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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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朝臣皆是一振,尤其是陈轸,笔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紧盯惠王。
魏惠王朗声说道:“国不可久无国相。自白相国仙去之后,寡人一直在物色相国人选。时至今日,这个人选,寡人寻到了。寡人要诏告的第一桩大事,就是拜相。”
许是紧张过度,许是期盼太大,在此关键时刻,陈轸的嗓眼里突然一阵奇痒,终归忍耐不住,咳出声来。尽管这声咳嗽极是轻微,朝堂里的所有目光仍被吸引过来,似乎这个新的国相已经诏告,就是他上大夫陈轸。
正在此时,魏惠王转向毗人,缓缓说道:“宣惠子上殿!”
毗人朗声宣道:“陛下有旨,宣惠子上殿!”
众臣皆吃一惊。
陈轸、公子卬面面相觑。
依旧一身士子之装的惠施一步一步走上宫殿,步入殿门,在惠王前面伏地叩道:“宋人惠施叩见陛下!”
魏惠王转对毗人:“宣旨!”
毗人从袖中摸出诏书,朗声宣告:“宋人惠施听旨!”
惠施再拜:“惠施候旨!”
毗人奉旨宣道:“宋人惠施,上达天文,下通地理,深晓名实,熟谙时势,堪为天下大贤,寡人祈告上苍,自今日起,敬拜惠子为大魏相国,总领文武百官,兼理内外朝政。钦此。”
惠施叩道:“惠施领旨!”
魏惠王看一眼毗人,毗人会意,放下御旨,捧起相国印玺,双手呈予魏惠王。
惠王手持大印,朗声说道:“相国请起,承印!”
惠施再拜,起身,接过相印,双手捧了,退回原地,再行三拜大礼,起身立于白圭曾经站过的地方。
一阵眩晕袭来,陈轸身子连晃几晃,方才稳住。
魏惠王瞥他一眼,视而不见,缓缓说道:“诸位爱卿,寡人诏告第二件大事:三个月之内,徙都大梁。”
翠山脚下,白圭墓前,公孙衍将余下的两捆竹简供在碑前,连拜三拜,声泪俱下:“公孙衍有负相国重托,特此请罪来了!”拜毕,点起火把,将两捆竹简付之一炬。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公孙衍又拜几拜,喃喃说道:“相国大人,非衍不报魏,是魏负衍呐!”
“公孙兄,”公子华近前一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管离开。”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不瞒恩公,在下真还无处可去呢!”
“公孙兄,”公子华道,“木兄在咸阳多少有些经营,留下书信于小华,要小华赶赴咸阳。公孙兄若是无处可去,不妨暂随小华避往咸阳,而后各奔前程如何?”
“在下是受通缉之人,怕只怕拖累了恩公和木兄。”
“此言差矣。木兄非轻义重利之徒,小华亦非贪生怕死之辈,公孙兄说出拖累之语,岂不见外?”
“恩公和木兄舍命相救,叫公孙衍何以为报?”
“公孙兄能视我二人为友,就是大报了。”
公孙衍朝白圭墓碑看了最后一眼,与公子华一道,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二人弃去马车,各跨战马,在两名黑衣的护卫下,径投韩境而去。他们经由上党,迂回至河西少梁,不一日即至咸阳。
与数月前相比,咸阳宫前,模样大变。宫城正门右侧,相对于列国驿馆的一条街上,已在惠文公诏令下改为士子街,客栈、馆驿就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
公子华在一家奢华的客栈门前停下,指着整条士子街对公孙衍道:“公孙兄请看,秦公新立,向列国招贤纳士,特辟此街为士子街,专门接待来自列国的赴秦士子。听说闻风而来的士子络绎不绝,多时一日竟达数十,能将此街住满。君上安排有专人考核,量才录用呢。”
“是呀,”公孙衍由衷赞道,“看来秦公抱负,不逊先公呢!”
“自然是喽。”公子华笑道,“大河之水,后浪推前浪,秦国之君,一代更比一代强!”指着这家客栈,“这家客栈是木先生的友人所开,木先生已经发有书信,公孙兄暂时于此落脚。”
“谢木先生,在下人地两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马嘶声,小二急迎出来,见是公子华,回头急叫:“掌柜的,大公子来喽!”
贾舍人从店中走出,见是公子华,揖道:“舍人见过公子。”
“贾先生,”公子华指着公孙衍道,“这位就是木先生朋友,公孙先生,欲在此栈暂住几日,店钱总付。”
贾舍人打量公孙衍一眼,长揖:“在下贾舍人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回过一揖:“在下公孙衍见过贾先生。”
“公孙先生,请!”
安顿已毕,公子华对公孙衍揖道:“公孙兄,鞍马劳顿,您一定累了。这先歇下,小华这要办个小事,去去就来。”
“恩公请便。”
向晚时分,公子华返回客栈,敲开公孙衍的院门:“公孙先生,木先生看你来了。”
“哦,”公孙衍一愣,“木先生他……人在何处?”
