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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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这氛围很快就消除了卫子夫的拘谨。她们说到高兴处时的笑声让刘彻很轻松,由此而心生出由衷的感谢:“多谢母后的教诲。皇后毕竟年轻,以后还要母后多加提携才是。”
“那是自然。”太后并不推卸自己的责任。她知道,卫子夫要真正在后宫站住脚,还要应对妃嫔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她不仅要豁达大度,还要学会使用自己的威严。
看着时间尚早,太后便很随意地将话题转到了修成君身上。时光流逝,修成君进宫已有十几年了,她的女儿娥儿都十六岁了,婚事自然成了太后牵肠的事情。
“娥儿的婚事还要你这个舅父拿主意。”
“这事可得问问皇后。”
“只是不知阿姐想将女儿嫁给哪家大臣?”
太后道:“总该是王侯才行。前日哀家身边的黄门曾说,齐王之子人品相貌甚佳,哀家有意与之联姻。”
刘彻听罢,觉得这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姻缘,心想:一则随了母后意愿;二则娥儿到了齐国,朝廷也多了一个耳目。
卫子夫说道:“还是母后圣明。”
太后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既然皇后都说好,那哀家就命人办理此事了。”
她们就这样无拘无束地谈了大半个时辰,平阳公主和卫青就来了。皇上在立后大典上宣布了她和卫青的婚事,这消息便化为仲春的细雨,滋润了她的心田,让她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她拉着卫青拜见太后、皇上和皇后时,那双眼睛始终都是水汪汪的。
太后许久都没看到公主这样了。在母亲面前,平阳公主毫不掩饰对卫青的喜欢,甚至时不时表现出几分撒娇的可爱,这让卫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太后面前,你不可这样。”卫青小声对平阳公主道。
公主斜睨了一眼卫青道:“母后您看看,还没有怎样他就管起人家来了。”
太后笑着抚着平阳公主的长发道:“都是哀家将你宠坏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平阳公主装着委屈道:“母后偏心。”
刘彻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插话道:“皇姐嘴里这样说,心里巴不得母后多夸卫青呢!”
“皇上!”公主羞涩地摆了摆头,这时候,大家听见殿外传来爽朗的笑声,那是窦太主的声音。
“谁在里面呢,如此热闹?”
紫薇回答道:“是皇上、皇后,还有……”
窦太主道:“还有那位潇洒俊逸的将军吧!”
“太后和皇上已在殿内等候了,请太主随奴婢进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得随着环境不断地调整自己。作为阿娇的母亲,作为昔日的大汉长公主,不可能对刚刚入主椒房殿的女人熟视无睹,虽然她感到卫子夫恬淡的笑容都满含着虚伪。
但是精明的窦太主明白,覆水难收,落花已去,她无法改变椒房殿易主的事实,而她的任何矜持和倨傲,都会让皇上更加厌恶阿娇。因此当她一只脚踏进长信殿时,就自然地把自己置于臣下的位置了:“臣妾参见太后、皇上,臣妾恭喜皇后喜得皇子。”
她当然也没有忘记向平阳公主与卫青这两位有情人表示长辈的欢悦,她不无风趣地表示希望能早日参加他们的婚礼。在向他们表示祝贺时,她心中掠过一丝悲凉,韶光易逝,风华不在,她不会再有侄女的风光和幸福了。
她的谦恭让卫子夫的情绪轻松了许多,在例行了朝廷礼节之后,这殿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家族的温馨和祥和。
那饮宴的布局也很有意思,太后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而窦太主与平阳公主并肩坐在右侧的席位,刘彻与卫子夫居于左侧。而卫青则坐在两位公主的下首。一切积怨都被脸上的愉悦掩盖了,一切饮恨都被爵中的酒酿而稀薄了。大家都很自觉地回避巫蛊案的阴影,回避着废后阿娇的过去和现在。
酒过几巡,平阳公主的脸上就飞起了朵朵云霞,眼里也多了几分水色,她面朝太后说道:“为了恭贺皇后入主椒房殿,臣妾排练了一曲《凤仪百鸟》,今日权且作为席间的助兴,也是臣妾献给皇后的一份薄礼。”
太后十分感念平阳公主的细致,频频点头称道:“仅仅饮酒,不免显得单调,这下有歌舞助兴,自然多了不少的情趣。”
云在袖间飞舞,舞在云中翻卷,伴随乐师精心制作的旋律,窈窕的歌伎广袖翩跹,乘着三月的春风,舞出了云蒸霞蔚的桃烟柳雨。
顷刻间,歌伎们如繁星闪烁,四面散开,只有领舞者在殿心旋转翻飞,若梨花带雨,若月出沧海,若鸣凤展翅,若鱼龙潜跃;骤然乐律翻转,化出幽谷深林,群鸟齐鸣的意境。
这情景让卫子夫一下子回到了建元二年的那个早春,是上苍在生命吐蕊的季节,把皇上送到了她的身边。如今她已是三个公主、一个皇子的母亲了。
卫子夫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群鸟朝凤的造型,耳际不闻笙竽,眼前不见欢颜笑靥,似乎纷纭的尘世远离了她的灵魂。直到刘彻一声“好舞”,她的灵魂才从万里苍穹回到了长信殿。
“来人!赏乐师百金,帛百匹。赏歌伎二百金,帛二百匹。”
“诺!”
