“噗!”彼时花小麦正夹了一只贻贝往嘴里送,冷不丁听到这个,手就一歪,贻贝那滚烫的外壳正正蹭在她嘴角,烫得她低叫一声,忙捂住了嘴。
“娘,您说……什么?”县城里那老神仙邢大夫不是说要等到月底吗?这还有好几天呢,怎么……
“你聋啊?”孟老娘使劲瞪她,“我说你二姐生了,就是前天吧,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多呢。”
花小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头涌起一股恼怒的情绪,又不得不拼命忍住了,死死攥住拳头。
孟郁槐瞟她一眼,眉头纠结成一团,不悦道:“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嘁,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家的事!”孟老娘冲着半空翻了个老大白眼,“我能记得就不错了!”
说着,又晲了花小麦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心里肯定骂我呢吧,有本事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嫁进我家总有半年,那肚子一点响动都没有,跟我置气?你就没那资格!”
花小麦心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忍你也不对,是不是要我跟你抱着在那泥地里滚上两圈撕打一番,你心里就安乐了?
她咬了咬牙,仍是没做声,搁下筷子便想站起身,被孟郁槐从桌下伸来一只手给摁住了。
“今儿太晚了,现在跑去也只会打扰人。横竖明天小饭馆儿也来不及做买卖,一早你便过去瞧瞧,多拿些咱们从省城买回来的东西。那袁家的事等不得,明日我得先去镖局安排人手,顺便打听那名士宴的结果出来了没有,晚间尽量早点回来去探望。”
他的嗓音是天生的低沉稳重,听了很使人心中安定,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莫急。”
花小麦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唯有暂且罢了,只是再无心思吃饭,更没那心情去应酬孟老娘,只在桌边默默坐着相陪,孟老娘再说什么,也只是“嗯嗯啊啊”个两句,再不肯接茬,等她吃饱喝足,便将碗筷收进厨房洗刷干净,然后立刻回了房。
因为惦记着花二娘和那刚出生的小娃娃,这晚,花小麦自然是不要想睡个好觉的,辗转反侧了大半宿,好容易等到天亮,估摸着景家老宅应是已吃过早饭,登时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上了门。
景老娘不过与她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至于景老爹和老太太,是根本就没现身,倒是那景泰和,这会子仍在家中,猫着腰在墙角里不知拾掇些什么。
花小麦叫了一声“姐夫”,他立即回过头来,憨厚地一笑:“小妹来了?听说你和郁槐哥去了省城,刚回来?”
“嗯。”花小麦便点点头,抱歉地道,“对不住姐夫,我是实在没料到,要不应该早点回来才是,也没能帮上你们的忙。我二姐和小娃娃还好吗?如今可已醒了?”
景泰和初当爹,听人提起儿子来,笑得愈加开怀,使劲点点头:“挺好,母子平安。小家伙儿是个懒的,生下来一整天才睁眼,胖的像个小猪,除了吃就是睡,不闹人。就是你二姐吃了苦,难为她……”
“邢大夫不是说我二姐要月底才生吗?他医术高明,应是不会出岔子,怎么……”
提到这个,景泰和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僵,伸了手去挠头。
“这个……我也说不好,得了空,是得去向邢大夫打听打听。”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妹,有个事儿……得让你知道,那个……大哥没了。”
第二百一十九话 交加
大哥?
初初听见景泰和提起这两个字,花小麦很是在心中迟疑了一下,少顷方反应过来,他所指的,多半是那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家长兄,花大山。
“没了”的意思……是说他死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表现出一点惊讶或是悲伤,但事实上,她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一个从未曾谋面,只在花二娘口中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人死了,指望她能有什么感觉?不过……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那人不孝父母,压榨两个妹妹,应当活得比王八还长才对,怎么就……
“什么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大嫂央人了封信来,也就是早两天,才送到我们手里。”景泰和轻轻叹了一口气,“信里头说,家里日子实在穷得过不下去,大哥没了法子,只得跟着村里人上山去挖药材,偏巧那两日山上往下掉石头,别的人都安然无恙,唯独他被砸了个正着,还不等抬回家,就……就没气了。”
花小麦光是听听也觉得心惊,缩了缩脖子,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我二姐该不会是因为突然知道了这消息,受了刺激,这才……”
回头想想,前段日子花二娘老嚷嚷着说心慌,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我哪能知道?”景泰和苦笑着摇摇头,“亏得我们提前就与那稳婆打了招呼,上门一喊人就来了,要不然,这手忙脚乱的,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来也怪我,傻乎乎心里藏不住事儿,我若先瞒住了不告诉她,兴许也不能出这么个岔子。”
“这哪能怪得了你?”花小麦少不得劝了他两句,又将手里提溜着的东西塞给他。“二姐要是已经睡醒了,我去瞧瞧她吧?”