“就在前面雅室,正在恭候公孙兄呢。”
公孙衍跟随公子华转过两进院子,看到一个更加雅致的院落,樗里疾真就候在门口。
远远看见他,樗里疾跨前一步,长揖至地:“公孙兄——”
公孙衍停步还礼:“木兄——”
“在下得知公孙兄安全归来,总算放心了。”
“此番蒙难,幸得木兄舍命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呢。”
“公孙兄言重了,在下实不敢当,因为真正救下公孙兄的并不是在下,而是在下的大掌柜。”
“是吗?”公孙衍大是惊讶,“敢问木先生,大掌柜何在?”
“听闻公孙兄光临,大掌柜亲来洗尘,就在厅中恭候。”樗里疾伸手礼让,“公孙兄,请!”
公孙衍跟在樗里疾身后步入客厅,果见厅中坐着二人,均是儒雅打扮,看不出任何商贾之气。
一见到他,二人均站起来。
樗里疾叩道:“大掌柜,公孙先生请到!”
公孙衍拱手揖道:“公孙衍见过大掌柜。”
大掌柜不是别人,正是惠文公。他将公孙衍上下一番打量,拱手回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见面,果是英俊之才。来来来,”指向竹远,“我这介绍一下,这位是竹先生,这家客店里,他才是掌柜。”
公孙衍揖道:“公孙衍见过竹先生。”
竹远回礼道:“在下见过公孙先生。”指客席,“公孙先生,请坐!”
众人各按席次坐定,竹远击掌,贾舍人指挥众人端上菜肴美酒,摆满几案。
惠文公亲斟一爵,双手递予公孙衍,自己也倒一爵,吩咐众人尽皆端起:“来来来,欢迎公孙先生赴秦!我借竹先生薄酒一爵,为公孙先生压惊洗尘!”
公孙衍举爵道:“谢大掌柜!”
几人同时举爵,各自饮下。
惠文公放下空爵,望着公孙衍:“请问公孙先生,此来秦地,可有打算?”
“回大掌柜的话,”公孙衍拱手道,“在下已是落魄之人,但混一口饱饭而已。”
“若是此说,”惠文公微微点头,“本掌柜倒是有些经营。先生若不嫌弃,一起创业如何?”
“敢问大掌柜经营何事?”
惠文公看一眼竹远,见竹远点头,一字一顿:“天下诸事。”
对于木先生、公子华的真实身份,公孙衍原本起疑。此番赴秦,一路上更是疑窦丛生,只是事出突然,他也别无退路,只好亦步亦趋,安抚自己听从于命运。此番得见大掌柜,又听他说出此话,公孙衍已知就里,仔细审看惠文公,再视樗里疾、公子华、竹远等人,越发笃定,这也不再犹疑,起身拜道:“草民公孙衍有眼无珠,不知君上光临,请君上恕罪!”
“爱卿请起。”惠文公起身扶起,“寡人久思爱卿,费尽心力,今日终得相见,真正是喜不自禁呐!来来来,寡人敬爱卿一爵!”
公孙衍双手举爵,泪水涌出:“公孙衍何德何能,得蒙君上如此厚爱?”
“呵呵呵,”惠文公朗声笑道,“寡人是天下第一贪财之人,先生是天下至宝,寡人怎能见宝不爱呢?”
回想魏国之事,公孙衍由衷感叹:“旬日之间,公孙衍由魏入秦,亦由死入生。可谓是,两个君上,两重天呐!”
“公孙爱卿,”惠文公再爆朗笑,“寡人向你保证,寡人这个天,任由爱卿展翅飞翔。”
十日之后,秦宫大朝。惠文公颁诏,拜公孙衍为大良造,代行公孙鞅之职,节制文武百官。
列国震惊。
秦、魏两国惊变,好戏连台,看得鬼谷四子目瞪口呆。
所有信息都是从宿胥口传进来的。由于山中无盐,米、面、油、衣物等生活必需品也要添补,鬼谷四子每隔数月就要下山一次,先渡淇水,再渡河水前往宿胥口购置。从云梦山到宿胥口约百里远近,且有相当长的山路,因而他们往往在早上出发,后晌赶到,晚上在宿胥口歇上一日,第二日中午返回,于天黑前赶回草舍。
由于山中生活枯燥,毋庸置疑,去宿胥口购物不失为一趟美差,因而庞涓、张仪每次都是争着要去,尤其是嗜酒的张仪,山中藏酒不多,不到关键辰光不能过瘾,只有下山才能狂饮一番。然而,无论二人如何争抢,身为大师兄的童子却是心中有数,每次安排都能做到不偏不倚,即使苏秦、孙宾不争,机会也是均等。
这日轮上的是庞涓和孙宾。庞涓将所需物品列出一个单子塞进袖中,天色刚亮,就与孙宾匆匆下山去了。
一路上,庞涓一反往常,一句话也不多说,闷着头走在前面。孙宾本就话少,此时也就差他几步远,默默地跟在后面。过去淇水,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去渡口的,另一条是去朝歌的。庞涓想也未想,迈腿径往朝歌方向走去。
孙宾停住步子,怔在那儿。见庞涓越走越远,孙宾急了,大声叫道:“贤弟,你这是去哪儿?”