“回来!”
包桑正要转身,又被刘彻叫住了:“赏皇姐千金,帛千匹。”
平阳公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叩谢皇上的时候,她的神态是得意的,而她的眼神却捕捉着每个人的反应。
她首先当然关注的是皇上的感觉。整个过程,皇上看得很投入,他似乎被乐舞陶醉了,这场景激起他的回忆,也带给他全新的享受。
但是,平阳公主很快地就从太后的脸上发现了隐约的不悦。她明白是这领舞的女子太美丽,这让皇上心猿意马,这些都会让太后担忧。其实,从那女子出来的那刻起,公主早在心中举起了屠刀,她不会让这女子活到明天的,她现在要的是与皇后和睦而不是给皇上再送一个女人。
她敏感的触角穿透卫青平静的眼睛,看到了他心底的不屑。也许欣赏一场舞蹈对他来说,远不及取匈奴人的首级更快意;也许他的心此刻已回到了军营;也许他认为那甘甜的酒酿,应该用来为出征的将士壮行……
女人的心思只有相同经历和秉性的女人才读得透,当平阳公主将目光投向窦太主时,她感到了这个孤独的女人眼中的冷气。
自始至终,窦太主都用一种冰冷的情感阅读着侄女的作品。她感觉平阳公主太像她了,她再熟悉不过这些铺张了。当年,她就是这样对待栗姬和王娡的,她几乎用了同样的手段去维系着皇宫与堂邑侯府之间的纽带,为阿娇铺就了走向皇后宝座的道路。
不过,皇上的兴奋和赏赐使得被家族气氛淡化的恩怨又聚集成阴霾,驱走了她进殿时还留在心中的一缕亮色。
窦太主从席间站起来施了一礼道:“难得公主雅乐助兴。皇上册立新后,普天同庆。皇上又大赦天下,更是让黎民共沐圣恩。阿娇虽独居长门,也为皇上感到欢欣。她特地准备了一份薄礼,托臣妾奉上。”
窦太主的话让刘彻很吃惊,阿娇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他的神情顿时严肃了:“不知她送的是何礼物?”
“皇上可曾记得,前些日子您派司马相如去探视娇儿?娇儿感念皇上的牵挂,特地要司马先生作了一篇《长门赋》,命宫中乐师谱了曲子,很是动听。不知皇上可否允准当殿吟唱,以了娇儿的贺忱之愿?”
“哦!是这么回事?”刘彻沉吟着没有回答。他太了解阿娇的性格了,她怎会对取代了自己而成为椒房殿的主人无动于衷呢?要真是那样,就不会发生巫蛊案,她也就不是阿娇了。他担心这赋会给刚刚分娩不久的卫子夫带来伤害,但一想这做赋的不是别人,而是司马相如。他不会糊涂到无视卫子夫的地步。他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卫子夫说话了。
“母后、皇上,难得皇后一片热心。”卫子夫这样称呼阿娇,大大出乎在场人的意料,“臣妾感念姐姐对皇上的忠贞,请母后、皇上允准太主的奏请。”
这话从卫子夫的口中出来,不仅使太后对她的印象更加深刻,而在刘彻那里也形成了与阿娇鲜明的对比。在太后点头认可后,刘彻也欣然允准了窦太主的请求。
这是一个失宠的女人泣诉的泪水: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这是一个孤独女人无奈的呻吟: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
这是一个落魄女人丝缕的幽怨: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
这是一个绝望女人五内俱焚的哀鸣: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太后的泪水顺着细密的皱纹,慢慢地流到了颌边,她眼前仿佛出阿娇凭栏孤守、望月长叹的身影。
窦太主的肩膀也剧烈地颤抖,不断地用丝绢擦着泪花:“皇上!娇儿她……”
卫青和平阳公主一脸茫然,他们都希望从彼此的眼中获得答案,但都失望地摇了摇头。
作为女人,卫子夫的心被司马相如的那些文字给搅乱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废后的情感,更不知道皇上将怎样看待她的宽容和谨慎。她用惊恐的、游离的目光怯怯地看着皇上,看着太后。阿娇心中诸多的不平究竟是怎样积淀的呢?她在赋中虽然不乏愧疚的检讨,然而更多的却是对皇上的怨恨啊!