“行。”景泰和痛快地一点头,“这两天我也没去铁匠铺干活儿,成日在她眼前晃,惹得她发烦,你来了,正好去陪她说说话。”
花小麦冲他一笑,转身来到西侧厢房门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闪身进去。又飞快地关上了门。
花二娘连着几日睡得并不好。今天照旧是早早醒了。喂了儿子之后,便一直倚着枕头发呆,脸色有点不好看,所幸精神尚算不错。在她头边不远处,便是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睡得呼哧呼哧的小娃儿。
花小麦进屋叫了声“二姐”,分明看见花二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紧接着,眼眶便红了,伸出手来唤她过去,哽咽着道:“小妹,你怎地才回来?花大山死了!”
“我听见姐夫说了。”花小麦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坐下。忙不迭地捏起袖子来给她擦眼睛,“你别哭啊,我听人说月子里哭会伤眼睛的,回头再吓着小娃娃怎么办?”
花二娘大概也顾忌这个,抹了一把脸。将嗓子里那点哭意生生憋了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按说人死了,我不该再数落,可花大山那人,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人事儿,如今我想起来牙根就直痒痒,恨不得将他撕来吃了,自打嫁了人,便没预备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当是没这个哥哥也就罢了。尤其是这二年,咱手头又有了点钱,我就更怕他会跑来寻咱的晦气,你和郁槐成亲,我都不敢告诉他,就是担心他祸害你们……”
她抽噎了一声,接着道:“他那样的货色,去了黄泉也是没面目见咱爹娘的,他这一死,我也就算松了一口气,往后再不用担惊受怕,原该拍手称快才对,可我这心里,怎么就……”
说着便又要哭。
这事于花小麦而言委实糟心,除了劝之外,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低头想了一回:“他的丧事……”
“信隔了三四十天才寄到,如今天又逐渐热了,只怕早就办完了,他媳妇手头又没银子,你指望着她还会花大价钱买冰,等咱们回去?那妇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爹娘就在本地,你只瞧着吧,不几年,准就给她再张罗亲事嫁出去!她的事我是没力气管,如今咱们和她也再无关联,凭她折腾去吧,只是咱家那两间老屋,也不知可会被她霸了去。”
有句话花小麦实在很不想说,但这时候若不说出口,又未免太不像样,思前想后,只得万般不情愿地道:“依你看,咱们可要回去一趟?”
回去?对于那所谓的“娘家”,她可谓是两眼一抹黑,那里到处都是熟人,若真去了,不穿帮、叫人看出端倪才怪!
幸好,花二娘立刻就摇了摇头:“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一来现在回去也排不上用场,二来,我还在月子里,娃娃这么小,我怎能丢下他?横竖花大山有儿有女,也未必需要咱们这两个远嫁的妹子,这事你别管了,待过个一年半载,我让你姐夫陪我走一遭便罢。”
花小麦大松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背:“你也别想太多,眼下还是先全心照顾我这小外甥的好。”
她不敢乱碰那软面团一样的胖嘟儿,只轻轻摸摸他的脸颊,抿唇道:“你和我姐夫长得都好,这小娃娃眼见着往后也肯定特好看——可已给他取了名儿,叫什么?”
花二娘收拾心情,说到这盼了两年多才来的儿子,面上露出一星儿笑容:“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就……大名还没来得及取,他爷爷给想了个小名,叫铁锤,你说多难听!”
“铁……”花小麦差点喷出来,别过头去狠命咳嗽了两声,“铁锤?那个……挺好的,赖名儿好养活,而且我姐夫又是干这行的,多合适?等改日你和我姐夫闲下来,再仔细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就行,不打紧,不打紧。”
因又道:“对了,你最近吃得怎么样?”
她不问这个还好,一说起来,花二娘脸就立刻皱了起来:“你还用得着打听吗?我那婆婆倒真是肯花钱的,只我晓得她全是为了她的小孙孙,每日里全是油腻腻的,且少滋没味,吃得我发呕。说不得,为了那小祖宗,梗着脖子也得往下咽。”
花小麦也料到多半就是如此,想了想,便笑道:“我不好天天往这边来,怕景大伯景大娘烦我,这样吧,从明日起,我每天做两道菜送去铁匠铺,让姐夫带回来给你。不过,好像你现在确实不能吃盐太重的东西,我把味道调得淡些,对你和……铁锤都好。”
花二娘点头应了,朝她面上一瞟,抿了抿嘴角:“如今我生了铁锤,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往后腰板也硬些,倒是你,怎地半点动静都无?当初那老神仙给你诊过脉,说你并没有任何问题,你……”
“我婆婆昨天才拿这个敲打我,今日你又来?”花小麦撇撇嘴,“我又没偷懒,偏生就是没音信,我有什么办法?”
“噗嗤!”花二娘终于笑开了,伸指头在她脑门一戳,“反正你得加点劲,你的年纪不算大,郁槐可不小了。他那人嘴上不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