庞涓听到喊声,回头一望,才发现走错路了,赶忙返回,一边走,一边尴尬地朝孙宾摊开两手,摇头苦笑一下,算是知错了。
孙宾笑道:“看贤弟这样子,想是有心事了。”
庞涓长叹一声:“唉!”
“贤弟有何心事,可否说予在下?”
“走吧,这事儿不说也罢。”庞涓闷头走去。
孙宾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勉强,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又走一时,终归是庞涓自个憋不住了,停住脚步,转头望着孙宾:“孙兄,晨起那阵儿,你喊我时,我正梦着一个人。”
“梦到何人了?”
“唉,”庞涓轻叹一声,“一个不该梦到的人。”
“呵呵呵,”孙宾笑道,“胡梦颠倒,有啥该不该的?”
“孙兄,”庞涓急了,“你不知道的,在下是真的不该梦到她。”
“快说是谁吧,贤弟何时学会吊人胃口了?”
“要是在下说了,孙兄不许笑我。”
孙宾扑哧一笑:“究竟是谁,弄得贤弟神神秘秘的?”
“师姐。”
“呵呵呵,”孙宾略略一怔,连笑数声,“这有什么?在下前两日也曾梦到她,梦中她教在下扎针,她伸出胳膊,要在下朝她胳膊上扎。在下哪里敢扎——”
庞涓却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道:“这是寻常之梦,没啥奇怪的,在下这梦——”
“哦?贤弟之梦怎么了?”
“唉,”庞涓长叹一声,“龌龊得很。”
“贤弟,”孙宾已然明白怎么回事,点头笑道,“这也没啥呢。梦里的你跟醒着的你是两个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孙兄有所不知,”庞涓摇头道,“对于别人,许是两回事儿,可对在下来说,真还就是一回事儿。”
“这么说,莫非贤弟爱上师姐了?”
庞涓郑重点头。
原来,自那日生日晚会之后,玉蝉儿的美丽胴体竟是烙在了庞涓的脑海里,近些日来更是挥之不去,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贤弟,”孙宾微微点头,“说实在话,师姐的确可爱,莫说是你,但凡是个男人,没有不去爱的。”
“孙兄说的是。”庞涓来劲了,“可我——你知道的,我是真——真——真的不该爱她,我——唉,我——我——混呐!”蹲到地上,挥拳捶打自己的脑袋。
“师弟莫作此想。人生在世,既可以爱,也可以恨,喜欢谁就是喜欢谁,没有什么混不混的。”
“孙兄有所不知,”庞涓急道,“我——我是真的混呐!”又要用拳头捶打脑袋,被孙宾一把扯住。
“贤弟,”孙宾劝解道,“你的心情,在下理解。贤弟若是真心喜欢师姐,只管对她表白就是。若是贤弟不便出口,逮到机会,在下替你捅开这层茧儿。愿不愿意在她,喜欢她,爱她,却是贤弟之事,你说对吗?”
“不不不,”庞涓连忙摆手,“孙兄,你——你这误会在下了。”
“误会?”倒是孙宾惊讶了。
“不瞒孙兄,”庞涓的情绪激动起来,“在下心高气傲,一心欲干大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是机缘凑巧,在下竟能遇到孙兄,进这鬼谷,得遇先生,可——可在下都在干什么呢?这——唉,师姐羞我,羞得好哇。想想师姐,一心向道,为了道,她什么都可舍弃,而我庞涓——唉,只要想到那日晚间她所讲的,在下就——唉,混呐我!”再次将拳捶在头上。
庞涓的这番表白和宏大抱负使孙宾深为感动:“贤弟——”
“不瞒孙兄,在下想这一路,直到方才,决心算是下定了。”庞涓一声跪在地上,仰天誓道,“苍天在上,庞涓起誓,自今日起,庞涓一定斩断情丝,潜心学业,若有背逆,犹如——”眼珠子四下一转,看到身边有棵小树,忽地拔出宝剑,嗖地将其斩断,“犹如此树!”
说也奇怪,起过此誓后,庞涓一身轻松,当即站起身来,健步如飞地朝渡口方向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再不见初来时的沉郁忧闷。
将近申时,两人乘上渡船,赶到宿胥口。庞涓按出门前所列的购物清单置办完一应物什,顿觉一阵轻松,拉上孙宾寻到一处客栈,安顿好晚上宿处,见天色尚早,遂叫店家切了几斤牛肉,又做几道小菜,搬出一坛老酒,将菜放进篮子,叫孙宾提了,自己抱上那坛老酒,笑对孙宾道:“此地喝酒甚是没劲,在下带你去个地方。”言讫,头前走去。
孙宾跟上庞涓,不一会儿来到河边。两人沿河堤走有一时,看到一棵大树。
“就这儿了。”庞涓指着树道。
两人坐到树下,拿出牛肉和小菜,摆出酒爵。庞涓倒满两爵,端起一爵递给孙宾,自己也端一爵,道:“