卫子夫的感觉很快就被刘彻的愤怒证实了。
“停了!”
“何谓‘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这不是埋怨朕么?是她忘记了朕,还是朕抛弃了她?”
刘彻虽不得不为司马相如的文笔所震撼,但他透过阿娇的泪水,看到了一双含恨的眼睛。他走进司马相如铺排的凄惨,感触到一颗爱恨交织的心。而隐藏在那些满怀期待的文字背后的,是一腔不甘寂寞的欲望。
一个不能反躬自省的女人,怎么可能获得他的谅解呢?一个对欲望不能约束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奢望再回到长乐宫呢?刘彻断然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退下!朕不愿意再听那些絮絮叨叨了。”
“皇上……”
“太主不用再说!阿娇有今日,完全是她造成的结果。朕姑念她是表姐,又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才让她居住长门宫,待遇一如既往。孰料她不思悔改,竟然在立后之际,发泄私愤……”刘彻说着,就朝殿外喊道,“来人!”
“奴才在!”包桑匆忙进了大殿。
“传朕口谕,今后不许任何人再接近废后阿娇,违者斩无赦!”
第十三章 血洒疆场志未酬
韩安国从梦魇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他看了看外面黑魆魆的天空,从胸中吐出一声悲叹:“皇上!老臣愧对朝廷啊!”
那是怎样的梦境啊!渔河从云蒙山中劈开百丈悬崖,在长城脚下汇成滚滚激流,朝东北而去。可那终年拥抱着峰峦的云彩不知什么时候滴下了血雨,将站立在峭壁间的树林化为一片殷红。那飘过渔阳城的雨线,湿了将士们的铁甲、城头的旗帜和一具具年轻的躯体。
匈奴的骑兵风暴一样地卷过汉军,马蹄踩过他们的身躯,将其踏成肉酱;战刀扫过松散的军阵,将士们的头颅纷纷落地。
韩安国催动坐骑冲了上去,试图用老迈的身体挡住敌军。可匈奴人的长刀劈头砍来,“噗”的一声,他的一条胳膊飞出几尺之外。他忍痛独臂挥刀,耳边响起风雷凄厉的怒吼。
血雨中,汉军士卒瞪着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发出最后的杀声。
在血色的山道上,是两千多被掳掠的辽西百姓,他们在皮鞭下呻吟,伴随着匈奴人肆虐狂放的笑声。
韩安国浑身发冷,身上每一处都在颤抖。他睁开模糊的眼睛,仿佛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他“呼”的从榻上坐了起来,顺手操起榻边的枕头,用尽全力向那面孔抛去:“哪里走?吃老夫一刀!”
“夫君!你怎么了?”守在身旁的夫人急忙递上丝绢。韩安国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匈奴将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夫人递上一杯热茶,韩安国饮了之后心神才稍微安定,他黯然对夫人道:“唉!刚才老夫又梦见那些牺牲的将士了。都是老夫失算,才遭此惨局啊!”
“事已至此,夫君也不要过分自责。妾身相信,皇上一定会明察的。”跟着丈夫一起短短一年,韩夫人备尝了作为军属的不易。
“你不明白。此次失利,皆因老夫刚愎自用,就是皇上赦免了老夫,老夫也不能原谅自己。”韩安国叹了一口气。
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病中的丈夫,再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话来。
这一年来,韩安国被噩梦一夜夜地折磨着,身体也日复一日地消瘦了。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去年离京时皇上在宣室殿接见的情景。
“虽然卫青给匈奴沉重打击,但匈奴随之而来的报复却让渔阳百姓饱受涂炭之苦。尽管公孙弘和主父偃等人都主张和亲息战,但是倘无有相应的军备,那么和亲也是屈辱和退让。朕闻当年赵国的大将李牧长期屯兵于代,使匈奴不敢南窥。朕这次请爱卿出镇渔阳,希望爱卿也能够为大汉走出一条屯兵戍边的路来。”
皇上热切的期待让韩安国想起当年的知遇之恩,他明白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为朝廷效力。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尚冠街的府第转卖了,并将所存资财也都散给曾为他日夜操劳的府役和丫鬟们。
平日里,韩安国和夫人对身边的府役和丫鬟很好,大家久久都不愿离去,有几位年长的人要跟他们一起赶赴边关,这都被韩安国劝住了。
“边城遥远,山高路险,匈奴虎狼之军,战场危机四伏,老夫皇命在身,怎好让诸位蒙戍边之苦?”
出城十里,他远远地瞧见李广站在路口张望。他迅速策马上前,向李广拱手道:“将军真的来了?”
“老夫说了要来相送的,岂能食言?老夫已闻知将军已将家产散去,情知今此一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就更应该来了。”
“唉!”韩安国喉头有些酸涩,“如此就多谢老将军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